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城》苏炼魂

16、十五 郎情妾意总相扰 俏颜已乱浪子心

　　那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倾城自客栈出门时雨还有些瓢泼，这会儿快行到家门口，已渐渐变成了零星小雨，手中拿着草药还要打伞很是不便，倾城便将油纸伞收了，也便行到了家门口。

　　今晚上她遇到的事情太多，心思有些纷乱了，是以见到展豪房中只有他和夜双两人，而展豪更是一手抚上夜双红肿的眼睛的时候，面上便再也挂不出笑意。

　　她只是进门去，将手中的草药放在桌上，一言不发地转身要回房，面色也十足的有些不好看。她一向都隐忍，因知道夜双和展豪自幼一同长大，感情深厚不同于成楷云在两人，却因今天实在无力，难得一次由了自己的性子。

　　房内的两人见倾城冷着脸进来，也都有些面上不自然，夜双闪身自展豪床边行到倾城身边，道，“六妹，怎么这么晚回来？大哥一整晚都在担心你。”

　　倾城闻言回头看看展豪，心中却想，怎么担心我，却还对你如此体贴呵护。那眼中已是带了委屈，语调也有些不好听，“晚么？我还觉得回来得早了呢。”却是早了，不然怎地正好坏了他们二人的兴致。

　　坐在床上的展豪面上一怔，对上倾城的眼睛有一些失措，正想说些什么，看不到倾城面上神色的夜双已在倾城身后轻声叹道，“六妹，今儿下这么大的雨，你又这么晚不回来，岂不是让大家都担惊受怕？大哥伤还没好，得静养，万不可再让他为你担忧了，再说，马上要成亲的人了，已经不是小孩子……”

　　这话已是教训了，若是以往，倾城必会甜甜地唤着双姐与她撒娇了，今天却是怒了。夜双的话句句都是道理，倒显得她万分不懂事了。她虽知道夜双不过是这么一说，还不至于在展豪面前耍什么机心，要耍这么多年她有的是机会，不会巴巴地等到她和展豪快要成亲的时候。

　　按捺不住心里的烦闷，盯着展豪的目光已是有些凌厉，展豪刚觉出倾城面色非常得不好看，出言厉声唤了一声，“双儿，”倾城便转过身去，对着有些错愕的夜双硬硬地来一句，“这个家本也就倾城不懂事。便不在这惹你们不快了。”说毕，也不给他两人说话的时间，一挑帘子，身影已是晃了出去。

　　从未被倾城用这样噎人的话顶撞过的夜双看着倾城的身影像一阵风一样扫出门去，只是傻傻立在当下，竟是不知该如何了。

　　仍旧半躺在床上的展豪看倾城近日这反常的举动，心下也是一阵后悔，倾城这么晚回来，定是遇上了什么事，就连这样都没用忘记给他拿药，夜双偏还说她不懂事，也难怪她恼了。再加上她还恰恰看见自己给夜双拭泪，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当下叹了口气，便掀开被子要起身下床。

　　夜双忙走过来，问道，“大哥，做什么？”

　　“倾城肯定是受了什么委屈，我过去看看。”展豪说着，示意夜双扶他起身。

　　夜双听了却是忙将展豪的身子按了下去，惶急道，“大哥，外面下着雨呢，你伤口见了水，可不是闹着玩的，前儿才不烧了的。”她忧心着展豪的身子，声音也不由厉害起来。知道展豪是担心倾城，忙道，“要不，我去问问六妹，你就别去了。”

　　展豪也知道夜双说的对，他现下唯有先把身子养好才能说其他，可是倾城不悦，他也是着急。偏今儿家里来人，成楷被他差了出去陪那人去镖行歇着，而云在尚未回家，不然云在和倾城一向亲厚，让云在去看看也是好的。就因家里来那人，勾起了夜双的伤心，不由得红了眼眶，他才安慰她，却不想被回家的倾城恰巧看到。

