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43、四十二 初入府总怨日长 乍别离何时相见

　　搬入林府的日子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威严的老夫人只有在倾城搬入林府那天把她叫到后院正厅面色严整训诫两个多时辰，她也不过是跪得双膝麻木，倒也没有太多难堪的感觉，似乎这种事情只要习惯了就好。

　　也是那天，倾城见过了林剑鹏的两位夫人。

　　大夫人沈氏出身世家，虽说只是旁支，在这镇上出身也算显贵了，年纪虽轻看上去倒是慈眉善目的。挺着大肚子的二夫人文氏据说也是郡上的大户人家出身，虽说容貌是绝色，但看着倾城的目光却充满着凌厉，平白损了她的气度。

　　老夫人训诫完毕，便由庆荷带着倾城到了青云馆，上上下下用的仍是她住在林府别院时的一众丫头，这意思仿佛是她不过是借住在林家的客人而已。偶尔林剑鹏回后院，到倾城这里来不了盏茶时间，庆荷便来传老夫人的话请他去内堂。

　　倾城自然知道老夫人的意思，却也没有怎么觉得生气。

　　沈君翔一行人早在她搬入林府不几日便已回了袁州，青蛟军的军服军被已定了由林家负责三成，因此虽是年下，林剑鹏倒是比平日似乎更忙些，也不怎么回后院，多是在前院书房处理事务，晚上就歇在那里。

　　大夫人沈氏倒是常来看倾城，嘘寒问暖，仿佛自家姐妹一般，眉目凌厉的文氏却时不时来青云馆找茬，言语中透着林剑鹏对她的宠爱。倾城没怎么，倒是敏和忍不住，和文氏的丫头们闹了几次，老夫人着庆荷来训了一通，说是文氏正有孕在身，不得动气，明知是老夫人偏袒，倾城也只是吩咐了丫头们，凭她怎样都由她去，她再来时来见倾城淡淡的，并不多理会，反而自己没了意思，便也不大来了。

　　于是这些日子，林府上下似乎都忘记了青云馆中还住着林家未来的三夫人。

　　年少气盛的敏和自然为倾城的处境打抱不平，倒是倾城自己反倒落了个清净自在。对林剑鹏，她躲还躲不及，他不露面，她的日子反而过得舒心些。

　　只是临近年关，少不了要陪两位夫人回家探亲登门拜年的，林剑鹏自觉冷落了倾城，便变着法子的给倾城买些各式各样的东西，什么苏绣的裙子，玉凤攒珠，束发的玉簪，日日差人往青云馆中送。

　　倾城收了这些东西，不过是看上一眼便让愿儿收起来，似乎没什么兴致。她自入腊月以后便常常会做噩梦，和那日火烧之后做的噩梦类似的场景，她明知是梦却总是醒不过来，只能狂呼“展豪救命”，每次被愿儿推醒总是冷汗淋漓，清醒了再看愿儿复杂的神色，也便无言以对。日日睡不好，便每日里没精神，就连过年那几日，都是身上懒懒的，没有出门。

　　转眼已到了正月初九，夜里飘了一夜雪花，待青云馆的一众人晨起的时候，林家的下人已将道路打扫清爽。年下忙得焦头烂额的林剑鹏一早便差人直接在青云馆接了倾城出门，一路往城西而去。

　　只因，展豪等人出镖就是这日。

　　林府的车行到展武镖行门口，熹微的晨光中，镖行里已是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得点货装车。一身蓝袍的展豪看去精神振作，正抱臂立在门口和夜双商量些什么，而成楷则哈着手在廊下将装好车的货物登记造册，一抬头便看见停在门外的林府马车。

　　“大哥，六……林少爷来了。”他目光一闪，轻轻放下手里的笔，走到展豪身边说。

　　听到六字，展豪猛然回头，目光中的喜悦却在看到倾城身边的林剑鹏后迅速平静下来。不回头地交代了夜双几句，便匆匆行至门外，冲林剑鹏一抱拳，道，“林少爷，我等兄弟正在装车。您可还有什么吩咐？”

　　门内一位容貌忠厚的中年汉子此刻也看到林剑鹏，忙放下手里的事情向门口走来。

　　林剑鹏刚扶了倾城下车站稳，抬手为倾城紧了紧她肩上的南锦斗篷，方抬首轻笑道，“大哥言重了。这趟货，大哥你亲自押车，还有我父亲当年的帮手跟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今天来，不过是带倾城来送送你们。”转头问刚到门边的那个中年汉子，“峰叔，什么事？”

　　那汉子恭敬道，“少爷，这里有一批布你过来过目一下。”说着打了个请的手势。

　　林剑鹏点点头便随他进门去。

　　留在门口的两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展豪目光闪闪，轻道，“你瘦了。”
　　看着倾城清减许多的面容，他心下心疼不已。

　　倾城此时方抬眼看他，道，“你也是。”

　　两人顿了顿，展豪回头看林剑鹏的衣角消失在内院门边，一把扯了倾城的手，闪身道镖行左近的短巷中，“林府上下待你可好？”仔细上上下下打量着倾城。

　　见倾城低头不语，面上萧索，他便想定是倾城在林府受了气，受了委屈，沉声道，“倾城你放心，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等我回来，一定替你出头。”

