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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五十二 言为心语知隐情 但为君故咽悲声 ...

  •   沈君翔突然于三天后的黄昏造访叶府,见了倾城只简单说了一句话便让倾城乖乖收拾包袱跟着他离开了叶府,叶容霜紧追不舍地跟着两人一路向南。

      沈君翔对倾城说的那句话是,“走,展豪回家了。”

      在叶府这些日子,叶容霜日日教倾城骑马,如今的倾城已经可以独自策马而行,三人遂一人一骑昼夜兼程向飞花镇赶去。时已四月,一路春花烂漫,落英缤纷,可除了叶容霜之外,另外两人谁都没有观景的心思。

      十几天后,终于看见了飞花镇熟悉的城墙。

      倾城这才松了口气。眼睛有些泛潮,她仰起头,眨了眨眼,长长吐了口气,回头对沈君翔道,“走吧,回家。”

      “我们先去龙城,你和叶九小姐在那里等着,我去你家看看。如果展豪在的话,我会带他去龙城。”沈君翔伸手拦住倾城,轻声道。

      倾城以为他是怕遇到林家的人会惹麻烦,毕竟自己身份尴尬,便听他的话,领了叶容霜往东去往龙城客栈,而沈君翔当下便催马西行,去寻展豪。

      “姐姐,我去那边转转,等会儿回来找你。”叶容霜看到龙城客栈的门脸儿,知晓了位置,便对倾城道。

      倾城知道她贪玩,也知道她拳脚功夫颇为不弱,当下便点头允了她去。

      龙城客栈的老板是沈君翔以往的得力下属,因剿匪时伤了一只眼睛,便离开了袁北大营。沈君翔每次到飞花镇总是住在龙城客栈,老板也已经认识倾城,当下亲自领了倾城到楼上沈君翔常年包下的房间去。

      路过沈君翔为齐嘉茗缝合伤口那间房,倾城忍不住停了脚步,推开房门,里面空荡荡的,没有那个温润公子的身影。

      “夜姑娘,你要住这间房么?”老板察言观色地问道,看倾城停住了步子便跟过来问道。

      “那位公子回来过么?”那天齐嘉茗走时对沈君翔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清楚楚落在倾城的耳中,她不知道自己远离了飞花镇,是否也就从此错过了他的诺言。

      看老板摇了摇头,倾城轻轻合上房门,跟着老板进了沈君翔常居的那间上房,老板吩咐店小二送来了热水和点心,倾城便客气地请他到楼下去忙。

      因想着马上就可以和展豪见面,倾城有些坐立难安,看书桌上有厚厚的一摞文书,便想找本字贴写写字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那里却都是些沈君翔平日里看的书籍,倾城将那些书籍整整齐齐放好,一低头见书桌的下面露出一本书的一角。

      她俯身将那本书捡起来,封面上空无一字,她随手翻翻,才发现那是沈君翔手抄的一部诗词帖子,于是摊开铺在桌子上,自己浓浓地磨了墨,临着沈君翔的手迹慢慢写了起来。羊毫蘸饱了墨汁,落在素净的宣纸上,湮散成一个个刚劲有力的蝇头小楷。

      淡淡墨香萦绕在倾城周围,唯美的词句似乎就在耳边吟诵,她的心情也慢慢沉静下来。

      贴子又翻过一页,倾城手中握着的羊毫突然颤了一下,一滴浓重的墨点落在宣纸纸上,瞬间便将整张宣纸污地一塌糊涂。

      连着翻了数页,她便没有再继续往后翻,想来后面也是同这几页一样的内容。

      倾城颊边的一滴眼泪混入宣纸上的墨渍中,她吸了吸鼻子,抬手将眼泪拭去,又把污了的宣纸也团成一团扔在脚边,按着帖子上的字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綦”字,写着,唇边也溢出一丝微笑。

      就算沈君翔不是她的兄长,她也替那个和自己一样叫做“綦”的女子庆幸有这样日夜挂心于她的亲人。就算她真的是沈君翔不想相认的妹妹,她也庆幸自己能有这种方式和自己的兄长如此亲近。

      一本厚厚的帖子,除了前几页的诗词之外,每一页都工工整整写着数十个“綦”字。想着相识以来的种种,沈君翔的包容与照顾,倾城宁愿相信,他就是与自己失散多年的兄长,却因着难以明言的苦衷不得不与自己咫尺天涯。

      “姐姐,你不会无聊到一下午都在写自己的名字吧?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喊你同我一起逛逛。”叶容霜从外面逛了回来,见到倾城立在桌前写字,好奇地凑过来看,发现厚厚的一叠宣纸上,写满了大大小小的“綦”字,便大呼小叫起来,“沈君翔还没回来,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

      倾城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理会叶容霜。

      见自己被倾城无视,叶容霜上前夺过倾城手中的羊毫,不依不饶道,“姐姐,我在问你话呢?”

