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29、二十八 漫天雪掩无奈情 膏粱子行侠义事

　　怀里捧着沉甸甸的银子，倾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看看车厢一旁因为疲累而闭目养神的林剑鹏，她突然觉得这人并不像自己一直觉得那么讨厌。

　　其实，林剑鹏实在是个相貌英俊的人。浓眉大眼，前额宽阔，脸上的棱角分明，平素也多是举止有礼，可在倾城心中，他的形象便一直是馨香居中的那个登徒子，是以总是看轻了他。

　　此刻，她刚从林府出来，已是凑足了银子，而劳碌了一天的林剑鹏还执意叫了自己的马车陪她一起去天和赌场。他说那些人终归会看在他林府的面子上有所顾忌。明白他是担忧自己的安危，倾城便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下午得了骊歌的提醒，倾城梳妆好就直奔林府，结果却被林家的门房拦住了。

　　那个门子年纪也不过三十来岁，一双眼睛却仿佛长在了脑袋顶上。林家是镇上的首富，平日里进出林府的人都要先巴结他，否则他便回说少爷不在，或是少爷出门去了。

　　今日见到倾城，看她妆容虽然精致，身上却穿的寒酸，自然是把她当做空气一般，装作没有看到。倾城从未到过林府，站在林府气派的大门前，只觉得瑟缩，恭恭敬敬地叫了那门子几声“大哥”，那人才斜睨了一下。

　　“你找谁啊？”声音却是懒洋洋的，透着一股傲慢。俗话说，一品大员家里的门房都相当于个九品官，这在林家的门子身上体现了个完全，若林家也是个什么官，他这门子的尾巴怕是要翘到天上去。

　　平日里，倾城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狗仗人势的奴才，但是今天她却要讨好这种奴才。倾城强忍住内心的辛酸，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道，“我想找一下你们少爷，麻烦你帮忙通传一声。”

　　那门子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切，我家少爷也是你这种人能见的？”边说边上上下下打量了倾城一下，“真是，啧啧，世风日下，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姿色，还想勾引我家少爷？”

　　那门子边摇头边摇关门进府，倾城虽是厌恶他说话的口气，却还是陪着笑脸忙跟上去道，“这位大哥，我是林少爷的朋友，找他有事情。”方才那门子的话，已经令她抬不起头来，却还得厚着脸皮在这里央求羞辱她的人。倾城心里真是不堪极了，早知今日低三下四地来求林剑鹏，当初又何必如此清高孤介。

　　谁知那门子不吃她这一套，“就你，还我家少爷家的朋友？哼，哪凉快哪呆着去。”说毕，大门砰地一声阖上了。

　　倾城愣在当场，她心下满满地想着见了林剑鹏该如何开口，毕竟自己一向在他面前自诩清高，现在又低三下四来向他借银子，有点开不了口，但是却没有想到她会被挡在林府的大门外面，连门都进不去，还要被一个门子如此羞辱。

　　她再鼓足勇气上前去敲门，便听到那门子在门内，不耐烦地喊道，“滚滚滚，哪来的回哪去。”

　　想到五哥的处境，想到连日来所受的委屈，倾城退下林府大门前的台阶，慢慢倚靠着门前的石头狮子，蹲了下去，眼泪沿着脸颊流下来，顿时冲花了她花了半下午的时间化好的妍丽的妆。

　　看着林府紧闭的大门，心里除了无可奈何，还是无可奈何。高门朱户，果真不是她这等贫寒小民可以进去的地方，这世上为何要有这么多三六九等？为何要有这么多不公平？

　　可是她必须见到林剑鹏，既然她进不去，便只有在门口等，在这戚戚寒风中等。林剑鹏总会回家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林府门口蹲了多久，不知道天色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天上开始飘起零星的雪粒。等到听到林府门口有马车停下的时候，她的双腿已经麻木没有知觉了，满地上已是铺满了一层白霜似的雪。她轻轻动了动肩膀，身上亦是有一层薄薄的积雪顺着她的动作轻轻滑落在地上。借着林府门口的两个大灯笼，倾城清楚地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正是身着玄色长袍的林剑鹏。

　　他正一撩袍子，稳当当踩在条凳上，在从人的扶持下下了马车。已有人上前当当地拍起了大门，喊道，“少爷回府。”就听见门里响起下午那个门子的应声，似是飞奔过来。

　　看面带疲累之色的林剑鹏已走到廊下，倾城忙擦了擦眼泪，颤巍巍唤了声，“林少爷……”
　　起身想向林剑鹏那里走去，却是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冰凉的雪被她的双膝暖化，那寒意顿时渗进她的肌肤，再加上双膝实实在在地磕在了地上，她不由轻呼出声。

