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宾宾有李

68、和离

　　急促的脚步在黎宴的面前一遍遍闪过，下人们都在无声的忙碌着，带血的水端出去一盆又一盆。
　　他一动不动的坐在卧房外的塌上，浑身猩红一片，像个冰冷的雕塑，面色骇然如刀，带着彻骨的寒意。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也没人敢开口说一句话。众人都是低着头，颤颤巍巍的从他身边来来回回。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夫一脸愁容的走出来，朝着他摇了摇头。
　　他双眼猛地收紧红的充血，不用大夫说，他也知道，孩子没了。他抱了她一路，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白到没有一点血色，像个死人一般。
　　他的衣服上全是血，是从她的身上流下来的，流了一路。他永远也忘不了，那触手的濡湿和温热，那是他未出生的孩子，是他黎宴的骨血。
　　他的孩子没了。
　　他期盼已久的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她怎么样？”他颤着双唇沙哑的开口问道。
　　“世子爷，血已经止住了，少夫人已无性命之忧。”
　　有一种痛沁入肝肺，剜心彻骨，不过如此。
　　黎宴茫然的起身，走到净房，脱了带血的衣服，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擦干净身上的血滞，换上干净的衣服。走过卧房，目不斜视，丝毫没有往那床榻上看一眼，冷漠的略过，去了书房。
　　他在书房独坐了一夜，也深思了一夜。他黎宴桀骜不驯半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受过什么波折，却第一次在她王锦元身上，尝到了什么叫心寒和挫败。
　　他上一刻还在欣喜她到来总督署，还在期待她的主动求和。下一刻就看到她和楚弘毅前后脚从同一家茶楼走出来，若说他们没有相约见面，除非他黎宴是个蠢驴！
　　越想他越觉得自己可笑，掏心掏肺的，她心不愿给，孩子也护不住，独留一副没有感情的身体给他，他黎宴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卑贱到如此地步！
　　她当真以为他是个圣人不成？可以大肚能容到任由他二人可以在自己眼皮底下私会！
　　他一次又一次的说服自己，去放下。楚弘毅行事再过分，他都能忍，是因为坚信她是他的，哪怕不爱，也属于他。他还觉得挺知足的，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他闭着眼睛苦笑，真是失败的可以，就如同被击退后落荒而逃的狼，独自一人，躲在黑暗的一隅，一点点舔舐伤口。