      “沈大哥确实还没回来。”心中对沈君翔怨气已解,倾城笑着取回被叶容霜抢走的羊毫,又认真写了起来。

      叶容霜看了眼自己空了的右手,轻“哼”一声,扭头走到窗边,坐在窗台上,慨叹道,“真是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啊。”

      “你嘟囔什么呢?”倾城听着叶容霜夸张的语气,不由失笑,“小小年纪,怎么就人生苦短了?”

      “我不是说我,”见倾城终于注意到自己,叶容霜陡然来了精神,一溜烟跑到倾城身边,兴致勃勃地道,“我方才在外面逛街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后来我便多了句嘴问了一个老伯。老伯告诉我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姐姐猜猜是什么?”

      倾城苦笑着摇摇头,“我可不会神机妙算,当然猜不出来。”

      叶容霜神秘一笑道,“这个好消息可是姐姐的。那老伯说,这镇上的望族林家上个月突然被朝廷查封了,林家所有的家产都被充公,他家老夫人原本就病着,一场抄家之乱让她痛心之下就此归西了。树倒猢狲散,一众家奴丫头也都被发卖了,姐姐再也不用怕林家会找展大哥他们的麻烦了,这才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丫头都被发卖了?那……青云馆的丫头呢?”叶容霜带来的消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倾城终于动容地放下手中的羊毫,认真地看向叶容霜。青云馆中的众人虽与倾城只相处了短短三个多月时间,可却也算主仆一场,就连最后知道的只是在自己面前做戏的愿儿,倾城都不想见到她沦落到被随意发卖的地步。

      叶容霜耸了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应该也一起被发卖了吧。”

      “你放心,我们离开飞花镇之前我已经交待小放,把她们的卖身契赎了出来,愿意回家的都回家了,不愿回家的也各自给她们找了主家。敏和不愿回家,我听说敏和说你与清河武馆的顾然河相识,便送她去了清河武馆。”沈君翔还没进门就听到倾城和叶容霜在谈论青云馆的丫头,知道叶容霜可能听到了镇上的传闻,本也没打算瞒着倾城,便立在门口详细说到。

      倾城和叶容霜一起抬头看向沈君翔,叶容霜对他没什么好感,只是身边没有林放撑腰,到底有些底气不足,也只是别过头去没有理他,倾城则是绽出一个灿烂的笑颜,柔声道,“沈大哥,你回来了?展豪呢?”

      “我方才去,他并不在家,可能出去了。我跟你们邻里都说了,若是见到展豪回来,他们会告诉展豪到龙城客栈来。”相识以来这是沈君翔第一次见倾城笑得如此灿烂,如此轻松,不由有些失神,愣了一会儿,才道。

      叶容霜疑惑道,“林家不是都已经倒了吗?为什么还要让展大哥到这里来找我们啊?姐姐直接回家,在家里等着展大哥不是更好?”她所说的也是倾城所想的,如今能早一刻见到展豪,她的心便早一刻有归处,不再如现在这般,轻飘飘无处依附。

      沈君翔摇摇头,严肃道,“若是林家未倒,此刻我倒不怕让倾城回家去住。如今林家阖府被抄,连即将分娩的文氏都在牢中,唯有林剑鹏自己逍遥法外。他能舍下一家老小孤身脱逃,就足见他冷血薄情,如今他正像垂死挣扎之人。困兽犹斗,他在暗,我们在明,我之所以让你和倾城先到龙城来,就是怕林剑鹏会伤到倾城。”

      “那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咯?”叶容霜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倾城笑着抚了抚叶容霜的手背,“我们就听沈大哥的安排,不会错的。”

