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17、十六 兄弟情深 儿女情长

　　倾城乍一听说许天烽竟然杀过人，心下一抖，再看许天烽的时候，眼神就带了点探究。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能将富户人家五大三粗的长工放倒，光是这份狠意便令倾城心里畏惧他，见了他也不由得有些害怕。

　　反是许天烽，压根不像杀过人盼过流刑的样子，那油嘴滑舌的模样反更像哪家没落贵族的公子哥。许是因为这十几年都在荒寒的流放之地度过，是以回来后吃喝玩乐更加变本加厉。前几日不知在何处玩乐，今日倾城竟在碎屑楼外碰到了他。

　　她正和孟依，还有其他楼里几个平素交好的姐妹到隔壁一间小店里给孟依庆生回来，说说笑笑间冷不丁在门前看到正大摇大摆和几个镇上有名的泼皮小混混勾肩搭背走过来的许天烽，倾城面上一寒，正想装作看不见自侧门进去，许天烽却是已经眼尖地看到了她。

　　“大嫂。”他似乎有一点惊奇，却扬声唤道。

　　倾城只得带点笑意回头道，“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此时的许天烽一点也没有当年的小乞儿的样子，虽然衣裳并不算多上好的衣料，难得他却是不同于展豪，受这么多年苦却是长得唇红齿白，若是锦缎绫罗一穿，怕摇身一变就成了哪家的公子。

　　身后的孟依狐疑地扯扯倾城的袖子，轻声在她耳边问道，“夜姐姐，这人是谁啊？”她眉宇轻蹙，不知道倾城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看上去就是举止轻浮，不可相交的。

　　倾城轻道，“他是展豪的兄弟，叫许天烽。”孟依不信地摇摇头，她虽不曾见过展豪，但倾城的其他两个哥哥她都曾见过，却不信展豪会有这样的兄弟。

　　许天烽已是离了那几个小混混走了过来，轻笑一声道，“我怎么会在这里？”他抬头看看“碎屑楼”三个字，道，“这难道不是我们男人消遣的地方么？倒是大嫂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话中有着浓浓地质问，仿佛是偶然发现倾城背叛了展豪一般痛心。

　　看不出这样的人对于兄长小妹都是如此的在意，虽是对许天烽口出不逊十分反感，却对他的这份手足之情十分赞赏，倾城当下也放缓了神色，轻声道，“我便在楼里。”说毕，便行了个礼，与孟依和几个其他姐妹打个招呼，返身进楼去了。

　　走了几步，觉身边没有人跟来，回头才看到立在门口的许天烽竟是转身走了，脚步还颇有些匆匆。倾城苦笑着摇摇头，便去了后院。

　　当日回到家，却听夜双说许天烽自外面回来后，怒气冲冲地与展豪大吵了一架，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当让倾城到楼里去，平白污了清白名声。展豪却是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待夜双将许天烽劝走后，他便将一个人反锁在书房里，任夜双怎么唤也不开门。

　　倾城看着紧闭的书房门，轻叹一口气，许天烽这话戳在了展豪心里最痛的地方，她如何不心痛呢。轻轻敲着门，唤道，“展豪。”

　　门内半晌没动静。倾城就立在门边不动。过了一会，书房的门吱呀打开了，展豪看着站在门口的倾城，拉着她的手走到主房中，两人一起坐下。

　　“天烽说得对。我让你受委屈了，倾城。”展豪语气有些痛心地道，这些年来看倾城总是笑逐颜开的，他便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倾城去坊间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那种地方岂是那么简单的，是是非非，流言蜚语，而倾城自己是如何应对的，他从不过问，亦是不敢过问。

　　家里人也都默契地不说，可是许天烽却毫无顾忌地把大家的伤疤生生扯开了。

　　倾城安静地一笑，握住展豪的手道，“怎么呢？我受什么委屈了？可是你要欺负我了？”面上是一副撒娇的神色。

　　展豪回首看她，看她这副表情，心下一暖，道，“倾城，我是想让你过好日子的，只是，我太过无能，反而要让你去那种地方赚钱养家，我知道这几年你应付得不容易，我还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他的深沉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苍凉的感觉。

　　跟着展豪，没有自己喜欢的上等胭脂水粉，没有山珍海味可以吃，也没有高梁深宇的庭院，还要时不时地为他担心，可能有时还要吃点苦，受点外人的嫌弃，可是为什么自己却始终不肯放手，执意要守在他身边呢？

　　倾城心里问着自己，人却是靠在展豪怀中，嘘气道，“展豪，你说，夫妻相守过一辈子，要的是什么？要我说，两个人在一起，要的不是多少银钱，不是外人多么艳羡，我要的也不是这些。这些年无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你从未信过，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怀疑？”倾城起身看向展豪的眼睛。