　　“不，”倾城一晃神，拉住展豪的手，浑然没觉出这在当下是多么不适宜的举动。展豪心神一颤，也便由着她去。

　　“林府现在待我像待客一样，挺客气的，老夫人没有找过我的麻烦，大夫人也挺好的。再说我身边的丫头都是在别院时候跟着的，对我都很好。”怕展豪觉得她受委屈，倾城没头没脑的急急说着。

　　只是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与她朝夕相处了七年多，时刻把她放在心尖上的展豪，她这番说辞虽则体面，可展豪又岂会看不出她目中的哀愁？

　　知她定是不如意的，展豪蹙了眉一手搭上她的肩，柔声道，“有什么事，别扛着，说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替你设法，知道吗？”倾城咬牙点点头，道，“你放心，真的没事，我只是不太习惯。”

　　展豪点点头，目光中的深情悄悄落在倾城低垂的头顶，苦涩道，“我这一趟最早也要三月份才能回来。到时候你的好日子我怕是不能去了。”林剑鹏将迎倾城进门的日子定在二月十八，又请他们在正月里就动身，也许就是怕到时候他们会节外生枝吧。

　　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若在那样的场面下相见，曾经深爱的两人又情何以堪？如今这样倒还是要彼此好过些。那林剑鹏岂是个蠢人？

　　“我留双儿在家，你若想家了就回去。”倾城未来时，夜双也是跟着他们兄弟走南闯北走镖的，只是自倾城来后，他们兄弟出镖时，夜双每每便留在家里和倾城做伴；如今虽说倾城进了林府，他仍然固执地让夜双留在家里。

　　说着，展豪从怀中取出一方三尺见方的红绒布包着的锦盒，递到倾城手中，将她五指缓缓合拢。

　　“这是什么？”倾城狐疑看向手中的锦盒，只见锦盒一角用金色锦线绣着“缀锦阁”三个字，这是镇上最大最好的首饰铺子。轻轻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整齐摆放着成套的钗，钿，簪，步摇，翠翘等首饰，顿时心下一酸，倾城不由哽咽道，“你又何必花这些冤枉钱？我横竖是用不到的，家中日子不宽裕，多留些银钱家用才是。”

　　展豪低头轻声道，“林家的东西再好，也不是我们给的。我们是你的娘家人，你成婚总该为你准备一套象样的首饰，让你体体面面的出门。”他自打开的盒子中取出一对小巧的南珠耳坠，展颜笑道，“来让我看看可还配得上我们小六？”

　　说着便轻轻撩起倾城的头发，为倾城将耳坠挂在耳边，倾城浑身一僵，索性埋首在展豪肩头，偷偷将眼中渗出的泪水流在展豪肩上。想着展豪这一去又是数月艰辛出生入死，终于忍不住在他耳边轻轻道，“展豪，一定要平安回来。我……”

　　却怎么也无法再说下去。

　　以往每次展豪远行，她必会在他行前言辞凿凿地说，“展豪，我等你回来，”可是现在她哪还有资格说出这句话。

　　却听见展豪的声音在头顶道，“倾城，等我回来。若你在林家受委屈，我定会加倍讨还。”

　　立了片刻，展豪扶了倾城的双肩，静静看了她一刹，才回了身，面上顿时冷了三分。倾城见他停步，绕过他一抬眼，猛地发现巷口立着紧咬牙关的林剑鹏，满面寒意，目中却是像要喷火。

　　他不知来了多久，又看到听到了多少？

　　只看他的表情，倾城便心下一凉，忙提了裙裾行到林剑鹏身边，呐呐道，“我和……大哥聊些家事。”

　　林剑鹏未理会身边的她，只对展豪冷冷笑道，“辛苦大哥了！”不知他是指这趟镖，还是另有所指。转身环过倾城的肩，一路扯了她到马车旁，力道之大几乎将倾城的双肩生生握碎。待到车旁，他一手掀开车帘便将倾城一把推了进去。

　　肩膀痛得要命，倾城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怕展豪发现了不肯与林剑鹏善罢甘休，待上了车只觉背后林剑鹏用力一推，她的额头咚的一声撞在车厢上，登时眼前一黑，林剑鹏早将门帘重重放下，在车外冷冷对林峰道，“送她回府。”接着便是笃笃的马蹄声远去的声音，他竟是径自骑了马一个人去了，看来他这次动了真火。

　　倾城叹了口气，轻轻撩起车帘一角，恰见林剑鹏的身影在街角处消失，却是松了口气，回头看到跟过来立在车旁的展豪，见他面上已是铁青，忙道，“展豪，一路上要千万小心，我……，我会好好的。”“夜姑娘，坐稳咯。”不容她多说，驾车的林峰扬声喊了一声，便挥鞭赶着马车颠簸而去。

　　展豪的身影在车外一闪而过，倾城忙伸出头去回望，只见马车飞扬起的尘土中展豪的面孔渐渐模糊。

　　见马车走得远了，一直盯着他们的夜双自镖行中走出，只见展豪面无表情地立在街旁，定定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平时坚忍的目中此刻中全是心碎，不由心疼得出声唤了声大哥。

　　展豪回过神来，看了眼身边的夜双，再抬头时马车已没了踪影，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马车碾了过去一样疼痛难忍，耳边又想起那句话，“你所厌的，今后不会再有；你想要的，我们尽全力满足你。”目光中闪过一抹决然，步履坚定地走入那间小小的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