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第四十四章 ...

  •   现在的问题是,杀,还是不杀。

      赵兴根本没有给他其他的选择,要是他走出了这道门,那么就意味着自己解下了这个任务。

      他要是不打算接下这个任务,就只能一直待在里面,活活等死。

      秦云玉还保持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姿势,地板十分冰冷,他的腿早已跪得又麻又疼。

      他双手撑地,慢慢地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站直了身子,在原地缓了缓膝盖上的疼痛。

      秦云玉把自己靠在墙上,仰起头,闭上眼睛。

      腰间传来叮咚一声脆响,秦云玉用手摸了摸,一个冰凉而带着精致轮廓的冰玉挂坠出现在他的手心之中。

      ——是白骁给他的白玉芙蓉挂坠。

      “岁安,岁安,祝你岁岁平安。”

      微黄的烛火在眼中闪烁着,面前那个面色沉稳的青年将军专注地看着他,眼中满是真挚的祝福。

      然而再睁眼时,只有一屋的漆黑。

      秦云玉把那挂坠握在手中紧了紧,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做,就能够回到那个时候。

      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秦云玉蓦然清醒过来,松开了挂坠。

      他是当今圣上的死士,他的一切都是当今圣上给予的,他存在的价值,便是圣上的一柄利刃。

      而利刃,就算是真正被一个人折服,也只是一柄冰冷无情的利刃罢了。

      他要做的,只是服从。

      白骁自始至终都是他的任务对象,对任务对象起了真感情,只是他自己的错。

      仅此而已,不该掺和进更多的东西了。

      秦云玉将那白玉芙蓉挂坠解了下来,一抬手想要扔到地上,却在松手的那一瞬间又紧了拳头。

      挂坠在空中下落了一刹那,紧接着吊绳又被秦云玉抓在了手中。

      秦云玉蹲下来,借着门口的微光,观察着这白玉芙蓉挂坠,心情十分复杂。

      出水芙蓉雕刻得栩栩如生,在微弱的光线之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秦云玉盯着它看了许久,最终,眼前又浮现出他当时毒素初解,醒来之时,白将军那强装沉稳,却忍不住红了的眼眶。

      罢了,罢了。

      秦云玉长叹一口气,把这挂坠又系回了腰间。

      腿上的疼痛缓得差不多了,行动终于能够无碍,秦云玉走到门前,犹豫了一瞬间,还是把门往外一推。

      “你想通了?”

      一道熟悉的沙哑声音响起,白骁回头一看,果然看见铁一站在外面,歪头看着他。

      “……想通了。”秦云玉道,“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铁一想了想:“主上从你这里离开之后,他便叫我来这里守着了。”

      看来是站的有些时候了。

      秦云玉点头示意他知道了,转身就往宫外走,铁一一路跟在他后面,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云玉啊,大哥我跟你讲,主上真的是很看重你,才会饶你这一次,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吧……咱们队里永远是你家,你可别再犯傻了,总而言之你有什么需要的都尽管跟我们提……”

      秦云玉忍无可忍:“大哥,你还记得你是个杀手吗?”

      铁一立马反应过来,却是笑了一声:“怎么了,关心你一下,几年不见,你还不习惯了?别说咱们杀手还是个人,就算是刀,在沾了血的时候,也是热的呀。”

      秦云玉转过身来:“你那边有没有软筋散?”

      铁一点点头:“这当然有——你要去做什么?”

      秦云玉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吐出来那两个沉重的字眼:“杀人。”

      白府。

      更深露重,连白日里欢庆无比的街道上都已经安静下来,白府之内,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秦云玉从街边尚未关门的深夜酒家里买了两壶酒,在白府外咕噜咕噜地给自己灌下去一壶,丢掉罐子,扶了扶墙,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

      白府内只有三两个小童跑来跑去,想必是因为白骁今日才刚回白府住下,来不及聘请仆人。

      “秦公子来了!”

      这声音是个女声,秦云玉稍感惊讶,一抬头,一张稍微有点印象的脸映入了眼帘。

      “秦公子,许久不见了,您还记得我吗?”