　　展豪面上坚定地摇摇头，道，“我相信你。”

　　倾城便满意得点头道，“你看，你信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知道，跟在你身边我是安心的。我要的就是这个安心。要你不离不弃。你能做到这个，我还有什么委屈呢？”

　　两人相视一笑，倾城又道，“再说，我们成亲之后，碎屑楼我自是不会再去了。还有什么招人闲话呢，对吗？”看展豪心结已解，倾城也觉得心下轻松，便又话些家常，“明日我歇着，要和双姐去看看布料，你和我们同去吧。”

　　展豪于是笑着应下了。两人便亲亲热热话起了家常。
　　第二日是十月初九，镇上这日逢集。夜双早早起来做好了早饭，唤云在去镖行叫成楷二人回家吃饭，便见成楷和许天烽推门进来，云在对着成楷一笑，道声巧了。

　　外面半夜时分已是起了北风，一早从镖行过来，成楷两人已是冻得有些瑟瑟。一进屋，成楷看到桌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饭，便搓着冻得有些发红的双手笑道，“我说今日起早了，到家该没饭吃了。怎么双姐这么早就做饭了？”说着便在桌旁坐下。却是一向嬉皮笑脸的许天烽今日破天荒地板着个脸，对屋里的几人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没再坐到展豪旁边，却绕到展豪对面一言不发地坐下。

　　面色亦是不好的展豪看到他也是没有任何表情，夜双和倾城无奈地看看这两人，只好先去给大家盛饭。“天烽，”只听展豪终是开口唤许天烽道，“今日逢集，一会我和双儿、倾城要出门去，你可要同去？”这话分明是个台阶，他们兄弟便可将昨天的事翻过去，省得横在两人心里，像根刺一般，让两人都不得安生。

　　谁知许天烽却毫不领情。听展豪如此说，他面上一哂，轻嗤道，“不敢，我许天烽可不敢和碎屑楼的头牌同行。像我这种微贱之人，也就随便勾搭几个姿色平庸的女子，找点乐子罢了。像大嫂这般，富贵人家公子少爷的心头之好，还是大哥自己消受吧。”这话尖酸刻薄，屋里的几个人顿时变了颜色。

　　成楷和云在两人却是一点不知许天烽昨日和展豪的争执，震惊之下，不由纳闷今日许天烽为何好好地竟如此出口伤人。

　　一旁倾城听了也是面上一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许天烽说话竟是如此恶毒，一时心下虽然翻滚，面上却是不露仍是忙着手中的事。只是偷眼看去，见展豪面上已是铁青，双手握拳，放在膝上，竟是极力隐忍心里的狂怒。

　　他向来看倾城极重，可因为当年的事一直对许天烽有着愧疚，如今许天烽如此侮辱倾城，他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只是双目凌厉地盯着许天烽，那目中寒意令人不寒而栗，却不能让许天烽有丝毫收敛，他亦是毫不示弱地回视着展豪，满眼挑衅。

　　“二哥，”夜双见两人之间的战火有升级的兆头，忙端了粥碗放到许天烽面前，厉声唤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何必如此？何况六妹不过是跳个舞而已，这也是正正当当的营生。”

　　许天烽闻言一挑眉，声音陡地尖利道，“不过是跳个舞而已？在那帮纨绔子弟面前搔首弄姿，卖弄风骚，哪里是好人家的姑娘做的事情？”他腾地起身几步走到倾城身后，道，“只不知道你是好人家的姑娘不是？或者往日就干得这种营生？”说着伸手挑住倾城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面上满是邪魅的笑。

　　倾城气极地甩头躲过许天烽不安分的手指，却是不应他一声。印云在已是气得满面通红地抢身过来，挡在倾城面前，一把扯住许天烽的衣服，恶狠狠道，“你有种再给小爷说一遍，看小爷不废了你？！”倾城是他最疼爱的六妹，他怎能由得许天烽如此作践。他不光气许天烽出言无状，更气大哥看倾城受委屈却是一声不吭。

　　孰料，他的恶形恶状只换来许天烽轻笑一声，不屑道，“就凭你？”唇齿翻飞间，尽是对云在的看不起。左手轻抬，云在已是眉间一皱，低哼一声，扯住许天烽衣襟的手已是被扯了下来，手肘处传来一阵刺痛，再抬头看向许天烽的时候，云在的神色已是有些狰狞。

　　眼看着云在马上的情绪马上就要失控，倾城忙拉住云在，面色焦急唤着，“五哥。”对回头看她的云在，轻轻摇了摇头。

　　毕竟许天烽是展豪当年的兄弟，即使她受了委屈，自有展豪为他出头。可是若是云在和许天烽冲突起来，看这架势，云在定然不是许天烽的对手，而且这许天烽也肯定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到时候展豪更是要为难了，想着，担忧的目光向展豪看去。

