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42、四十一 老夫人别院发威 林少爷临母无奈

　　当天下午林剑鹏带倾城去了南云街的铺子，因中午这场家宴，倾城竟是一直无精打采，也不在铺子里四处走动，便只一个孤零零地坐在前厅。看她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林剑鹏也没有了处理事务的心绪，将铺子里的事情仔细交代下去，便携了倾城径直回了别院去。

　　两人一路无言，待马车行到门口，却正碰到沈君翔一行自长街另一头行来，林剑鹏在车上看到忙下了车迎了过去。

　　“见过沈校尉。”在沈君翔面前，一介布衣的林剑鹏也不敢造次，恭谨施礼道。“不知沈校尉这是自何归来？”

　　沈君翔未答言，他身旁的林放却是冷哼一声道，“我们校尉的行踪也需要像你林少爷回报么？”这话已是斥责之意，林剑鹏顿时额间冒汗，不敢多言。

　　“车上是何人？”见沈君翔的目光一直落在府门前的马车上，林放面上一整，厉声问林剑鹏道，已迈步向前准备撩起车帘看个究竟。他出身行伍，自是对安全之事非常看重。

　　林剑鹏见他动作，不由面上一寒，却只能立在当地，口中冷静道，“回林参军，那是小人府上女眷。”

　　“既是我们校尉住在此处，你这别院最好不要再有什么闲杂人等出入。”林放欲要掀帘的手停在半空，目光灼灼地盯视着林剑鹏道。林府的女眷自然住在林家主宅，怎么会住在这偏远的别院，是以他并不相信林剑鹏的说辞。

　　正无奈间，冷着一张脸的沈君翔已伸手阻止了林放，对着马车轻声道，“是夜姑娘吧？”

　　车里的倾城听着外面的动静正犹豫是否要开口，这时听见沈君翔问及，忙伸手撩开一角车帘，小心地不露出容颜，恭敬回道，“回大人，正是小女子。恕倾城不能见礼了。”林府家训，女眷不见外客，前些日子纵是林剑鹏带着她抛头露面，也终归是自家铺子，这沈君翔却是正正经经地外客，是以倾城十分谨慎。

　　听着车里人的回话，这几人却是神色各异。沈君翔嘴角微扬，语气也放和缓了许多，“既如此，请夜姑娘早些回去休息，”说着侧身让开路，让马车可以自旁门进府去。

　　林放却是十分惊讶，再看沈君翔面上神色，当下心里已是明了，想起月余前在这镇上遇到的那位女子，叶家大小姐说是叫做夜倾城的，莫非就是车里的人？那可真是巧合，也让他不由怀疑沈君翔来这镇上不住在县君府上，也不住驿馆，偏偏要住在这林家，或是另有打算。

　　“多谢沈大人。”林剑鹏心下惊奇并不比林放少些，却是没有显露出来，对沈君翔躬身道谢。沈君翔微一点头，再看林剑鹏时目光中也不完全是寒意，开口道，“林少爷若是有闲，我这里有些事务要同林少爷商议。”
　　林剑鹏哪敢说无暇？当下随了沈君翔等人进入前院，众人在书房中落座，坐在主位的沈君翔便看一眼林剑鹏道，“我南疆军中此次组建青蛟军，这军装么，尚未议定。不知林少爷可有兴趣？”

　　“青蛟军”三个字自沈君翔口中说出，屋内气氛顿时有些奇怪，林剑鹏虽是极力隐忍，但面上仍是难掩激动之色，忙道，“自然。若能为军中效这份力，剑鹏定当竭尽所能。”为军中供应军装，向来是最先承揽的人就等于捧上了铁饭碗，虽然最初时是要亏些本钱，但是这后面的利可是十分巨大的。

　　立在一旁的林放是早已见惯不惯他家校尉大人近一个多月来时不时的会做出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方才又遇到那位不曾露面的夜姑娘，他家校尉一时头脑发热，也是有情可原的。可房中除了他之外的几个沈君翔的下属却是变了脸色。

　　一个身着蓝色劲装的，年约三十岁的黑面男子便立身拱手，向沈君翔道，“校尉大人，这军中之事还是莫要多言。军纪昭昭，校尉大人总不至以身犯难吧。”这话说来十分不客气。

　　“孟参军说的极是，沈校尉还望三思。”另一个黑衣劲装的人也附和道。他们此次出行随沈君翔出行，便有一条，是为这青蛟军遴选人马，这事本就是秘务，除了他们几人连随行的二十几个士兵都不清楚，如今却被沈君翔一口透露给这个小镇上的丝绸商人，若是上头怪罪下来，即便他们几个不被问罪，也少不了要受罚的。

　　沈君翔却是面色不变，既不为这几个人劝诫生气，也不为自己失言懊恼，只是轻轻看着林剑鹏道，“莫不是我不提及，他就不晓得？林公子，此事怕是你早有耳闻吧？”他声音虽不高，但是却冷冷的，让人感觉没有一丝温度，这书房里本来烧的极暖，他一开口，却是让人又遍体生寒了。

