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41、四十 玉人久离家 宴前暗交锋 落花流水总是缘

　　林家最大的一个绸缎铺子“井研林记”里，林剑鹏坐在后室，面色凝重地听着面前掌柜肖晋龙说着什么，半晌，他冲肖晋龙点头，后者应着起身离去。林剑鹏撩起后室的帘子，看一眼前堂里仔细看着各色布料的倾城，今日天寒，她着了一身浅蓝色的冬装，外面披了件素色斗篷，看上去十分清丽。遂挂上一抹笑意，几步走到她身后，轻道，“可有看上的？”

　　正不知神游何处的倾城，手中无意识得翻检着铺子里的成匹布料，其实并未看在眼中。此时听到林剑鹏的声音，方恍然回神，他已站在自己身后，忙摇摇头，后笑对他道，“你们谈完了？”

　　这些日子来，林剑鹏出入店铺处理生意常常会携了倾城一道，店铺里的人都知道倾城是林剑鹏未过门的三夫人，是以都十分客气，随她自己四处去看。今日他们方踏进这井研街上的铺子，肖掌柜便忙请林剑鹏进了后室，说是有要事商量。

　　林剑鹏点点头，携了倾城的手道，“这肖老头，些许事情竟然说了这么长时辰。也不嫌口渴。”两人出了铺子，他抬头看看日头，回身对倾城粲然笑道，“走吧，再不走赶不上饭时了。”也不理倾城面上的疑惑，便拉她上了马车。

　　两人在别院自然是吩咐下去便开饭，是以倾城不解林剑鹏这话的意思，直到心底隐隐感觉不对，掀开车帘，一看，外面的景致如此熟悉，隐隐可以看到展武镖局熟悉的门脸，这不是西原街又是哪里？

　　见景生情，倾城不由心下一紧，像被蜂蛰了手般甩手放下帘子，已是咬了嘴唇，轻轻抬起眼睑，看向车厢内面色安然平和的另一人，声音颤颤道，“鹏少爷，我们这是去哪？”宽大袖子下，两手已是绞紧了袖子，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去你家。”伸手轻握住倾城的手，林剑鹏了然道，“想家了就告诉我啊，难不成嫁到我林府就不能回家了？”那日回府听丫头敏玉说，倾城逛街遇到了家里的人，回府之后心情便很低落。他不知道她是因为想家还是想那个人，是以安排了今日这场行程，没有提前告诉倾城，就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倾城不知道林剑鹏何意，只有低了头，掩了面上的惊讶，轻道，“多谢鹏少爷。”她在这个家生活了七年，怎么可能不想家，不想家里的人，只是她不知道为何林剑鹏明知她心里想见展豪，却还给他们见面的机会？

　　林剑鹏轻笑一声，没再说话。两人各怀心思，马车已经停在了巷口，林峰在车外请他们下车。

　　再次站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巷子口，倾城只觉恍如隔世，眼睛不由得发潮了，想到林剑鹏在身边，她强忍住，回头笑道，“鹏少爷，到家了，我们进去吧。”

　　推开四合院的小门，倾城贪婪地看着园中的一切，东墙上的“福”依旧光鲜，葡萄藤架上还有未曾消融的残雪，厨房门外堆着的是过冬的炭火，穿廊下晾着几人的衣物。林剑鹏在一旁看着她面上的神色，心下也有些心疼，但目中却是复杂的神色，扬声对门内唤道，“有人在么？”

　　听到他开口，倾城浑身震了一下，暗暗告诉自己要忍住，面上挂上恬然安宁的笑意，看着主屋的帘子被人急急地打了起来。出来的人是夜双，看到门口立着的却是离家多日的倾城，还有林剑鹏，当下愣了一瞬，却极快地反应过来，迎到门口。

　　“林公子来了，有失远迎，快请进。”夜双虽是一直不喜林剑鹏，但既然倾城不日便要嫁给他，那也只有客气一些。是以语气虽不甚热络，却是毫不失礼。转脸再对倾城道，“六妹，怎么回家来也不知会一声？”

　　看向夜双询问的眼神，倾城唯有轻轻摇头，她也不知道林剑鹏怎么会突然想到带她回家来。林剑鹏却是爽朗一笑，道，“叨扰了，我和倾城去铺子出来，正赶上饭时，那铺子离此处不远，我想着倾城也是想家了，便带她过来了。”说着，自然而然地牵起倾城的手向主屋步去。

　　屋里的人看样子已经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两人进屋时，展豪和成楷便立起身来。饭桌上摆着三盘热气腾腾的青菜，几人看来正在吃饭。

　　展豪的目光在倾城面上流连一瞬，便转头对林剑鹏道，“不知林公子到了，失礼了。不知林公子可有事？”“无事无事，我和倾城只是来蹭顿便饭。”林剑鹏却没有平日里在别院的威风，随和道，便在桌旁坐下。

　　桌旁唯一没有起身的，便是那许久不曾回家的许天烽。看见倾城进门，便目光一直定在她脸上，似是充满了仇恨和轻视。

　　倾城见他如此，心下便不愿在此多呆，扯了扯林剑鹏的衣裳，轻道，“鹏少爷，这里的饭菜你怕是吃不惯的，不如回别院让敏玉给你做些好吃的。”林剑鹏对吃喝一向讲究，自家的饭菜他自是看不上眼，平日里别院的厨子都不能合了他口味，只有敏玉做的饭菜他还不怎么挑剔，却不知为何他一定要在此吃饭。

　　听林剑鹏说要在家中用饭，展豪已是唤了成楷去厨下取了两套碗筷，林剑鹏伸手接过，道着“多谢”回身对倾城道，“此刻饿了，便是草根树皮。我怕也是吃得下去的。”说着扒了一口饭，却是眉间微微皱了一皱，被他自己强忍了去。

