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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死人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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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病秧子来此作甚?!”完颜琛的车驾刚一离开,三王爷和四王爷的车马就到了,膀阔腰圆的完颜珷厌恶的看着东宫太子离去的背影。
“老四你说什么呢?他毕竟是东宫之主,我们的二哥,起码的尊重要有的。”完颜瓒一脸温和,撩衣下马,将马缰递与下人。
“尊重?三哥你说笑呢吧?谁不知道这病秧子草包一个,他担着太子的名头,事无巨细还不是三哥你在操劳,他这叫什么他这叫鹊巢鸠占!”
“他也是一个可怜人,四弟你就宽和一些吧,他的生母延平皇后刚生下他不久就去了,唯一疼爱他的皇祖母在他八岁的时候也薨逝了,他六岁时染重疾,病病歪歪挨到今日,怕风畏寒,十几年的活在一个纱罩子里,这样的人你还要苛责他如何?”
“哎呦我的三哥!怪不得人人称你大善人,弟弟我今日拜迟了,您当受我一拜。”完颜珷夸张的冲完颜瓒深揖一躬,若不是他体形壮硕,指尖都可以触地了。
完颜瓒只是温和一笑,也不恼他:“弟弟这个大礼,三哥可受不起。”
完颜珷就着起身之势靠近完颜瓒,说道:“三哥你应该知道,弟弟我想给你行的礼可不是这种。”
听到这话,完颜瓒忙抬手制止他,捏住完颜珷的手腕,拉他进院,低声道:“四弟你呀,当哪里都是自家后院。你以为太子宝座是个好东西,你有没有想过父皇为什么那么讨厌完颜琛?”
完颜珷虎目瞪得溜圆,道:“还不是当年皇祖母想利用他架空父皇,垂帘听政。”
“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完颜珷等不及的追问道。
完颜瓒笑笑:“其二嘛,父皇不过四十出头,正当龙马精神,太子却一日日长大,难道不是威胁?父皇心中怎会不生芥蒂?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就不再是儿子了。”
“那是什么?”完颜珷茫然。
完颜瓒指了指他的眼睛,又指了指手背:“眼中钉,肉中刺。”
“那父皇还让完颜琛稳稳当当的坐着太子位?”
完颜瓒无语,弯起指弓敲了敲完颜珷的大脑袋,真乃对牛弹琴:“你瞧二哥那个样子能有什么作为,往好了说,一辈子的废人,往坏了说,不过几年寿命。父皇不废二哥,一是不想听言官们犬吠;二是咱们兄弟一共八人,一旦完颜琛被废,将是暗潮汹涌,芒刺在背。”故而静待时机,稳中求胜,不争者是为争,完颜瓒点到即止,没有再说下去。
完颜珷喜形于色,拍手相赞:“三哥啊三哥,你不但是个活菩萨,还是一个大圣人,大智者!弟弟跟着你,准没错!”
“你啊。”哥哥疼爱弟弟般的笑。
小头目见两位王爷在说体己话,不敢擅自上前,此时见他们拉着手进院,似乎话已说完,连忙赶过来伺候。
“小的谭二,给主子爷请安,给三爷请安。”打袖,叩首。
完颜珷冷哼一声,劈头就给了谭二一脚:“你哪里分的主子爷不主子爷,我三哥就不是你主子了。”
“小的该死,小的口拙!”谭二被踹了一脚,又猛抽自己的嘴巴子,脸上却堆满了笑,“奴才给两位主子请安。”
“四弟你这个暴脾气,难为下人干什么。”完颜瓒是出了名的和善王爷,这一点颇能招揽人心。
“三哥你不知道,你别看这些奴才跪得低,可眼睛都长到脑顶上了。”又转而对谭二道,“刚才太子来,你就没给他好脸色看吧?”
“嘿嘿……这……”谭二摸不透这位爷的心思,一时不敢擅答。
“不给好脸色就对了!我问你,他刚来干吗?”
谭二一听自己做对了,立马有了底气,把之前的桩桩件件,自己怎么做的,完颜琛怎么说的,一一回禀给他的主子。
“嘿!这病东西,手也伸得太长了吧,上我这充什么好人来!”完颜珷怒不可扼。
完颜瓒却静静的将手中折扇合了上:“太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小心父皇哪天找你要人,你两手空空。”
“要人?!父皇八成把这事早就忘个底净了,我这里还得把他当爷供着,他算个什么东西!他老子琅琊王虽然战死了,可爷还敬他是个英雄,刀口上舔血,眼都不眨的汉子!他楚莫离是什么?苟且偷生的降狗!”