　　听着许天烽的话是越来越不入耳了，展豪的呼吸越来越重。此刻见他竟然动手轻薄倾城，再看倾城满目委屈，却是极力隐忍，展豪顿时心下一疼，一手拍了桌子，起身咬牙吼道，“许天烽，你给我滚！滚出去！这个家里由不得你撒野。”只吓得夜双在一旁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平日里因为是大哥，展豪总是脾气温和，遇到事情总会让人三分，整个人给人的印象便是暖暖的沉默着。如今这么勃然发怒，总是让人心惊胆战的。

　　夜双也是头回见大哥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间已手足无措了。

　　再看这许天烽，面上阴冷的笑意已僵了一半，抬在半空的左手缓缓地放下，轻轻弹了弹被云在抓皱了的衣服，方缓缓回身，看着展豪，轻声道，“大哥，这个家，早就不是我的家了吧。”他面上无所谓地笑着，目中却是受伤的神色。这一刻这个轻佻的人却是看去让人如此心疼，“你这个大哥，也早就成了别人的大哥。为了这个女人，我们兄弟竟要反目么？”

　　他在那苦寒之地受了十几年的苦，九死一生地回来，心心念念盼着的就是回家，如今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和自己最为亲近的三弟几年前已是撒手西去，而大哥心里满满当当装着一个不知廉耻的坊间女子，他最为疼爱的小妹双儿以为他看不出其实他早看穿一颗芳心牢牢系在大哥展豪身上，还有他们身边他并不认识的四弟五弟，只有他许天烽，是多出来的一个，外人。

　　他生平最恨的，便是富人之家，是以知晓大哥要娶的女子竟然在碎屑楼对富人家子弟曲意逢迎，心里却是极为不齿的。可是大哥，却是铁了心，护着这个女子，他的心，已是凉了。

　　看许天烽神色这般萧索，展豪亦是心里难过，若不是许天烽话说得太过分，他也不会如此失态吧，当下，一瘸一拐走到许天烽身边，锤了他一拳，斥道，“瞎说什么？这里怎么不是你的家了？”回头看看孤零零地立在云在身后的倾城，亦是那么小，那么堪怜，叹口气道，“只是倾城，她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这边，倾城听了展豪的话，躲过云在的阻拦，走到两人身边，扶了展豪坐回去，扬首对许天烽笑道，“二哥，吃饭吧，不然这粥都凉了。”说着便将方才盛好的粥碗一一摆上桌。

　　许天烽只是立在房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忙来忙去的倾城，这个女子若不是太有心计，便是太过无知。心念一动，他身手极快地拉住倾城的腕子，倾城一时不防，手腕已是被他攥地发痛，心下更是生气，抬头看他，也没了好脸色，却仍忍住了怒气，声音平淡道，“二哥？”

　　“你到底要什么？”许天烽干脆盯着倾城，直截了当的问，“你对大哥一定有所图，到底是什么？”

　　初时，展豪看许天烽还不放弃，方压下去的气怒又有些升腾，但一听到许天烽如此问倾城，却不由得心下一酸，这许多年许天烽肯定是受了许多委屈，他从一个孩子在那死人成堆的地方艰难活下来，到如今只学会了不肯相信别人。倒也不能完全怪他。

　　再看倾城，已是回首看向自己，目中深情一览无遗，见她笑着回过头去，对许天烽道，“我自然有所图。”声音清脆，却是有些冷冷的。这许天烽虽是为展豪着想，但今日几次三番与她为难，她心里毕竟还是有些生气了。

　　听倾城这样答话，许天烽手中不由多用了一份力，倾城便觉腕上豁地一疼，仿佛骨头都要开裂了，却咬牙忍住疼，借着这股恨意说道，“我不过图他这个人，图他给我安稳的日子过。图一份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感情，这样可以么？”除此，她还希冀什么呢？

　　许天烽自然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犹自不信时，夜双已是笑着过来，拉了他坐下，道，“二哥，你看你，大哥一没银子二没美色，六妹还能图他什么？你还真当咱家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了。再说了，倾城若图这个，便也不必跟了大哥了。”夜双说笑着，却是眼睛看过倾城来，倾城跟她目光对上，却感觉不到夜双目中的笑意，只觉得冷冷的，她心下一阵烦乱，便也躲了过去。

　　折腾了一个早上，一家人总算吃了顿早已没有热气的早饭，一吃完饭，云在便看也不看许天烽一眼，冷哼一声，出门去了。一早晨没吱声的成楷笑着陪许天烽回了镖行，许天烽走时虽然面上仍是不悦，却缓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