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56、五十四 晓风堂铁牌寻故人 汶河府玉郎伴新欢

　　自倾城回到慕家转眼已是八个月。又是大雪纷纷的时节，眼看着不到一个月就到年关。

　　慕家是北地丝绸行业的龙头老大，就算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丝绸商户，是以到了此时，越发忙碌起来。

　　九年前的冬天，慕御天连失两女，身体从此垮了下去，家中店里所有事务只能让慕佩阡和慕佩裴处理。两年前，三小姐佩裴又出嫁宁州，从此慕家所有的生意全都由慕佩阡一人苦苦支撑。于是，倾城回府后不久便听从慕御天的吩咐，到自家绸缎铺里协助慕佩阡。

　　可两人却好像前世仇雠一般，相看两厌，对对方做事方式完全不能苟同，慕佩阡埋怨倾城行事过于寡断，倾城也看不惯慕佩阡冒险般地做法，是以过几天两人便会大吵一通，甚至将战火蔓延到家里，常常还需佩裴自婆家回府来调解。

　　为了避免两人的嫌隙更深，慕御天便让倾城自己独立着手处理九店中的四店，与慕佩阡分庭抗礼，还笑言让这对互不服气的兄妹两人好好做场比试。

　　眼下，临近盘点，倾城几乎日日都耗在她分管的这四个绸缎铺中，已经连续数日不曾好好休息。这日，她正在“慕氏锦云店”中带着老掌柜和伙计在库房里盘点货物，对比货单，一个小伙计跑进来道，“二小姐，叶九小姐来了。”

　　“你先招呼她，我看完这批雪缎马上就过去。”倾城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眉心，道。

　　老掌柜看倾城疲累的模样，便道，“二小姐，只剩这一点了，我带着他们对就行了，你去见见叶九小姐，赶紧休息休息吧。”

　　倾城摇头道，“先看完吧，我也好对现在店里的情形有个大体印象。”

　　老掌柜一向对倾城的话言听计从，当下便不再吭声，跟着倾城继续向库房深处走。

　　慕佩阡生性豪阔，平日里做决断也喜欢快刀斩乱麻，谈生意也喜欢谈银数较大的生意，常让这几个跟着慕家打拼了半辈子的老掌柜胆战心惊。虽说少爷是天纵奇才，聪颖多智，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可他们这帮慕家的老人儿越是上岁数便越是担心，说不准哪一日，慕家这数代积业会因少爷一次失误，败了干净。

　　好在失踪多年后回府的二小姐性情却比她哥哥稳重三分，做事总是考虑周全，虽说略显掣肘，可却跟他们这些老掌柜的想法不谋而合，因此倾城在她负责的这四店中说话却是极其管用的。

　　虽然只剩了一批雪缎要查，可这雪缎却是明春的贡品，干系重大，因此倾城也查地分外仔细，待全部查验完毕，才发现不过千匹雪缎，竟花费了两个时辰，她忙将手中的帐册等交给老掌柜，让他收好，便匆匆出了库房，到耳房去找叶容霜。

　　路上还在纳闷，依照叶容霜往日的性子，让她等了这么久，该是早就闹翻天了，可今天却如此乖顺，看来成亲之后她那听风就是雨的脾气也有所收敛。

　　果然，叶容霜正乖乖坐在耳房中，捧着一杯热茶出神，一身鹅黄棉衣更衬得她面色红润。“你倒还记得我这个姐姐？我以为你这丫头成了亲就把我给忘了呢。”倾城迈步进门便对叶容霜笑谑道。

　　叶容霜抬头看见倾城便绽出一个甜甜的笑意，上前来挽住倾城的胳膊腻道，“我怎会忘了姐姐，我每天都有思念姐姐啊。”

　　因为叶含霜的关系，叶家和慕家也算是姻亲之家，本就与倾城投缘的叶容霜也便堂而皇之地常常到慕家小住，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被林放的一纸婚书套牢。三个月前叶容霜与升任校尉的林放成亲，两人之前虽说是欢喜冤家，婚后却是如胶似漆，这三个月竟是足不出户地待在了袁州。

　　“最近打探到沈大哥的消息没有？”倾城和容霜一同坐下，关切问道。她回到慕家不久，叶容霜便带来消息说沈君翔脱了军籍，离开了袁北大营，连林放都不知道他去哪里，问了好多军中多年来跟着沈君翔的老人儿，竟没有人知道沈校尉家居何处。

　　倾城虽将沈君翔家在泸州的消告诉了叶容霜，却也并没有报多大期望。她自回到慕家以来除了打理生意，也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展豪和打探齐嘉茗的消息，她与展豪在飞花镇错过，这茫茫人海自然难找，可洛州齐家家大业大，却至今都还没有齐嘉茗的消息，倾城便知道一个人若要隐于人海，是多么容易。