　　跟着林剑鹏的几个人骤然听到声音，忙防备地护在少爷手边，轻喝道，“什么人？”倾城声音已是沙哑，是以林剑鹏没有听出来，因不知来人是谁，也是往门边防备地退了两步。

　　待倾城一倒地，林剑鹏借着灯笼的微光看到倒地的倾城的面容，突地一惊，已是推开了身边的几人，奔了过去，几个随从略有些惊惶的叫着“少爷”，也紧跟着追下台阶。

　　倾城还未自地上起身，林剑鹏已是奔到她身边，一把扶住她，她亦扶着身旁的石狮子慢慢起身，听得林剑鹏不敢确定地问，“夜……倾城？”声音中三分惊疑，七分惊喜。

　　恰在此时，林府的大门洞开，下午那个羞辱过倾城的门子探头出来一眼便看到立在林剑鹏身边的倾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哎，我说你怎么回事，让你走你没听见啊？”随后又谄笑着对林剑鹏道，“少爷，下午我就让这个女人离开了，你看她不听我的，这……”

　　听到门子这么说，林剑鹏扬眉看向倾城，“你，下午到的？”

　　倾城此刻又冷又饿，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只是木然地点点头。林剑鹏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愣了一下却并没有抽离。她知道，若是自己再将林剑鹏惹恼，要救五哥便是没有希望了。

　　果不其然，见一向在自己面前十足强硬的夜倾城现下如此柔顺，林剑鹏顿时喜笑颜开，也不管她为何前倨后恭，只顺势牵了她的手，向府门口走去。倾城却是脚底一阵刺痛，踉跄了一下，林剑鹏忙回身搂住她。

　　倾城无力地看向一脸恐慌的林剑鹏，虚弱得道，“腿，麻了……”她在门口蹲了一下午，直到此刻，即使不是累的，冻也会把腿冻麻了。

　　林剑鹏没想到她竟然在自己门口冻了一下午，伸手一探，额上亦是滚烫，怕是要感染风寒，顿时怒气高涨，反手打了那个门子一个嘴巴子，道，“混账奴才，好大的胆子。竟然不让夜姑娘进门，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给我回家吃自己。”说着便伸手将倾城拦腰抱起，大步迈进门去。

　　那个门子抚着被自家少爷打得通红的面颊，看着少爷小心翼翼抱进门去的倾城，顿时吓得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高声冲着门里的林剑鹏哭道，“少爷，我下次不敢了，少爷……”真没想到，这样一个寒酸的女子让少爷如此着紧，他的饭碗怕是要不保了。

　　林剑鹏的几个随从冷冷得看着跪在雪地里的门子，无言地鱼贯而入，他们几个整日跟在少爷身边，自然知道，在他们家少爷心中，恐怕一百个门子也抵不上一个夜姑娘重要。

　　倾城是在林府的客房向林剑鹏提出借银子的事情，当时她虚弱地躺在床上，刚刚喝过林剑鹏差人熬好的姜汤。对于她冻了一下午的事，林剑鹏显然是十分关切，不仅差人立刻去请大夫，还令厨房马上熬了姜汤，生怕她感染风寒。

　　自见到倾城林剑鹏一直是喜笑颜开的，还亲自喂她喝完了姜汤，然后才轻声问，“找我有事？”在商场上精明的像个狐狸的林剑鹏自然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待他起身放碗的时候，倾城鼓足勇气，对着林剑鹏起身的背影轻声道，“林少爷，我是来借银子的。”她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自己是不是满面通红，只知道自己说完这句话便不敢看林剑鹏。

　　谁知林剑鹏爽快地问，“多少？”返身坐在床边，冷静得看着倾城。只是这冷静令他更像一个商人，而不是倾城熟知的纨绔子弟。

　　这事情如此顺利，倾城一下子心里没了底，她觉得一下子借这么多银子，太过唐突了。

　　“多少？”见她低头不语，林剑鹏还以为是自己吓到了她，当下放柔了声音，轻轻地再次问了一遍。

　　倾城一狠心，闭眼脱口而出道，“四千两。”

　　屋里一时没了声音，倾城心想，该不是林剑鹏不想借给她，一气之下走了吧。睁开眼睛，却发现林剑鹏的脸就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目光如炬地盯着她道，“这么多银子，你要来何用？”