      沈君翔贪婪地看着倾城的笑颜,仿佛过了此刻便再也见不到她如此明媚的笑容,倾城一望向他,他却又急忙将目光闪躲开去。

      “沈大哥,这个,可以送给我吗?”倾城再回身,手中却拿着刚才她临字的那本诗词集,笑着对沈君翔讨要。

      沈君翔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道,“可……可以。”额头却冒出汗珠来,倾城掏出手帕,上前给他拭汗,且笑道,“不过是一本诗词集,有必要这么小气么?你若为难,我不要就是了。”

      “不为难,不……为难。”沈君翔强笑着连连道,额头的汗却越出越多,只得拿过倾城的手帕自己不停地拭汗。

      倾城笑了笑,将诗词集放在自己的包裹中,心底横着一事终究放不下,还是迟疑着问道,“沈大哥,那……愿儿如今去了哪儿?”

      就算愿儿只是林剑鹏放在她身边的一双眼睛,一颗棋子,可观平日愿儿对她的用心,她也相信,愿儿并没有害她之意,只是事事都以林剑鹏为先而已。

      “她……”,沈君翔拭汗的动作停了停,方道,“小放说他虽然赎了愿儿的卖身契,可愿儿却不愿离开林府,一直陪在林剑鹏和林老夫人身边,后来林府被抄,她不属林府的奴籍,便没有被牵连进去,只是被赶了出来。如今,她在城东的玉幽庵剃了度,法号文宁,说是要为林府祈福。”

      “她对林剑鹏这一片心意,也着实堪怜。”倾城听到愿儿遁入空门的消息,不由喃喃道,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沈大哥,我知道你对付林家是为了我好,可毕竟连累了这许多无辜之人,反而只有林剑鹏如今不知去向,却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君翔脸色变了变,冲口而出道,“林剑鹏是个衣冠禽兽,我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倾城,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他跪在你面前向你磕头认错。”

      “原来你都知道了?”倾城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却还是挂了一抹在面上,看上去颇有些历尽沧桑的凄凉无奈。

      这苍凉笑意却令沈君翔无法逼视,不能成言。

      事情过去这么久,林剑鹏如今也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倾城已然看开,遂转了话头道,“沈大哥,有吃的么?天都黑了,我和容霜早就饿了。”

      “好,我这就让老孟去准备。”沈君翔简短说了一句,便匆匆离去,那背影颇像丢盔弃甲的溃兵。

      在龙城客栈一住就是半个月,既没等来寻亲的展豪,也没等来寻仇的林剑鹏,倾城渐渐沉不住气了。尤其当叶容霜接到叶欺霜自袁州传来的飞鸽传书,说找到了倾城那块被印云在当掉的玉佩后,倾城明显地焦灼起来。

      一早,沈君翔便又去了西原街,不到顿饭功夫便匆匆转回,倾城看他面色沉郁,心里也咯噔一下。

      “上次我只看到大门紧锁,这次我翻墙进去,院子里一片狼藉,院墙上和树上都有打斗的痕迹,像是有过一番恶斗。”沈君翔皱着眉头道,最后拗不过倾城,只好带她一同回了趟四合院。

      院子里,满地都是碗盆的碎片和横倒竖歪的衣柜箱笼,东厢房门前,原本装着倾城来飞花镇时穿的那套火红色裙装和她和展豪定亲后做的嫁衣的箱笼,大敞着口,内里空空如也。

      倾城轻轻将箱笼合上,转过正房,后院里,早已发了新芽的藤蔓上挂着一块随风猎猎飞舞的布条,见倾城目光痴痴地盯着,沈君翔纵身而起把布条取下。

      倾城认得那布条的料子和颜色,与展豪常穿的那件长袍一样。小心翼翼地把那布条凑近鼻翼,轻轻吸了口气,上面却一丝熟悉的味道都没有,展豪的气息早已被勤谨的东风吹得一干二净。

      展豪确实回来过。可是她却不在。这一次,他们两个又这样生生擦肩而过,缘悭一面。

      在同一片藤架下,她曾与展豪相拥而立笑观星河,她曾与展豪山盟海誓永结同心,她也曾听展豪强忍心痛说“我们虽然没成亲,我也还是你大哥”,可是如今,只剩了她自己。

      她将那块布条塞进袖中,环顾了一下四周,似要把熟悉的屋舍牢牢记在心中。心里虽然难过到极点,可这一次她却没有哭,她知道,从今以后无论她多难过,多辛苦,再也没有人会像展豪那般心疼她。

      从此以后,无论怎样的风刀霜剑,她都要独自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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