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尘》风息草偃yeah

4、夜间赴会

　　是夜尤其黑。

　　丹辽国地处之境多为丘陵，因此几乎每个大宗门都建在群山之上，既灵力充沛隔绝尘世，还能磨砺弟子意志，光看着有种离天仅有尺寸之距的无上之感。而山顶都是各种江湖门派的领地，山脚下一般都会有宗门默许开放的村庄小镇，沟通着修炼者与凡尘，这些乡镇大都经济发达、来往繁荣，不少慕仙门之名前来的人也会先在小镇落脚，膜拜膜拜这些大宗门也是好的。
　　通尘仙镇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地处无痕派、凌空门、阴阳宗三大宗门交界处，平日里便是更加热闹，各种商品应有尽有，明明是一个小镇，却面积辽阔，都快抵得上京城四分之一的大小了。
　　如今正值听风宴，洛疏虽然一直没下山游览，却也能想象出通尘仙镇百年一遇的盛景。

　　现在是宵禁的时辰，秋日微凉的晚风灌进衣领，与往日的欢腾喧嚣大不一样。

　　洛疏刚刚从灯火通明中被传送到了这黑灯瞎火的镇上实在不能习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脖子。再看看身边的淮行舟没有要同他解释什么的意思，只好将右手牢牢握在剑柄之上，指关节略发着白。

　　淮行舟的表情有些古怪，素白的手举在半空，不自然地保持着蜷曲的姿势，好像方才在跌入他怀中的少年在其上尚有余温。

　　他清了清嗓子：“一会儿来了人不需多说。”

　　洛疏没有回答他的话。
　　——因为不用一会儿，前面就有一丛幽幽的火苗亮着，倒映着一个人过分白皙的脸。

　　“谁！”

　　洛疏还没来得及说出这句，那人就端着手里喷香的东西瞬间出现在面前，口中发出清朗的笑声。
　　“淮尘修……你是不是来迟了？”
　　淮行舟毫无形象可言，一下打掉他正伸过来的爪子，另一边眼疾手快接过烤得正火热的红薯，不怕烫般的送到嘴边，嗤道：“已经宵禁了，你这位爷怎么就不知王法？”

　　洛疏蹙眉看向此人。
　　上好的绸缎缕衣随意地披挂在身，脚步吊儿郎当没有章法，右手把玩着一串翠绿的佛珠，火光给这张脸打了过多的阴影，使其那副本略显阴柔的好相貌多了几分棱角。
　　他听淮行舟言语带刺也不怎么怄气，反而乐呵呵地将单薄的身子朝淮行舟这里靠，好像空有一分贵气却不懂得如何利用，行为举止倒是和洛疏自己身上这种市井痞气极为相似。

　　真是位爷……不是高干子弟就是地方富贾，看上去不是什么正经人。

　　“咦？这位小公子长得好生俊！淮尘修这是从哪里拐来的小媳妇儿？”

　　洛疏唇角微勾眉眼带笑，自来熟一样和这爷自报家门，还顺带行了个标准的弟子礼：“在下名为洛疏，是山上之人，敢问这位公子……”
　　一般宗门之人在外遇上普通百姓——大概也是秉着脱离尘世的清高，不会先说自己是哪个门派第几号弟子，只会讳莫如深地说自己是那“山上人”，听到的人便自然也懂了，很快就拉着村子里一帮子人，皆带着殷切和传说中的少侠仙人唠上一会儿家常。

　　“哦，我叫岳同尘。”
　　青年对山上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听洛疏这么说也只是笑笑，身子依旧不老实地倚在淮行舟身上不肯下来。

　　”同尘兄一看就相貌不凡，也是什么世家人物吧？“

　　岳同尘显然十分高兴能有人跟自己一道唱双簧，连忙大笑应道：”哪里哪里。家里不过有几个小钱做些小本买卖算不得什么。倒是洛小兄弟才是仙门中人！“

　　淮行舟挣他不开，只得凉凉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同尘，咱们先随你去你安排的地方谈谈这桩案子，你们二位再互诉哀肠罢。”

　　洛疏有心膈应淮行舟，和岳同尘说话也十分合得来，巴不得高高兴兴地顺着他的话讲：“那好啊岳兄……不过，你们夜会在此，是有什么要紧要办？我跟着你们不大方便吧……”

　　淮行舟平静地嗓音再度响起：“无妨。”

　　话音刚落，白影飘动，墨发扬起，衣诀掠过。

　　岳同尘连忙追了上去：“哎呀你别跑啊，孩子在这儿呢你装什么仙风道骨？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你就是见我跟人家多说了几句心里吃味了是不是？心肝儿你不必这样！”
　　另一边岳同尘还不忘向洛疏多解释几句：“洛老弟你别见怪，淮尘修他就这样，你看他冷得像喂了冰一样难伺候，背地里最喜欢欺负你这种小孩儿，你叫我一声儿哥，我可要劝你一句，不能信他……”