　　不料，叶容霜却笑着说，“姐姐的消息果然可靠，林放派人去泸州找过沈君翔，很快便找到了，他如今在自己开的武馆做师傅，收了不少徒弟，劝他回袁北大营，他却说如今宁愿过守着妻儿，孝顺双亲的日子。林放听了还惋惜了好久，只觉可惜了沈君翔的一身武艺。”

　　“能在最巅峰时激流勇退，沈大哥可谓是有大智谋的人。”倾城却对沈君翔的做法很是赞赏，“如今能多一刻守在双亲身边，也免得将来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憾事。我便庆幸在我爹有生之年我还能承欢膝下，让他能安度晚年。”

　　“姐姐说的也是，”叶容霜啜了一口茶，接了一句话，便垂首不语。

　　倾城狐疑地侧首打量叶容霜，总觉得她神色间有些晦暗，于是攒眉道，“容霜，你不开心么？……是不是和林放吵架了？”

　　叶容霜轻轻摇了摇头，心里却是挣扎，不知道自己违背了林放的嘱咐到晤州来是不是做对了，可是，她虽与展豪相识不久，却也能看出他脾气秉性，更知道倾城对他一往情深，所以思量再三，还是对倾城道，“姐姐，我这次来，是背着林放来的。我是来告诉你，我知道展大哥的下落。”

　　“你知道展豪的下落？他在哪儿？”倾城闻言惊起，带翻了桌上的一杯茶。

　　既然已经开了口，叶容霜也便不去想林放的苦口婆心，一五一十对倾城道，“一个月前，展大哥曾经到叶家车行找过我，那时你让大姐画过展大哥的画像，所以车行的人就到我们府上来给我报信，却被林放拦了回去，我竟毫不知情。前日我娘让我回府去休养，我原来院中的丫头告诉我展大哥在叶家车行呆了十天，才离开了袁州，我知道姐姐肯定想知道展大哥的消息，便背着我娘和大姐偷偷跑了出来，给姐姐送信。”

　　“你大姐不是答应我会一直帮我寻找展豪的吗？为什么有了展豪的消息却不告诉我？她是不是还在恨我？还有林放，我一直以为他和沈大哥一样，是古道热肠之人，想不到他竟会……”倾城越听越气，忍不住抱怨出声。

　　叶容霜咬了咬嘴唇，面上绯红地道，“姐姐，你别怪林放，他之所以不让车行的人带我去见展大哥，一来是因为忌讳展大哥如今的身份，二来是怕我和孩子有什么闪失。”

　　“你……有喜了？”倾城讶然地拉住叶容霜的手笑问，对她如今的温柔娴淑也瞬间了然于胸，看见容霜含羞点了点头，忙扶她坐下，“快要做母亲的人，怎么经得起这样车马劳顿？有展豪的消息，你派个人来，或是直接给我传个信，也就是了。如今雪重风大，万一路上有个闪失我怎么跟你们叶府上下交待，林放也不会饶过我。”

　　叶容霜目中显出担忧的神色，“我是怕万一消息走漏，会对展大哥不利。”

　　“这话怎么说？”倾城对展豪的现状一无所知，见叶容霜担忧自然也涌起深深的不安。

　　叶容霜叹了口气，自袖中掏出了一块铁牌，递给倾城道，“姐姐，这是展大哥让车行的兄弟交给我的，他说如果要找他，你拿着这个到盛州汶河晓风堂就是了。”

　　那块铁牌虽只有巴掌大小，入手却极重，还透着刺骨的冰凉之感。铁牌边缘刻着层层浮云，正中镌着“晓风堂”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若非叶容霜提到了“晓风堂”，倾城定是认不出这牌子上的字。翻过来，背面中间刻着“冬”字，却是楷体，工工整整，下面就是“展豪”两个字。

　　直到看到展豪的名字，倾城才敢确定这块煞气颇重的铁牌真的是属于他的东西。

　　“晓风堂？”倾城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这是什么地方？”

　　容霜虽说出身叶家这个情报世家，却向来对情报之类的不怎么上心，偶尔领了任务出门也不过是出去散散心，对“晓风堂”也是从未听说过，只能抱歉地对倾城摇摇头。

　　倾城将铁牌放入怀中，决定立刻回府收拾行囊，启程去盛州汶河。

　　两人当日回到慕家，便见到一脸怒容的林放已经等在了慕家客厅里，正等着带容霜回去袁州。容霜虽不放心倾城自己去盛州，奈何自己如今需比不得当初，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跟在林放身后离开了慕家。

　　林放临走时郑重对倾城道，“江湖虽然传言晓风堂亦正亦邪，可我只能说晓风堂不是个光明正大的去处，若非堂主司徒晓风手眼通天，我们寻不到他们作恶的证据，早将晓风堂剿灭了。我不知道你朋友在里面是什么角色，也没什么立场劝阻你，只能忠告你一句，离晓风堂越远越好。”