　　这时候，让气头上的倾城再看到夜双却是不好的，只是她俩本来也就住一个屋子，少不得见的，便只有道，“那你回去略略问问她，她不想说就算了，你们就睡吧，明儿再细说。”

　　夜双应着，服侍展豪躺好，盖好被子，便蹙着眉返身回房去了。展豪却是张着眼睛，全无睡意。自打上次回家，他便觉着倾城有点不同了，可是一直也没觉出为什么，到今天他才明白，现在的倾城，微笑的时候不一定是开心的，这和以前那个开心时笑靥如花，不开心时就缠着他们兄弟几个的倾城不一样了。看今天这样子，倾城心里有很重的心事，却不肯跟他们讲，连他也不愿说了。想着，展豪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是自己平日里对倾城关心的太少了吧。

　　方才赌气回房的倾城，换好衣裳，散开头发，便自枕下摸出一方丝帕包着的东西。那却是齐嘉茗七夕那日给她用的丝帕，她却一直没有归还，不是忘记了，只是迟迟没有给他，他也并没有讨，仿佛忘却了，本来这东西于他便是可有可无的。

　　小心翼翼打开丝帕，里面是根朱钗，便是齐嘉茗赠给倾城那个。许是灯火太暗，连带地朱钗上的红玉金丝都是一片黯淡。想起今日一向纨绔的齐鑫茗面色沉重地对她说，他大哥生死未知，她的心像被重重敲了一下，生生破了个大口子，里面汩汩而出的，全是遗憾。

　　她那时，怎么未曾对齐嘉茗好些？便是不能如他所想，两人总还可以做个好朋友，却她似乎对齐嘉茗从未好言好语过。而如今那个人，却不知是死是活了。

　　正想着，听见外面夜双进来的脚步声，倾城将手中的朱钗重新包好放回枕下，便拢了下头发，准备脱衣睡觉。

　　夜双掀帘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方才她从展豪房中出来，去厨房盛了姜汤来，她早就熬好了姜汤，一直在锅里温着，就怕倾城云在回来的时候被雨淋了，受凉生病，尤其是倾城，一直身子弱。她端着碗走到倾城身边，轻道，“六妹，把姜汤喝了吧。小心着凉。”

　　说着话的时候，夜双还有一丝忐忑，怕倾城像在展豪房间那般不给人留情面。谁知倾城却是不发一言，接过碗去，将碗中的汤汁一饮而尽，浑不像平日里半天才喝几口那般缠人，夜双看这情形自也知道倾城心中不快，便开口道，“倾城，方才在大哥那……”

　　她是想讲倾城看到的事情好好解释给倾城听，也免得她和大哥之间起什么误会，谁知倾城却已动作迅速地收拾好衣物，掀开被子，躺下背对着夜双，轻声道，“双姐，我累了，歇了吧。”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听了，她只想安静一会，让纷乱的心思平静下来。

　　夜双在她身后无言地立了片刻，便也就回身上了门，悉悉索索地脱衣睡觉了。夜双一吹，屋内灯火一闪便灭了。

　　屋里无尽的黑暗给了倾城无限的安全感。她也不想对双姐如何，却终是忍不住。看她和展豪眉目含笑立在一处或是怎样，总让她心生自己是外人的感觉。即使她要嫁给展豪，夜双也毕竟是和展豪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人，这情分，无论什么都磨灭不了。

　　胡思乱想了半夜，快天亮时，倾城才胡乱睡着，听着夜双也是一夜辗转不曾好眠，两人却都没再说一句话。第二日倾城起身到上房吃饭时，还未进门却见大家都到了，只座上还有一个人，她却是不认得的。

　　她便立在门口，不知该如何，展豪一直在等倾城，是以第一个发现立在门口的倾城，见她精神萎顿，想是昨夜没有睡好，心下不由得心疼，忙冲她道，“倾城，快来吃早饭了。”他右手边坐着那个倾城不认识的男子，左手边位置空着，便是留给倾城的。

　　那男子闻言也便向倾城这厢看来，乍看之下这人长相还算端正，甚至可说英俊，只是那眉目总让倾城有些不喜，感觉多了几分轻浮。倾城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这人再怎么说也是客，便依言过去坐下。

