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尘》风息草偃yeah

5、周府命案

　　岳同尘进去以后半天没动静，于是洛疏和淮行舟也各自利落地翻过高墙，倏然一下落在松软的泥土上。 这座宅院的绿植多得令人发指，到处都是潮湿的气息，避无可避地钻入人的胸腔，最后呼出一口夹着水汽的浊息来。 不远处是一间修缮得十分干净的独立屋子，轻薄的纱帘随风摇晃，绰绰约约倒映出不明形状的孤影，里面则亮着微弱的烛火，看样子应当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一个女声不悦地响起：“嗳，你们几个来得倒是挺早，我等了快一柱香的功夫了，还在外头叽叽喳喳不知所云。” 岳同尘好脾气道： “大小姐，现在什么时候来？你就体谅我们一下，我还给你多待了一个山上边儿的年轻小弟子，可有本事了，做事一定事半功倍的。” 周玄云长得一副美艳精致的容颜，举止霸道跋扈，此时却身穿一袭缟素的白衣，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憔悴倦色。
　　她斜倚在一棵青葱的竹杆旁，眯着眼将淮行舟和洛疏上下打量一番，只冷哼一声：“我不管你们是山上人还是朝中人，这件事你们几个给我把嘴巴看住了。敢是胆敢把林夕若什么事情说出去，我真要了你们的狗命！”

　　声音和年纪都不大，口气倒是嚣张得要命。 洛疏不愿意和这个看上去就不怎么好惹的女人多说，杏眼半睁着移到一边，精致得有些雌雄莫辨的少年面孔写满了不乐意。
　　 淮行舟更甚于洛疏，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眸，手指轻抬，一股巧风就划过周玄云耳畔的一缕碎发，青丝随之无声地掉落。 “说话积点德。”

　　洛疏微微瞪大了眼睛。
　　不愧是淮尘修！这种时候把威胁周大小姐的事情做得如此行云流水！还是自己道行太浅，失敬失敬。 这个周玄云当真是个女中豪杰，竟是毫无惧色，凤目阴狠地对上淮行舟冷情的眼眸，大有几分干脆你死我活的意味。 “你就是传说中的淮尘修？” “我和岳同尘说好了，这回是花钱办事，林夕若已经等不了了，我对我亲手雇的人一向如此，难道还用得着你多说？”

　　岳同尘头疼地在一边充当和事佬：“行了阿云，到都到了，没必要再这样了。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头一回见你这么着急，那林夕若上辈子估计是个普度众生的如来佛祖，能受得了你这么对她。”

　　周玄云闻言别扭地转过脸去，嘟囔道：“谁着急她了……你们随我来。”
　　 一说到林夕若，周玄云就收敛了许多，不再颐指气使地说三道四，而是沉默着把他们三人领到自己房间的后院，
　　不知走了多久，最后在一棵正秃枝的垂丝海棠树下站住。

　　后院里没有点灯，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躲过一些高大的树木，连洛疏这等修行之人想要看清脚下的路也有些吃力。白日里千娇百媚、色彩艳丽的花朵在夜晚显得太过黯淡，唯有枯枝被长靴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细碎的响动。
　　周玄云却走得十分肯定，肯定就在这个地方，就是这么一棵垂丝海棠。

　　她细白的手慢慢地伸下去，不嫌脏不嫌费力似的，开始试图费力地挖开泥泞。
　　没有人走出来帮她，或许周玄云也不需要有人帮，只是自顾自地挖着，娇生惯养的手被冻得颤抖不已，却似乎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大小姐倔强地不愿意停下。
　　良久，黑色的泥土中一点一点、露出一张惨白秀美的脸。

　　好像得到了什么号令一般，洛疏的赤霜剑和淮行舟的江寒刃才齐齐插入地下，气劲翻涌，把剩下的泥土瞬间掀翻开来。

　　周玄云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惊险至极的考验，忍不住颤抖着呼出一口气，随即细细打量着已经没有呼吸的林夕若。她自嘲般看了好久，最后笑道：“林夕若……你再恨我，也不是被我摆布的份儿？”

　　林夕若的死相不算难看，死后两三天过去，除了身上沾了不少淤泥，连脸上都是白皙干净的。
　　她早就没了呼吸，此时七魂六魄更是都不知道到地府哪里了，怎会回应周玄云的问题？

　　淮行舟见惯了这些，语气依旧冷淡。
　　“这是什么人？什么年岁？何时死的？”

　　周玄云答道：“我六年前捡回来的小丫头，外乡人，应该是……十七岁了，我当初看到她时她差点儿就被一群男人拖走了，我看她长得挺顺眼的，就把她带回来供我消遣。”
　　她蹲下来，用涂着丹蔻的柔夷慢慢划过林夕若冰冷的鼻尖。
　　“我在我屋子后的角落发现她的，身上没什么别的伤口，就脖子被划了一道，当时就已经死透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还费这么大劲把她弄回来埋在这里。”

　　忽然，周玄云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我吩咐她去给我买些海棠酥回来，等了半天也看不见人……通尘仙村地处几大门派之间，是个特殊的地方，已经十多年没出过命案了。一旦出事就必定是大案子，她死在我家里，现在看也真是晦气。”

　　岳同尘思索了一下。“说的没错，在通尘仙村，普通人根本不敢造次。以我的消息确切来说……是十八年，整整十八年没出过人命的大案。”

