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尘》风息草偃yeah

3、通尘仙村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深山的夏季比山下要来得晚许多，洛疏带着半点不像朝廷命官的淮尘修顺着蜿蜒清凉的山泉一路走了上去。平常人十分耗体力的事情在他们两个面前成了开胃小菜，等到了地方还皆是松爽自若的模样。

　　洛疏是这么多年习惯了，而淮行舟……暂且不明。

　　先前余明道吩咐人收拾出来给洛疏修行的地方是他自己选的——
　　一座处于绝凌峰山顶的独立小院，这种无人到访的险峻奇山与布置极尽富丽的无痕主峰大相径庭，反倒是更得洛疏的喜欢，权能跟着自己的喜好来安排。

　　自淮行舟跟随洛疏一路拐七拐八上了山、又推开有些古旧的门板以后，他几乎没看见什么装饰的物件儿，和洛疏本人仙家子弟的形象有些不符。

　　——但若要细看，就是端倪。
　　淮行舟环顾四周，眯了眯那双干净得几乎有些慑人的眼睛。

　　“这屋子的材质是……九灵仙木？”

　　“……”

　　淮行舟又在片刻后发现了屋主人欲盖弥彰修出的一条不起眼的小径，于是弯下腰，鼻翼翕动，诧异又肯定道：“这是‘孤夜啼’。”
　　洛疏的嘴角抽搐了几下。

　　淮行舟素白的手指拈起一株浅粉的小花。
　　“这是灵鹊香。”
　　又是一朵艳黄带赭石紫边的。
　　“这是夜无梦。”

　　认罢了一圈，一个不差，全说了个遍。

　　最后，戳穿少年全部小心思、却没有感到一丝一毫歉意的淮尘修抱起了手臂，好整以暇地望向脸色一点点发青的洛大公子，眼眸中终于露出一点施舍般的戏谑意味。
　　“小娃娃，好东西当真是不少，光是厢房里那方镇纸就值着好几千金，这么明目张胆地门户大开放给人家看，也不怕我起了匪心？”

　　当然怕……可谁能料到你这种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眼光这么毒！

　　洛疏的手指被自己掐得发青，半晌抬头，露出了一个自以为还算恭敬友好的微笑。
　　“当然不怕淮尘修，您是见了大世面的人了，怎么还会看得上我这样一个小门户小弟子的东西。”

　　淮行舟微微一笑。
　　“那可不一定啊小娃娃。”

　　“淮尘修你何不去屋里面看看。让我好好招待招待你？”说着，洛疏就忙不迭来开一扇木门，张罗着要给淮行舟收拾房间。
　　可不能不给这位好脸色看呐……否则不论是皇上还是师父那边都不好交代。

　　淮行舟忽然道：“去屋里面也可以，不过小娃娃，你那夜无梦养得当真不错，要不给我一株如何？”

　　天上人物怎么和洛疏想象中相差这么大呢？
　　这些宝贝都是他的心头肉……平日里可是连余明道余弈等人也是不舍得给碰的。若是要真被淮行舟给讨到了，洛疏的半条命也就算是交代在这儿了。

　　“小娃娃？这孩子痴了？”

　　“淮尘修，我哪里像个小娃娃？”

　　淮行舟顿了半晌，随后调侃了一句：“还说不是娃娃，明明是少年心性。”
　　他原来是性子冷，可碰上熟悉对眼儿的人会展现其恶劣的本性。如今一看见这个少年，心里总会莫名涌起逗弄他的心思。其中的缘由他自然不会细想，本来就是及时行乐的念头。

　　才认识几个时辰，洛疏被这没脸没皮的朝廷命官恼得脸上差点没挂住，杏目罕见的露出一丝夹杂着攻击性的碎光，猛地射向正笑得柔和的淮行舟。
　　——随后就微微一凝，竟是愣住了。

　　原因无他，就是怪这淮尘修笑得过分好看。

　　怪不得仙人不常笑，这眼波流转、唇齿留白的模样活像个蛊人的妖精。
　　洛疏内心只诽谤那救道济世算什么本事？眼前这位光是回眸浅笑就把人的魂儿给勾跑了！

　　鬼使神差，洛大公子答道：“好，也好。”