　　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梦里她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下了地狱，在接受千刀万剐之刑，她身体被撕扯，血肉淋漓。地狱冰冷彻骨，她止不住的战栗。身体里承受的酷刑如同摧心刨肝一般，让她痛不欲生。
　　“少夫人…”爱莲一边抽噎着一边给昏迷不醒的王锦元擦了擦脸上的虚汗。
　　她沉睡了一夜，中途喂了两次汤药，大夫嘱咐说应该快醒了，让准备些滋补的膳食候着。爱莲不敢掉以轻心，只郑重的应了，早早准备好。
　　可是天都亮了，王锦元还是不醒，像是中了梦魇一般，虚汗不断，面容痛苦万分。她只能不停的在她耳边呼喊，企图唤醒她。
　　王锦元不醒，整个院里都弥漫着一股散不开的阴霾，黎宴在书房坐了一夜，下人们避而远之没一人敢去敲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夫只能想办法加大了汤药的剂量，如此反复又灌了两次汤药，王锦元才渐渐清醒过来。
　　爱莲看到王锦元醒了，急忙喊了一声：“方宇！少夫人醒了！快去叫少爷！”
　　早早候在门口的方宇听到声响，撒腿就往书房跑去，顾不得敲门，一把推开书房的门。不待喘口气就焦急的说：“少爷！少夫人终于醒了，您快去看看！”
　　“大夫怎么说？”黎宴眯着眼睛，一双眸子阴沉如墨。
　　端详着黎宴的脸色，方宇咽了口口水回道：“大夫说少夫人醒了以后只要细心静养着，就无大碍了。”
　　“过来。”
　　方宇赶紧走过去，站在黎宴身边。
　　“磨墨。”
　　磨墨？方宇满脸疑惑，这时候少爷不去看少夫人，竟然要磨墨？但他不敢忤逆，只得照做。
　　磨好了墨，方宇妥帖的压好镇纸，立在一旁，乖乖候着。
　　过了好半晌，黎宴面无表情的执笔，写下“休书”两个字，只是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忍和心痛。
　　“少少少爷！”方宇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见方宇惊吓的声音，黎宴的笔停了停，放下笔，将那张纸团成团扔的老远。方宇拍拍胸脯，吓了个半死，还好少爷没继续写下去。
　　然而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这口气松的太早了，只见黎宴换了张纸，重新写下“和离书”三个字！他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偷偷的一步一步慢慢往门口挪去。
　　黎宴像是压根没功夫搭理他，冷着脸自顾自的大笔挥洒着。方宇踱到门口，撒开腿的又往内室跑。
　　王锦元是在爱莲不断地呼喊声中醒过来的，她心口的那一下伤的不轻，好似肋骨断裂一般，巨大的疼痛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脸色如死灰般白的吓人，气若游丝的说了句：“爱莲，把我扶起来。”
　　“哎！”爱莲一时间不知是该欣喜少夫人终于醒过来，还是该难受少夫人接下来要面对的事实。她只能小心翼翼将王锦元扶起来，背后垫上靠枕。
　　坐起身，王锦元才感受到呼吸顺畅了些，除了心口的巨疼，她实在难以忽略小腹隐隐的抽痛，一阵一阵，似针扎一般。不用别人说，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半梦半醒中，耳边的声音在脑海闪过，她绝望的闭上眼睛仰着头，一开始只是隐忍着小声的啜泣，可是渐渐的，她就收不住了，双手用力的攥着心口，哭的歇斯底里。
　　她的孩子没了……
　　“少夫人，您顾着身子，孩子以后还会有的！”爱莲无措的安慰她，全然没有听到门口传来方宇的呼喊声。
　　方宇在门口急的不行，他一个男丁不便去内室，可时间不等人啊！正急的抓耳挠腮，黎宴手里拿着一张纸，大步走了过来。他只得赶紧去拦：“少爷！少夫人才刚醒！她现在还很虚弱，大夫刚刚嘱咐说了，千万不能再受刺激了！少爷！您三思啊!少爷！少爷！”
　　他哪里能拦得住，黎宴一脚给他踢到一边，径直进了内室。
　　“少夫人，您不能再哭了。”爱莲不停的安慰着伤心欲绝的王锦元，看到黎宴进来，欣喜的说道：“少夫人，少爷来了！”
　　“出去。”黎宴寒着一张脸，冷冷的说道。
　　爱莲此时才发现黎宴的脸色凶的吓人，她下意识的护着王锦元，弱弱的说了句：“少爷，您您想干什么？”
　　“方宇！”黎宴怒吼一声，方宇看着情形不对，赶紧低着头进来，将不情不愿的爱莲连拉带拽的扯了出去。
　　黎宴看着坐在床榻上哭的泣不成声的王锦元，嗤笑了一声：“你哭什么？”
　　他的眼神哪还有一丝爱怜，分明是恨透了的眼神，阴鸷如刀般刺向她：“就这么喜欢他？怀着我的孩子还要去见他？”
　　“不是的，我…”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她想去解释，可是他不给机会，直接打断。
　　“不是吗？这么喜欢谱曲，是因为他送了你一把桃花琴是吗？”那把桃花琴，她至今爱不释手是为何？当他是傻子吗？
　　“我听了你给他写得那首将军令，感人肺腑！呵！还有你唱的那首天下无双，恐怕也是为他而唱吧，那曲中的词我至今记忆犹新。阿元，你告诉我，你那份天下无双的爱是为谁痴狂？”
　　她为何一定要亲自唱那首曲子，那曲中道不尽的绵绵情意都是为了谁？
　　“嫁给我之前你曾在法光寺祈福，你不求姻缘却求愿北疆战事早平，我那时打心底赞你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现在想来真是可笑，你不过是为自己的情郎求个平安罢了！阿元，就这么对他念念不忘吗？”
　　“我没有！”
　　他不停的控诉，她就不停的哭着摇头，想要反驳又觉得没有任何说服力，她竟不知道他已经知晓了这么多，让她无从开口解释，甚至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清楚。
　　“你没有？你没有你去散尽嫁妆也要将棉衣捐给那些无父无母的可怜人，谁是那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你想捐给谁？还有你写的那本云湘记！此书中的前半部分是由真实事件改编，根据谁的故事改编的？书的后半部分乃是作者的一丝希翼，唯愿世间女子所嫁皆所愿！呵！所嫁皆所愿！嫁给我，就这么委屈，连孩子都不愿意给我生！孩子没有了，你不应该是松了口气吗？毕竟为了不要他！你煞费苦心的避子这么久！现在他没了，你应该开心才对！你哭什么！”
　　听到黎宴嘶吼着说出避子的事，她瞬间惊愣住了。
　　“还有你那个所愿是为何？是这个吗？”黎宴举起手里的那张纸，生死诀别一般扔在她面前：“你不必去羡慕云湘记里的结局，你想要的自由我给你！我放你离开！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不带一丝留恋。
　　他即怒且悲，怒的是孩子没了，悲的是没了孩子就再也没有了和她的牵绊，真是老天都在帮她，帮她脱离他这片苦海，既然她想要的是和离，他给她就是，这样一个没心肝的人留在身边没意思透了！
　　王锦元颤抖着打开那张纸，和离书三个字映入眼帘，冥冥中她竟然伤他至此。是她太愚钝了，还以为仅仅只是楚弘毅的事让他误会，却没想到他老早就知道了她在避子，还一直在容忍她。
　　就独这一条罪状就够她万劫不复，更何况，她还失了孩子，她和他的孩子，没能护住，她罪该万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她有什么理由祈求他的原谅。
　　他该生气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种恶因结恶果，她配有什么好的结局？她不配，她就该被抛弃，被唾弃！
　　就这样惩罚她吧，都是她应得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