　　方坐下，展豪便指着右手边的那男子对倾城道，“这是许天烽，我二弟，昨儿才回来的。是以你不认得。”

　　倾城听了点点头，冲那人微微低了地头，道，“原来是二哥。倾城无礼了。”

　　那人却是嗤地一笑，一双眼睛扫过来，目光却并不让人怎么待见，道，“大嫂，怎么能称小弟二哥呢。实在是折杀小弟了。”他自见倾城出现的时候便是眼前一亮，却也知道这人和他大哥已是定了亲的，当下瞥了展豪一眼，目中精光不自觉闪了闪，这样标致的人物配他大哥，他却是觉得心有不甘。座上的人专心吃饭都没有注意。

　　这人不光目光轻浮，连语气都如此轻佻，倾城心里顿时对他产生了些许厌恶，却碍着他是展豪的二弟，不曾表现出来，语气却是淡淡的道，“倾城不敢。原也是倾城年岁小的，再说我和展豪尚未成亲，称你一声二哥也不为过。”说着却是拿起自己的饭碗，匆匆吃了几口，道，“二哥慢用，倾城先行一步。”她实在是不想和这个人在同一个房间里待太久。碗一推，便要起身。

　　见倾城只吃了那么几口，展豪忙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倾城，吃这么点怎么行？”倾城回头看看他，知道昨天他为自己担心了，自己那么大雨却晚归，回来后又生了气，他定然也是担忧了一宿，看他眼下已有些青黑，这会子便再不忍心对他摆脸色了，轻声道，“我今天场次排的少，不打紧的。”

　　展豪无奈，只得由了她去。还是轻声嘱咐道，“早点回家。”

　　倾城应着去了，不想印云在也一推饭碗，唤着她道，“小六，我和你同去。”

　　自那许天烽来到飞花镇，一晃也有七八天了。倾城心下虽不喜他，好在那人也不常到家中来。因为家中逼仄，成楷便陪他在镖行里歇宿了。每日也不过回家来吃个饭，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外面。而倾城中饭是在楼里吃，有时晚饭也不回家来吃，是以和那人倒不怎么碰面。

　　和许天烽久别重逢的展豪和夜双倒是日逐笑颜，他们一别十几年了，每日倒是说不完的话，不过说些小时候的趣事，好在晚上早早地就散了，往往倾城回家后不久，成楷自和许天烽回镖行去。

　　那却是展豪怕倾城生气，倾城对许天烽不喜他怎会看不出来，惹得许天烽几度嗤笑展豪，尚未将佳人娶进门便已是惧内的样子，却也不在家中多待。

　　这些日子，倾城也渐渐听得一些旧事，这许天烽和展豪、夜双却是一同长大，比展豪小个半岁，是以夜双便唤他二哥。倾城一向以为家中之所以展豪行大，武丁阳却是三哥，是因为夜双，却是错了，夜双却是与武丁阳同岁的，展豪和三哥之间便是这个许天烽。

　　只不过十几年前，他们还是小乞儿的时候，有一回好几天都没有讨到吃的，夜双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于是，展豪和许天烽便带着武丁阳去一家大户人家的厨房偷吃的，结果被人发现了，许天烽把武丁阳自墙头扔给展豪，自己却朝另一个方向跑了，展豪带着武丁阳一路狂奔，总算逃回了他们住的破屋子里，却迟迟没有等到许天烽回来。

　　第二天才听街头巷尾地说，一个小乞儿把镇上富户刘老爷家的一个长工给捅死了，已经被判了流刑。没几天，他们便在城门口见到被判流刑的许天烽，一身囚服却比他时常穿的衣服还要光鲜些。许天烽冲人群中笑了笑，便上了装犯人的大车。那年许天烽才十二岁，直到眼下说是朝中的老太后病重，大赦天下，他这才自流放之地回来。

　　因为有着这层缘故，夜双对刚回来的许天烽比对展豪还要上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