完颜瓒知道他这个四弟一根筋,说是说不明白,只得嘱咐他:“亡楚有亿兆黎民,你难道都杀了不成?还是要招降的,楚莫离是个榜样,父皇早晚要用得上,你可不许弄死他。”接着又对谭二吩咐道,“就照太子说的,一日三餐用度不要太亏待那人。”
“这……”谭二偷瞧自家主子,见完颜珷虽然口中默默嘟囔,却也没说出一个不字,他也只得答应下来,“是!奴才知道了。”
放下完颜瓒完颜珷兄弟暂且不谈,单说说太子东宫那边。
偌大的宫殿,不见下人们走动,也只在一间偏殿有微微的烛光,风过瑟瑟,更显得空旷萧条。
日积月累的药香已经渗入瓦砾梁木,萦绕徘徊无法散去,早已成为了这东宫的一部分。
完颜琛斜靠在木榻上,手持着一份卷宗在看,纱笠已经除去,用木簪在头顶上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其余发丝自然而然的披散在胸前、臂弯,如泼墨而就,行云流水,一脉风情天成,飘逸如仙。
董真在殿外一面就着小炉煎药,一面听着殿内的动静,不敢有丝毫打扰。
完颜琛凤目微阖,卷起的竹简在手中轻轻敲击,脑中都是楚莫离的生平过往,虽然看似详尽,其实什么也没有道破,怪就怪一场大火烧了卫城所有典籍资料,三日屠城死了所有可能的知情者。
董真能够查来这些资料,已属不易。
楚莫离的父亲就是楚国有名的异姓王楚寒清,原本姓赵,后封琅琊王时才赐姓楚,为人寡言,但忠勇耿直,是楚国骁勇的一名战将,奉命镇守卫城,是楚国国都中京最后的一道壁垒。
升平一十八年,琅琊王妃诞下一对龙凤双胞胎后,却因产后大出血医治不能而亡,龙凤胎中的女孩未及满月也死了,只余下一个儿子就是楚莫离,因为已有子嗣,楚怀清就一直没有再续弦。
如今看来,当年死的不是女儿而是儿子,楚莫离一直被当做男孩养大,想来是楚寒清怀恋亡妻不想再娶,才将女儿扮做儿子抚养,给宗府一个交代,堵住众人劝娶之口。这样做对女儿未免不公,但对亡妻痴心如此,也是情有可原。
此后,楚莫离一天天长大,虽继承了母亲的绝色容颜,却没有遗传父亲的稳健持重,他一日比一日的顽劣不堪,斗鸡走狗、结交损友、不尊孔孟、仗势欺人、流连花丛,简直就是一个纨绔子弟。
“她要怎么流连花丛?”完颜琛扭头笑问董真。
董真还当真认真思考了一下,之后才摇摇头:“奴才想不出。”
完颜琛继续阅读楚莫离的斑斑劣迹。
这家伙文不成武不就,气走的师傅教习没有一筐也得有一打。
他帮助少女逃婚去和心上人私奔。
他和花满园的头牌小红姑娘是好友,他敲诈当地富绅公子的银两好给小红赎身。
这两件事,一件是不尊孔孟,一件是横行乡里外加流连花丛。
这些事在楚莫离十八年的成长生涯中,多得举不胜举,怪不得他称降时,卫城人只是气愤,却没有感到太过意外。正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完颜琛闭目轻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楚莫离,一直看到了她的心里去。
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而且还是为生她而死,父亲是一城之主公务繁忙,她总是见不到他,或者是容貌太肖像自己的亡妻,他不由自主的就想避开她。
后来慢慢发现,她惹了祸,他便会出现,或苛责或惩戒,总之他出现了,使得她可以和父亲团聚。于是,她便开始闯祸,翻着花变着样的犯错。助少女逃婚事发后,楚寒清曾罚她在青石板上跪了一天一夜,竹板打折了一根又一根,她不认错,眼泪围着眼圈转,倔强的像一块顽石。
“让相爱的人在一起有什么错!”杏眼圆睁,小小的年纪。
呵,这个丫头。完颜琛敛衣起身,在想,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升平二十五年,我时满九岁,正被父皇幽禁在东宫,受尽太监们的欺辱折磨,像狗一样的摇尾乞怜,只为能得到一点点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食物。
完颜琛扶住桌角,这才稳住自己的身体,不至失情失态,桌角在他的手中悄悄化成了粉末,随风散去。
“董真,去跟咱们的人说,让他诱使完颜珷将楚莫离送往黑山。”
“殿下是说——死人谷?”
“贱奴营不日就随军到达中京为父皇修建新的殿宇,楚莫离在众多眼目下什么也做不了,送她去死人谷吧,那里关押的多是楚国的战将,在那里她才能有机会拉起自己的队伍。”我会助她化茧成蝶。
死人谷是何地,死人谷本名黑山,是楚国最大的矿石产地,包括金、银、铜、铁,玉石等多种珍贵矿藏,但同时也以地形险恶、开采时以命换矿令人闻风丧胆。金国攻下楚国后,就立刻接手了黑山,将俘虏的楚国官兵将领还有贫民百姓押往这里替他们挖矿,金国最强悍的骠骑军负责看管,每天因挖矿而死的俘虏有时竟多达百人。
死人谷之名,便由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