　　淮行舟道：“既然是你的消息，那便错不了。”

　　他低头轻嗅，又将手放在尸体之上不断翻看着各处，手法极其熟练。
　　“她身上有鞭伤。”

　　周玄云沉默了半晌，“那是我打的。”
　　“不守规矩的下人我都会动手，她已经算少的了。”

　　淮行舟冷笑了一声：“府上好规矩。”

　　周玄云咬紧了红唇，手指用力攥住了裙摆，不知作何感想。

　　岳同尘在边上说风凉话：“你也真是不改性子，打骂下人都被罚过多少次了？小时候我就觉得没人敢娶你，现在好了，二十一了还没嫁出去。”
　　周玄云恼道：“你看我哪里像是要嫁人的？我哪里比那些男儿郎差？”她也知道岳同尘是在绕着弯的宽慰自己，眼尾染红的凤目很快调转了方向。
　　“岳同尘，你还比我大一岁，照你这家世……怎么不知道娶个好姑娘过门儿？”

　　岳同尘耸肩，悄悄指了指安静检查尸体的淮行舟，眼底露出几分罕见的落寂：
　　“我看上的人哪里看得上我啊……”

　　周玄云望向岳同尘，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后背，红唇张了张，刚想说什么却被一些心思堵了个正着，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谁也别瞧不起谁。

　　洛疏平日里需要专门花功夫修习的课业并不过关，看着这么些伤口实在无从下手，又不好在周玄云等人面前露怯，显得自己没什么用似的。
　　他左右看着淮行舟良久，只得有些憋屈道：“尘修，我好像不甚擅长这个……”

　　淮行舟似乎就等着洛疏示弱一次，清凉的嗓音立刻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小娃娃，你就随我看便是了。”

　　洛疏差点儿咬碎了一口银牙。
　　这家伙好生无礼，一旦占了便宜就得寸进尺！
　　不过洛大公子也不是什么经不起打趣挖苦的人，想占据上风的念头超越了一切心理。他连忙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亦步亦趋地凑过去。他将手牢牢捉住那人骨节分明却纤细白皙的手腕，顺带拿琥珀秋水一样的眸子对着淮行舟的，点墨般的泪痣好似也跟着那双眼睛变得狡黠万分：
　　“尘修，你教教我？”

　　淮行舟一个用力——竟是没挣开。

　　倒是小瞧这个小崽子了。

　　淮行舟轻微地冷哼一声，强劲的灵力就通过手腕升腾而上，冲击着洛疏的经脉。
　　他的气劲是不带任何属性的，全靠着深厚的内力形成各种招式，在江湖上独成一派。他三年前能在尘间论道上强势夺魁，很大程度上也是依靠变幻莫测、对手无法压制揣测的气劲术法取胜，求得一个出其不意。

　　洛疏面对过的强敌多了去了，即使是淮行舟也丝毫不惧。
　　几个呼吸间，霸道的极寒立刻席卷了那只可怜的手腕，还有一路蔓延的趋势……

　　洛疏得了上风，立刻探出另一只手引导寒气，刚想出下一招，却突然见得眼前白光一闪——淮行舟竟是先行一步，欺身压上，浩瀚的力量随着温润的鼻息一并在刹那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似乎太近了一些。

　　就在此时，岳同尘诧异的疑问传来：“你们两个查案归查案，这是……打起来了？”
　　周玄云则是皱眉道：“岳同尘，你找来的人靠不靠谱啊？看上去有什么私人恩怨似的，方才走过来，连对视都带着火药味儿，还能不能办好事儿了？”

　　淮行舟随即松开了洛疏的手，衣袖有意无意间扫过了洛疏的鼻尖，留下似有似无的冷香。
　　“小崽子闹着玩儿。”

　　洛疏觉得胸腔跳得有些快，他闻言也顾不上别的，只知道不能被这淮尘修捏了把柄，变着法儿的恶心他。
　　于是他邪气地一勾唇，反唇相讥：
　　“老东西耍阴招。”

　　淮行舟：……
　　岳同尘：？！！！

　　淮行舟哭笑不得地看着洛疏：“洛小公子真不愧是一代天才少年。”
　　说罢，没等洛疏再次回敬，他的目光倏地放回了林夕若刚刚被寒气侵蚀的躯体之上，轻轻地“咦”了一声。

　　方才的寒气竟是在刹那间就化作了一层厚重的水汽，覆盖在林夕若的腹部，顺着秋季泛寒的夜色，升腾起一从微小的、不甚明显的白雾，本来在白天应当不显，在月光却成了最好的显色工具。
　　所幸周玄云在看到尸体的第一眼就及时将其埋了起来，也所幸洛疏正好修的是冰寒一系的术法。

　　蒸发了？
　　死人还能有这种温度，足以蒸发自己的寒气，洛疏是真没见过这种奇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被淮行舟用力拉了一下手腕，疼得他闷哼一声。

　　岳同尘似乎是知道什么，但是看了一眼洛疏，没有多说，只是用灼灼的目光看向淮行舟。

　　淮行舟薄唇中吐出几个字：“应该是火毒，此番事情绝不简单。”

　　洛疏知道这种奇特的毒药，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远处却紧接着传来一声悠长绵细的唱喏声：
　　“皇上驾到——”

　　此刻，天光微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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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洛疏：“你居然敢百般戏弄我！”
淮行舟：“嘿嘿，逗小崽子真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