　　“是，剑鹏已有所听闻。”林剑鹏也不隐瞒。这事早在十几天前他那位在朝中为官的表兄已是派人传信给他，看能否有什么机会能在此次组建青蛟军过程中分一杯羹的。只是未想到竟遇到这天大的好机会。

　　方才说话那两人却是面面相觑，看向林剑鹏的目光便有了一丝琢磨，林剑鹏也大方道，“不瞒各位，袁州代理郡守正是不才的表兄。”袁州就是南疆军的主驻地，组建青蛟军的消息在袁州其实早已经家喻户晓了。

　　当下那两人也便无话可说，既然已不是秘密，那么沈君翔方才提到也不算泄露机密了。几人当下也便不再于此事上作文章，聚精会神听沈君翔和林剑鹏谈条件。
　　天还未亮，林家别院的后院便是一片混乱。还在睡梦中的倾城被愿儿急三火四得叫了起身，来不及好好梳妆打扮，便在朦胧中被愿儿带到了后院的正堂里。
　　正堂外廊下一溜站着别院里的下人。看到倾城和愿儿过来，立在人群前面的林峰忙对她们使眼色，看他那样严肃的神色，倾城的困意顿时消失不见了，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跟在她身后的愿儿却被林妈一扯，不情愿地停了步子。只担忧地望着倾城。
　　一向惟诺的林妈，今日却像换了个人一样，对着堂内回道，“老夫人，夜姑娘到了。”声音中却是带着一丝得意扬扬。

　　待进了正堂，只见堂里没有一个下人，正位上端坐着一位面目严厉的老夫人，面色极其愠怒，她身后立着一位梳着丫鬟头型的姑娘，年纪二十余岁，容貌上等，看向倾城的目光却是一点也不客气，而是带着一抹审视和鄙夷之色。
　　想必便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清荷了。看倾城对上她的目光，她轻哼一声，俯身在老夫人耳边说了句什么。目光却一直不曾自倾城面上移开。
　　一向在林府下人面前十分威严少爷架子十足的林剑鹏却是低着头温温顺顺地跪在堂间，听到她进门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反应。

　　“砰”地一声，老夫人怒气冲冲地拍了下桌子，对门口的倾城斥道，“还不跪下？”
　　倾城被老太太的怒气吓得浑身一抖，却并没有跪下身去。她虽是在风月场讨生活，却是被一众公子对她推捧有加，并不曾向人屈过膝，是以并不习惯这声命令。
　　“还愣着干什么？你眼里连我这老夫人都没有了？”老夫人怒气更高，扬声问道。倾城还在犹豫是否跪下，跪在地上的林剑鹏已是开口求情道，“母亲，倾城不熟悉府中的规矩，你莫要再难为她了。”林府规矩森严，是以他一开始便让倾城居住别院，就是怕她受委屈。

　　林老夫人却是不吃这一套，见倾城不跪已是生气,又听林剑鹏竟然为她开脱，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伸了手指遥遥指着林剑鹏，骂道，“逆子，你……，庆荷，给我打他。”
　　她身后的庆荷却是展颜一乐，笑道，“老夫人，您说笑了不是，庆荷是个丫头，怎么可以打少爷？”说着，给老夫人捶捶后背，老夫人的火气被她这一说，倒也消了不少。
　　只听庆荷又道，“只是少爷，即使夜姑娘不懂林府的规矩，您也该着人教教她，日后她迟早是要入林府的门，做林府的夫人。你说她在府中不懂规矩，这家里下人们都还知道，不把她看轻了去。可是看在府外人眼里，咱林府不就成没规矩的了么？”她说着，目中冷冷地看着倾城。

　　倾城被她目光盯着只觉得浑身僵硬。低头看了林剑鹏一眼，还是矮了身子，跪在地上，只觉得双膝被压得生疼，眉间不自觉地皱了一皱。口中还得恭敬说着，“倾城无礼，请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正被庆荷一席有理有节的话说得舒心，看她跪下，面上却没有什么好脸色。只对林剑鹏道，“鹏儿，起来吧。你也听到庆荷说的了，她说的极是，为娘的我倒笨嘴拙舌地说不出来。”说着，狠狠地剜了倾城一眼。

　　林剑鹏闻言，便笑着起身，哄着老夫人道，“母亲，瞧你说的。是鹏儿没想到了。”他偷偷看看跪在地上的倾城，心内叹了口气。“只是想着倾城还未入门，不必如此拘礼，再说，鹏儿原来喜欢的便是她这般无拘无束的，不想让那些规矩束缚坏了她。”
　　“话可不是这么说。”老夫人放下手中的热茶，面上一整不同意道，“还是庆荷的话。甭管她以前怎么野性，怎么没规矩，她终归是要嫁入咱们林府的。她若丢人，丢的可是咱林府的脸面。”

　　“是，母亲。母亲说得极是。”林剑鹏在他母亲面前却是无计可施。只能顺着林老夫人的话说。“母亲放心，我会着人好好教导倾城的。你看，这大冷的天，先让倾城起身吧。”
　　说着，便上前向倾城伸出手。
　　林老夫人的那些话说得倾城心里无比委屈，再加上膝盖的刺痛，倾城只觉得心酸。以往日子再苦，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屈膝之辱。看到林剑鹏的手伸到面前，她心中虽然恼他，眼中却一热，还是顺势起身。