　　得了便宜的淮尘修这才满意了，冷清的眉眼再度舒展开来，端的柔情似水，莫名让人心下悸动。
　　薄唇轻启，吐出几个玲珑字来：“洛小公子行医？”

　　洛疏叹了口气：“不过是跟随医堂的先生学了些皮毛。”

　　淮行舟嗤道：“养着这些市面上见也见不着、皇宫里都少见的仙草，我看可不像皮毛。”

　　他说话太毒，洛疏咽不下这口气，不由把眉头挑的老高，反唇相讥：“也难怪尘修在江湖上传说在朝中无势，若有半分心思在巴结朝中官员上，也不会落得这种名号。”

　　淮行舟又是勾唇，也不生气。只顾不住把玩着手里那株夜无梦，动作随意得好像在自己家的宅院，却无端的透出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欲气。
　　“巴结讨好？我如今走到这个地步教你也是绰绰有余的，你可听好了什么：当今圣上最喜欢明黄，你这花朵何不自采一些呈上去，这花对日夜处理政务的人有着奇效，保你宗门十年兴盛。”
　　“还有你那些珍藏——哦，字倒也算是入得了眼，也可以一并献出去……你怎么了？”

　　洛疏将门拍得震天响，留下一脸愕然、满嘴尚在跑游龙的淮尘修。

　　屋内，洛疏坐在榻上挑出喜欢的一支笔，在砚上吸饱了墨汁，蘸上雪白的纸张，却迟迟未曾动笔，某张神色各异的面孔在脑中不断冒出浮影，总觉得那人在嘲笑自己太过清高，那双或深沉或调侃的漂亮眉眼如梦如幻地总腻在心头，明明干净得叫人不忍多看，此刻却化作泥泞。乱了心绪，也断了气劲。
　　尘封记忆多年的那人如今真的出现在眼前，无论怎么贬低他、如何瞧不上他，洛疏也不得不承认，第一次见面却已即是沦陷。

　　烦，当真是烦！
　　啧，终究是凡尘中人。讨好巴结一样没少！……长成那副仙风道骨不染霜雪模样，到底还是那副恶心人的做派，自己怎么会失了智般把最难养活的夜无梦送给他！
　　洛疏懊恼地将手中墨毫掷在桌案之上，一时间憋闷得不知干什么才好。
　　也拿不准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淮行舟的气。

　　夜深，洛疏仍坐在窗棂南侧，屏息聚气。

　　噼啪。

　　这声响动属实不算大，可洛疏自幼灵敏，九灵仙木也是打通空间、助长五感的上佳材料，让坐于木中之人早就听到了不属于这里的动静，有时还具备扩大阵法范围的功效。

　　含着秋水的黑色杏目微微睁开，眸光化作凌厉浩瀚的剑气，仿佛已经穿透了薄薄的木板，几个呼吸间就将剑锋挑在了那人的胸口，直取命门。
　　……不行，这绝不是寻常人物。

　　凝神感受之间就可见此等身法非常灵诡，内力也强劲至极，若是没有九灵仙木以及其他器械，洛疏自己是追不上也敌不过的。
　　那人似乎实在描摹什么阵法，或是在寻找九灵仙木自动祭的结界的通道。

　　这个时刻还能出现在院中，有此等身手，那便只有一人了……
　　洛疏的动作有些迟疑，有些无法接受自己心中超出预期的大失所望。

　　待他稳定了心神，打算推门直驱之时，眼前竟是忽然白光一现，控制不住脚步地向前一跌——
　　洛疏最后的意识从恼怒失望也随之变成了——这淮行舟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九灵仙木当真误我！

　　然而，这样的呐喊被悉数吞进了白光之中，洛疏最终没有了意识。
　　……又似乎掉入了什么人的怀抱？

　　“通尘仙镇”的牌匾大得刺眼，灼灼银杏随着漫天皎月星辰划过天边。

　　那人白衣胜雪，不似凡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