      小姑娘的声音是清脆的快乐,秦云玉笑了笑,心中不自觉的烦闷却更重了。

      “当然记得,阿菱姑娘。”

      阿菱正是秦云玉意图接近白骁,被白骁带回家之后,伺候了他好几天的小姑娘。

      “我听说白府这里在招仆人,想到公子你可能会来,赶紧推掉了手上的活儿,跑到这里来应聘,如今果然看到了公子——啊!我忘记了,我要去和将军报告一声!”

      小姑娘把他扶到正厅中间的椅子上,让他在这里稍行休息,自己转身跑进内屋,跟白骁报告情况。

      不一会儿,白骁走了出来,看见秦云玉安然无恙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他,心中的担忧终于消散了:“你白日里去哪里了?我问了王子林,他说你有事先回家里了,但我赶回白府,却依然没有发现你的身影。”

      秦云玉摸了摸头发:“将军,我原本是想回白府看看,结果回到白府才突然想起来,我都没有进门的钥匙,进不了白府,碰巧附近又在摆宴席,所以我就到附近去逛了逛……”

      白骁被他这一番话说得笑了起来:“算了,毕竟庆祝也就这一次,错过了也不好。”

      秦云玉从身后掏出一坛酒,拍开了泥封,转头叫阿菱去取几个酒杯过来。

      “大半夜的还喝酒?”白骁失笑。

      “难得的喜事,庆祝一下又何妨。”秦云玉的手在背后握紧了拳头,手心里出着汗,攥着的一个小粉包外皮上,已经微微湿润了。

      不一会儿,阿菱取了两个酒杯过来,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秦云玉的额头上又开始冒汗,背后手心之中的粉包已经解开,手指之中已经捻了一点粉末。

      ——就这么一点用量,就足以让白骁全身失去力气,难以动弹。

      “将军,我来为你倒酒吧。”

      白骁端起了酒壶,正要往秦云玉的酒杯里倒酒,秦云玉却一把抢过,在白骁还没反应过来之时,飞快地往他碗里倒了些酒。

      指尖上的粉末不易察觉地落下,白骁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无奈地松开了手,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秦云玉端起酒杯,向白骁举杯致意:“将军,我先干了。”

      说罢,他端起酒杯,把酒液倒入了自己的腹中。

      他的脸上又腾起一片酒色熏起的红晕,连忍不住心虚的神色都被掩盖掉些许。

      白骁没有直接喝下酒杯里的酒,而是摇晃了两下,忽然间开口道:“阿菱,你先去休息吧。”

      阿菱一愣,刚想说那收拾怎么办,白骁便摆了摆手:“我一会儿叫人来收拾,不用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白将军发令,小姑娘只好点点头,行了个礼,回房去了。

      大厅之中,此刻只剩下秦云玉和白骁两人。

      秦云玉不明白白骁把下人遣散是何用意,只觉得气氛异常,不仅是自己这边,白骁那边也是一样。

      他不会是发现自己下毒了吧?

      秦云玉还沾着些许粉末的指尖颤抖了一下,放到身侧,摸了摸腰间冰凉的挂坠,心中稍微平静了点。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既怕他发现,又怕他没发现。

      白骁端起酒碗,深深地看了秦云玉一眼。

      秦云玉被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慌,连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嘴上用强硬掩盖着心虚:“将军,您喝的实在是太慢了,我就不等您了……”

      秦云玉又仰起头喝了一杯酒,酒液在咽喉之间滚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沸腾了一般,热得发凉。

      在这沸腾的声音之间,他似乎听到对面之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等他把酒杯放下之时,正看见对面的白骁端起了酒杯,慢慢地喝了下去。

      秦云玉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刚刚喝了这么多酒的喉咙发干发紧,他下意识地想要阻止白骁喝下那杯酒,又强行按下了自己的冲动。

      他看见白骁闭上眼睛,把所有酒液慢慢倒进口中,一直到最后一滴都不剩,他才把手中举着的酒杯慢慢地放下来。

      酒杯底部是用金属做的,和木头桌面碰撞的一瞬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脆响。

      就如同那张能够把他永远锁在屋子里的铁片,落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白骁没有再喝酒,秦云玉也没有。

      秦云玉的指尖又开始颤抖,他摸了摸腰间,除了一枚冰凉的玉佩,还有一柄更加冰凉的刀刃。

      白骁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神色平静,但眼底的情绪却复杂到像要溢出来。

      看着这双眼睛,秦云玉在恍然中想起来十二年前,在临洲城内的马车上,五皇子身边的那个少年。

      “你我是年少之时的挚友……”这是皇帝和白骁交谈之时说的。

      “临洲?我当年也去过,那里离这边很远啊。你怎么会从那边跑到京城来?”这是白骁与他在京城首次相遇时说的。

      他和白骁的初见,居然可以追溯到这么早以前。

      他命运改变的转折点。

      当时来救他的,为什么不是白骁,而是五皇子呢?