　　倾城无奈，便也在只有硬着头皮在桌旁坐下，取了碗筷，食不知味地吃起来。几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打破现在的尴尬局面，都自顾自吃着饭。

　　“哦”，正吃着，林剑鹏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抬头对展豪道，“大哥，我还有件事要求你。”

　　倾城忙抬眼看他，不知道林剑鹏又要说什么。再偷眼看了展豪一眼，展豪正看向她，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应道，“林公子有何吩咐尽管开口。”

　　林剑鹏停了手中的动作，笑道，“大哥，我随倾城唤你一声大哥，你便也唤我一声剑鹏吧。自家亲戚，何必如此生疏？”他就是要让倾城和展豪的关系定死在兄妹关系之上，所以便刻意强调倾城是唤展豪大哥的。这番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哪个高攀的上哟？”接口的却是许天烽阴阳怪气的声音，夜双忙扯住他，警告道，“二哥。”林家家大业大，上次林家的下人打伤了大哥，仍很快便息事宁人，他们怎么能再去招惹林剑鹏。别的不说，就是倾城，也会在林家受委屈的。

　　许天烽与倾城素来也不和，更看不上她朝秦暮楚攀龙附凤的行径，是以根本不理会夜双的警告，轻嗤一声，“我们哪敢跟林少爷和林少夫人称一家人啊？又不是活够了。”扭头看了下倾城，口中不屑道，“难为三夫人还记得回家坐坐？只是茶糙饭淡，脏了二位的口。”

　　早已料到回家后是这番尴尬局面，倾城只是如坐针毡的坐在那里，仍旧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嘴里扒拉着饭粒，面上神色却没有多少改变。

　　展豪厉声斥了句，“天烽，不得无礼。”便对林剑鹏正色道，“林公子，天烽粗鲁，还望公子不要放在心上。但不知公子有何事要展豪去做？”他仍是刻意称呼林剑鹏为公子，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我过了年要赶在上元节之前发一批货物，只是大节下的，不好雇人，所以想请大哥带人走一趟，酬劳么，”并不计较展豪的称呼，林剑鹏淡淡开口道，“按市价三倍算？”

　　倾城不知林剑鹏为何突然找上展豪送货，但看他出如此大手笔，心下不由有些不安，只是一时不好说什么。

　　展豪闻言和成楷对视一眼，年下走镖他们也不是没走过，于是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不知道林公子为何出这么高的价钱？再说，展武镖局只是个小镖行，若是远镖，镇上自有清远武馆，不知林公子何以想到我等兄弟？”

　　“这趟出门，虽是平安，但终是路远，还是节下，时间又紧，多给点酬劳难道不对么？再说，我们既是一家人，我岂有把这样的差事给别人去做的道理。外人岂有自家人可信？”林剑鹏已吃完了饭，放下了碗筷，坐在他一旁的倾城忙起身为他倒了杯热茶。这是林剑鹏的习惯，饭后必要喝杯热茶。他轻轻啜了口茶水，道。

　　他给出的理由既合乎情理，又充满人情味，似是普通人家妹婿为舅兄处处着想，倒是想不出有什么不妥。展豪仍在沉吟，许天烽已是将碗筷一扔，冷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转身出门去了。

　　他这一走，展豪却是下定决心道，“好，这趟差事，我接了。”想不出林剑鹏会有什么别样的心思，他亦没有理由将这等好事拱手让给他人的道理，当下便应了下来。

　　林剑鹏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我便知道，求大哥帮忙定是没错的。”回首看看倾城，见她面上仍是没什么波澜，便又敛了笑意回头正经对展豪道，“哦，对了，前些日子，倾城还埋怨说我家下人把大哥你打伤了？可是真的？”

　　提起此事，夜双目中是掩不住的怒色，向倾城面上看了一眼，轻声道，“林公子看不出来么？我大哥的伤势如今还没有好利落呢！”想不到倾城竟还会把这事告诉林剑鹏，想是她终究对林家打伤大哥一事不能释怀吧，便借此机会，想让林家有所表示。倾城却是心下暗惊，这事她并未对林剑鹏提过，只是偶尔对愿儿提过，当时觉得不妥便很快转了话题，谁知这么快便入了林剑鹏的耳朵。

　　“这帮刁奴，真是气死我了！”听夜双这样说，林剑鹏勃然大怒。然后起身对展豪拱手道，“真是对不住大哥了。我今日回去便将此事彻查，定要把这起子刁奴问罪。大哥，伤势可还要紧？”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展豪神色冷清道，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林剑鹏自怀中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放在桌上，殷切道，“那就好，不过还是要小心调理，这些你先拿着，算是小弟的歉意。改日我再专门登门致歉。今日我和倾城还有些事情处理，先告辞了。”然后回头对倾城道，“我们这就回去了，还不跟大哥道个别。”

　　“大哥，留步。”倾城低头轻道，不敢看向展豪。而林剑鹏却并未在展豪面上看到他期望的难过神色，展豪依旧神色淡然地道，“六妹走好。”

　　大哥，留步。

　　六妹，走好。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在他们心里却是无比沉重。似是知道他们两人心里的煎熬，林剑鹏唇边微微扯出一笑，当先出门去了。

　　倾城跟了几步，见林剑鹏已出门，便顿住步子，看向身后的展豪等人，一时间竟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低头轻声道了句，“对不起。”便也匆匆出门。

　　面上一直挂着淡然笑意的展豪立在房中半晌，猛然咬牙回身一掌拍向饭桌，只听哐啷一阵响，已有几只碗盏自桌上震落，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