　　“我，我”，倾城被突然靠近地林剑鹏吓了一跳，嗫嚅了许久，终于打算说实话，毕竟这笔钱不是小数目，“我五哥欠了赌债，我……”她缓缓低下头去，这事说出来并不光彩。自己至亲不觉得什么，但是对外人提起，总觉得怪怪的。而此刻，林剑鹏的面孔离她不到一寸，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如此诡异，她的心也有点慌了。

　　林剑鹏见她慌乱，也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道，“什么时候要？”

　　倾城见他这是允了，心中一松，道，“最好马上。我想早点把五哥弄出来。”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太为难林剑鹏，只是想着不能让五哥再呆在那个地方了。

　　林剑鹏冲她点了下头，当下步出客房，唤了个下人，让他到账房支五千两银子过来，最后还厉声加了句，马上。

　　听见房外的那个下人应着忙不迭地去了，倾城心下又忐忑起来，她没有想到这么顺利林剑鹏就把银子借给她了，待林剑鹏再次进门来，她咬咬嘴唇跟他说，“这事我家里人不知道，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你银子。不过你放心，我会慢慢还你的。”她每当紧张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咬嘴唇，似乎那痛感可以让她清醒。

　　听倾城这般说，立在门口的林剑鹏重又走回床边，低头看着倾城叹了口气道，“我没有想让你还。”

　　见倾城顿时瞪大了眼睛，林剑鹏遂又轻笑道，“好吧。你可以慢慢还我银子，不急，但是你要想清楚，四千两银子，你要还多少年。”

　　倾城暗暗一算，如果她一直在碎屑楼跳舞，即使像现在这样这么多捧她的场，她要还完这四千两，也需要二十几年。而实际上，她在碎屑楼跳不了多久了。

　　如果她和展豪成婚了，这些银子就意味着要展豪他们一起还，可这是她要借银子的原因，她知道展豪的梦想是开一间更大更强的镖行，所以不想让展豪他们背债，所以怎样还这些银子，她还真一时没有头绪。

　　看她目光顿时茫然起来，林剑鹏心疼得拉住她的手，轻道，“倾城，我的心思你知道，就是为了你花光金山银山，我也是愿意的。上次，在馨香居，是我喝多了。你别介意。我这人量小，遇到不开心的事容易沉不住气。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这些银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愿意为你花。”他抬头看倾城，目中竟是无底的深情。

　　这些话，没让倾城面上有一丝反感的反应，林剑鹏心下顿时涌出一股欣喜。

　　他一直未在碎屑楼出现，不是因为不想去，而是因他调任宁安郡守的表哥前些日子上任途中路过飞花镇，看他对一个女子如此着紧，便嗤笑他不懂女人的心思。他虽有一妻一妾，但因为不上心，所以便无所谓。

　　因此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要如何行事，他却是一点不知。表哥告诉他，对女人要欲擒故纵，像他以往那般用强只会让女子离他越来越远，对他越来越怨。

　　于是他前些日子去碎屑楼故意冷落倾城，虽是心里总不甘心，但看到今日倾城如此柔顺，虽是为了借银子而来，他亦是开心得无以复加。印云在在此时出事，他不知是该叹，还是该喜。

　　“倾城，若是你肯嫁给我，这些银子，你压根也不必还。我林剑鹏的妻子花林府的钱本就是天经地义。”叹了口气，林剑鹏轻声对倾城说道。他本没打算让倾城还他银子，他想要的，始终是倾城的心。

　　他这话本就在倾城意料之中，只是听在耳中，仍觉得是把自己给卖了。不过，这价钱，似乎也不错，四千两银子，她和展豪怕是要挣上半辈子。想着轻笑一下，对林剑鹏道，“你是要用这笔银子买我这个人么？”

　　听了这话，那林剑鹏却是面上神色一正道，“自然不是。倾城，我是真心想娶你，尽管不能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但是我也不想用这些银子玷污了你。我要娶你，必是要你真心愿意。”想了想，便又道，“这些，就算我买你的心。”他家中两个夫人都是出身大户，他自是不可能休了她们，娶倾城做正妻。而做妾，是没有媒妁的，只要有了落籍文书，便算是正式过门了。

　　名分上，他无法给倾城更多，但其余的一切，他都会给倾城最好的。

　　倾城顿时心乱如麻起来，只能道，“你容我想想。”若说林剑鹏这四千两银子买她的心，那他已经成功了。在倾城最困难的时候，他肯出手相助，无论他存着怎样的心思，倾城都只能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