　　慕佩阡这段时间也一直待在铺子里，此时也不在府上，知道此事的只有叶含霜一个人，林放带容霜走后，她见倾城询问的目光看向她，便道，“林放说的没错，晓风堂三年前崛起于江湖，表面上是遍布全国的商行，可暗地里谁也说不清楚他们做些什么勾当。这三年来出过几次大案，都与晓风堂脱不了关系，可司徒晓风也不过过了几次堂，事情便都不了了之了。有人说，宁惹朝廷，不惹晓风，可知晓风堂的厉害，你果真要去盛州？”

　　“嗯，就算晓风堂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看看。毕竟，错过了这次，我怕再也没有展豪的消息。”倾城坚定到。

　　叶含霜见她如此坚决，便道，“既然如此，我便陪你走这一趟。不过，走之前你至少要跟慕伯父道个别，也免得他和你哥哥为你担心。”

　　她与展豪的情谊叶家只有容霜欺霜两姐妹知道，她也不想节外生枝，只告诉慕御天展豪当年在天目山下救过她，这些年也一直收留她。

　　卧病在床的慕御天听说倾城是去寻找这几年一直精心照顾她的救命恩人，当下很爽快地同意了，还吩咐木老伯安排几个家丁跟着同去，自倾城回家后在倾城身边服侍她的丫头也闹着同去。

　　慕家的下人本就不多，她若带了几人去，慕家便缺不少人手，且倾城心急，担心越是人多路上耗去的时间也就越多，于是极力拒绝，好在有叶含霜同去，慕御天也没过多坚持，只让一个有拳脚功夫的家丁跟着。

　　虽然汶河府和飞花镇都属盛州地界，但盛州本就是襄朝最大的一个州府，汶河府河和飞花镇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其间的距离几乎等同袁州州城。

　　叶含霜也没来过汶河府，便到汶河府的叶家车行找了个伙计带她们去找晓风堂，那伙计虽然奇怪，却还是听令将她们领到了汶河府城中一个外观极为气派的楼群前，“三小姐，这里就是汶河府的晓风堂。”

　　叶家治下极严，别说打听少爷小姐的任务，就算是普通的伙计之间，若不同组也不许透露有关任务的任何消息，因此那伙计领了三人到晓风堂门外，便辞别了叶含霜回了车行。

　　“大伯，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叫做展豪的？”倾城拿了铁牌走到柜台前问道。

　　那人接过铁牌看了看，又看了看倾城，笑容可掬地道，“姑娘稍等，我去后面问问。”说着便撩起了一旁的帘子进了门，在房间里出来一个年纪稍轻的少年，对倾城等人道，“诸位稍坐一下，我师傅马上就回来。”

　　晓风堂果然是襄朝最大的商行，就在倾城和叶含霜等候方才那位掌柜的一盏茶时间里，已经有二十余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从晓风堂的仓库中驶出，同时还有几位老板被请到晓风堂的楼上雅室谈生意。

　　齐嘉茗甫一走下楼梯，便看到大堂中坐着的一名女子背影与倾城颇为相似，待倾城低头时又看清了她头发上的那支红玉珠钗，便知是倾城无疑了。他眉头一皱，忙侧过身子从另一边通道向门口走去。

　　眼看着离大门只有两步的距离，晓风堂厚重的棉布门帘一敞，从门外伴着冷风走进来几个衣着华贵之人，他不由暗叹糟糕，听到走在中间的女子唤道，“随风，二哥让我们晓风堂等他来了再一起走。”说着便走上前来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走向倾城她们坐着的长桌旁。

　　“宁毓，不如我们去车上等。”齐嘉茗想拉了叫做宁毓的女子出门，可自小娇生惯养的宁毓却不愿，一甩手，撒娇道，“外面太冷了，我才不要出去受冻，我们就在这里等。”

　　齐嘉茗正无奈间，见倾城和同坐的一名女子以及立在她们旁边的一个家奴起身向柜台走去，这才陪着宁毓坐到一旁，特意挑选了一个被梁柱挡住了的位置。远远看到倾城跟掌柜说了几句，有些失望地离开了晓风堂，他这才算彻底松了口气，看起来林剑鹏对倾城还算是不错，没有将她禁锢在府中，甚至竟连出门谈生意都带着她一起。

　　走出了晓风堂，倾城突然觉得天好蓝，太阳好亮，就连割面的寒风都那般清凉，虽然方才那个老者告诉她展豪跟着车队去送货了，不过三五日就能回来，让她到时候再来。快一年了，她终于知道展豪的消息，倾城觉得长久以来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叶含霜也被她的开怀情绪感染，笑道，“走吧，去车行住几天。”

　　晓风堂内，齐嘉茗装作不经意踱步到门口，看着倾城和那女子亲亲热热地离开，只觉得胸口处的那道伤疤在隐隐作痛，他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正大光明地再次出现在倾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