　　见儿子明摆着要回护这个女子，林老夫人心下自是不悦，当下横了两人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庆荷看她眼色，便开口道，“听说别院住了外客，老夫人今日一起身便忙赶着过来接夜姑娘回府里去住。夜姑娘如今身份和以往已然不同了，要时刻记得，不能同往日一般作为。别院住着不方便，夜姑娘家里也是不好让她回去住。接她进府去，虽还不是正式进门，府中青云馆倒还可以暂住。少爷看，可好？”

　　她虽是语气恭敬，话却毫无恭敬之意，明里暗里说倾城出身微贱，不知礼节。看她这伶牙俐齿，也知平日里老夫人为何如此宠信于她了，这番话老夫人说自是有失身份，但庆荷不同，她是个丫头，可以不懂事些，可是说出口的话，便等于是老夫人的意思。

　　林剑鹏并不觉得倾城搬进林府有何不妥，可听在倾城耳中却是泛起满心苦意。
　　她住在别院虽说出入不自由，但好歹主子是林剑鹏，她既受林剑鹏宠爱，下人自也不敢难为她。回了林府，只怕光是林老夫人，就够她受的，更何况，那府中还有林剑鹏两房明媒正娶的妻妾，都是压在她头上的主。
　　她的日子恐怕会更加难熬，即使过年，都不一定能回家去过。想到此，她不由埋怨沈君翔等人，偏偏挑在此时来林府。
　　眉梢挂上明显的不情愿，看向林剑鹏，指望着他能推上一推。

　　可惜，林剑鹏已笑着道，“惊扰母亲了。接倾城府中去，鹏儿自是想过的，不过就想着她还没进门，就这么进府去不合规矩，既然母亲同意，那再好不过了。”
　　倾城闻言不由气闷，也只得附和道，“多谢老夫人。”
　　林剑鹏听她语气哀怨，回头才见她面上的不情愿，想了一想，只有走到她身边轻声对她言道，“别怕，有我在。”
　　倾城当下虽是气苦，却也不便多言，只是撇过头去不看林剑鹏。

　　“少爷，沈大人有请。”林峰的声音在外面禀道。
　　林剑鹏忙振衣去了。边向外退走边向堂里行礼道，“母亲少坐，鹏儿去去就来。”顺便给惊惶不安的倾城丢了个安抚的眼神。

　　听说是沈君翔请他，林老夫人满脸慈爱，忙催着林剑鹏快去，待他身影在门口消失，她再看向倾城时，一张老脸已是紧紧地皱了起来。
　　“鹏儿也走了，我们便也好好聊聊家常。说说吧，你家里都还有什么人？”张口吐出的就是冷冷的问话，倒不像是聊天，更有七分像是审讯。
　　倾城额上顿时渗出冷汗，不敢看向林老夫人。只将她问话一一答了。
　　老夫人听她说了半晌，家里人倒都安分守己，也没怎么难为她，只是因她是碎屑楼舞伎出身，便认定她是攀附林家，是以也便没有什么好脸色。临了吩咐她去收拾行装，还是厉声嘱咐了句，“我不管你是怎么迷上我儿子的，但是你记住，你对付鹏儿那套在我这里，不管用。若是你安分守己，我林府自然不会亏待了你。若是不然，也别怪我不曾给你提过这个醒。”
　　说完，她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掼在桌上，在庆荷的扶持下，先行回府去了。

　　倾城叹了口气，步出显得有些阴冷的正堂，蓦然觉得院子里的阳光是如此温暖，立在廊下的愿儿见她出来，抹着眼泪跑到她身边，轻问，“小姐，老夫人没有为难你吧？”
　　说着扯着倾城上下打量了一番。
　　方才听林峰说老夫人适才对少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嫌他要娶一个风尘女子进门。她就怕老夫人见到小姐，会一个控制不住，把她家小姐打坏了。
　　她虽是林府的丫头，但跟在倾城身边，并未觉得这位姑娘有什么风尘的味道，反而还肯细心教她读书写字，她早将倾城当作了真正的主子。更何况，少爷还那么宠爱倾城姑娘，必定不会让姑娘受什么委屈的。

　　倾城苦笑一下，却无言以对。说到底，无论林老夫人这对她是算宽容对待，还是早早发难，她都是受罪的那个。
　　正要和愿儿一同回房去收拾东西。看到前院匆匆走过来一个人，待他走到近前才发现是林峰。
　　“姑娘，少爷让小的把这个给您送来。”自前院奉命而来的林峰看到站在廊下的倾城，远远地便打躬行了个礼道。说着将手中的东西小心地交到愿儿手中，便又行了礼返身回前院去了。
　　愿儿张开手，只见手心里躺着一个乳白色的瓷瓶，却是创药。便破涕为笑地递到倾城面前给她看。

　　倾城将药膏抓到自己手里，虽是瓷瓶冰凉，却温暖了她的心。毕竟不管林老夫人如何对她，她受的苦，林剑鹏总还是看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