      “你知道了?”秦云玉看着白骁的眼睛,终于颤抖着声音问道。

      白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秦云玉却在这注视之中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确实早就知道了。

      刚才他遣散仆人,喝酒前的犹豫,一下子都有了解释。

      秦云玉感觉自己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空了。

      他轻轻往后靠上椅背,举起手捂住眼睛,眼泪瞬间从指缝里流露出来。

      “别哭。我不怪你。”白骁的声音是无奈的温和。

      秦云玉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这酒是他买来的,白骁杯子里的药是他下的,连喝两杯酒,逼着白骁停止犹豫,喝了这下了软筋散的酒的人,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但眼泪一出来就止不住,白骁的声音变得虚弱了下来:“我真的不怪你。”

      “我知道。”秦云玉捂着眼睛,眼泪不住地往下滴落,“我知道。抱歉,将军。”

      他哭的是他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软弱,明明说好了要杀了他,主上说完成这个任务就可以既往不咎,铁一说咱们队里永远是你的家,他还在犹豫什么呢。

      他犹豫的是,这普天之下,白骁对得起所有人,但所有他信任之人,都没能对得起他。

      就算是一把刀,沾上了鲜血,也会变得滚烫的啊。

      秦云玉终于止住了眼泪,他放下捂着眼睛的手,脸上还带着泪痕,却整肃了脸上的神情,平静的表情之上,那些原本带着痛苦和愧疚的眼泪,都像是变成了铁板上同样冰凉的水珠。

      白骁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一点点消失,他看着秦云玉走过来,走到他面前站住,举起了匕首。

      屋内灯烛未灭,匕首泛着光,照得他眼睛都晃得花了些。

      白骁闭上眼睛,等着匕首扎破他的脖颈。

      然而,他没有等到。

      冰凉的触感贴在他颈部一侧,秦云玉扎偏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秦云玉的通红的眼眶,无奈一笑:“当初你杀阿兰诺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犹豫。”

      秦云玉没想到白骁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慢慢地退回了座位上,把匕首重新插回了刀鞘之内。

      “将军,你会恨我么?”秦云玉这样问。

      白骁失笑:“你把我杀了,我就不会恨你了。要是我活下来了,那可就不好说了。”

      秦云玉整理了一下心情,端起那壶还没喝完的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气灌进了喉中,却被这酒呛得咳了两声。

      他原来是不喝酒的。

      作为戏子,需要好好保养嗓子,酒性太烈,对嗓子不好。

      作为死士,更不能喝酒,这种东西让人整个头上晕晕乎乎,任务做不成,喝酒误事。

      但他此刻,却觉得自己需要喝更多更多的酒,才能去做下一步该做的事情。

      是在逃避,还是在壮胆,秦云玉不知道。

      “你少喝点酒。”白骁的声音已经越发微弱,几不可闻,“边疆那老先生说了,你身体中毒素虽解,但体质依旧需要好好养着才能变好,酒这种烈性的东西,要尽量少喝,你怎么不记得了?”

      秦云玉停了下来,看了白骁一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灌了下去。

      他怎么不记得了呢?

      他早就不记得自己的初心,他忘了给主上当死士的初心是报恩,他忘了自己拿着软筋散来这里的目的是杀了白骁。

      五皇子早已不记得,自己登上皇位的初心是天下治平,而不是为了守着自己的权力,要强行除掉白骁这个并不会爆发的“祸患”。

      还记得自己初心的,是不是,只有白骁一个人了?

      多高尚……多凄凉。

      秦云玉把一整壶酒都喝了个干净,最终他重重地放下酒壶,再一次站起来,朝着白骁走过去。

      他再一次拿起了匕首,匕首上依旧反射着亮得晃眼的光,但白骁并没有看见,因为他的眼睛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来睁开了。

      秦云玉把刀尖对准了白骁的脖颈,闭上眼睛,一狠心,用力扎了下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