　　洛疏保持着带了痞气的微笑，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个人。
　　淮行舟的身手他还是有些估量的，岳同尘被他甩开如此远也不至于彻底落下，靠的也是那张早就备好的黄符，真不像具备武功的人——
　　难道这就是有些家底的普通人？淮行舟素来不愿和显赫之人交往，洛疏也相信在院中他是故意言奉承献媚之事，可他究竟为什么会与岳同尘相识？

　　淮行舟清清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心肝儿？”

　　岳同尘：……

　　不自量力调戏淮尘修的下场不得而知，就是岳老兄被淮尘修皮笑肉不笑地碾着嘲讽了一路，明明听不出半点脏字却句句直击灵魂。岳同尘还真是拿身具武功的人没办法，喘息着能跟上两人就不错了，气得他差点儿翻脸。

　　洛疏对此表示深切同情和理解。
　　淮尘修如此风雪不沾淤泥不染的一个人，偏生长了这么一张不饶人的嘴。
　　也不知以后哪家的姑娘要遭这种罪。啧啧啧。

　　夜过了半，三人终于几乎是横穿一整个镇子，在一座恢弘气派的府宅门口停下了。

　　洛疏没问淮行舟为什么不用传送符，两个人如今的关系有些龃龉在其中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洛疏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淮行舟不愿意和他多说，他自己也乐得不多问。

　　等到了地方，他就找些话题和岳同尘提起，尽量使气氛不那么尴尬就好了。

　　洛疏有些意外地看向岳同尘，“没想到岳兄家底如此丰厚。”
　　岳同尘面不改色地说道：“这是别人家的府邸，我们要绕到后面翻墙进去。”

　　洛疏：……

　　岳同尘看洛疏脸色变换，无声地笑了笑，低声安慰道：“放心吧洛老弟，咱们翻墙这种事儿干得不少，在民间办案就是讲究一个效率，不会出问题的。”

　　洛疏忍不住看了一眼淮行舟，这位依然抿唇站立，白衣胜雪，玉树临风，再偷鸡摸狗的事儿也被他站成了替天行道，见洛疏看他，淮尘修还有功夫轻飘飘地回视过去，一点不见不自然，看来是对进去的方式并不在意。
　　这是做了多少次才能这样坦坦荡荡……
　　得，洛疏服。

　　他们一路就随着岳同尘来到朱红的高墙前面，洛疏终于能缓口气听下这案子的原委。
　　自己被九灵仙木害到这里，说不定明日的听风宴都赶不上，若是无故缺席，那可是要挨掌门大批的。

　　岳同尘散漫得好像月下漫步，随手指了指那墙就道：
　　“洛老弟，你不用迷惑，弄得好像咱们淮尘修拐骗良家妇男一般。我把这事情前后跟你说一下，你就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案子，大概是前几日府中死了个姑娘叫林夕若，是大小姐周玄云的贴身丫鬟，死法也很是蹊跷，大小姐就怀疑是有什么脏东西藏在府中。具体怎么死的、会不会影响这地方的风水等等就是咱们要调查清楚的了，交涉谈事儿的人是我，你跟着淮尘修多跑跑也就得了，府主人必有重谢。”
　　“还有啊，你别不乐意去做或者怪我们二话不说把你拉出来，你们这种尘世之外的弟子，几年后学成了本事做成了游侠就必定要学着接手民间这种案子，也算是你们说的济世救人。”
　　岳同尘抬头凝视着比他高上五尺有余的黑瓦，“一会儿进去以后，里面自有接应的人，这时候应该就守在下面了。”

　　淮行舟一直垂首细听，最后颔首：“这般嘴碎，接应的人应该是个姑娘。”

　　岳同尘无语，嘴角不停抽搐：“你说的对，就是姑娘，还是那大小姐周玄云呢！我和她早就是旧识，你也不至于这样拆我台吧！诶对了淮行舟，你今天攻击我的次数有些过分多了，简直前所未见。什么情况啊你？”

　　顽笑归顽笑，岳同尘摆摆手示意洛疏半蹲下来以便撑住自己的脚，摩拳擦掌打算首当其冲进去打探情况。
　　临跳时，他眨了眨颜色清浅的桃花眼，对洛疏道：“洛老弟，我家可比这小地方气派得多，江湖浮沉，我们若是有缘再见，就带你去看看。”

　　洛疏愣神的功夫，岳同尘就已经猛地踩上他的手，玄色衣角消失在了黑瓦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