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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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后的挂钟滴答滴答着摆向下课的时间，在老师伴着“老师再见”的声音，一只脚踩在走廊上，另只脚还留在教室的地砖上时，除了极不合群的那几个，教室中的学生们就已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聊天。
青叶丘瞳是不群聚笨狗们中的一个——不合群的男生是“笨狗”，不漂亮的女生是“杂猫”，据说知名的私立百花王学园中正流行这种阶级分层法，潮流很快受到大家的欢迎并投入使用。
青叶丘瞳坐在靠窗的位置，教室在一楼，他不喜欢这种过分曝光的位置，但关照这位小天才的老师自顾自地好心，觉得靠窗的位置会改变人的心情。
结果上也没差啦：人欺负另一个人还要找理由吗？“你坐了我喜欢的位子”，用这种借口，即使老师知道也只会当作恶作剧吧？
青叶丘瞳望向窗外，操场上空空荡荡，往常这种时候总会有人在上面打篮球，不过那三个家伙死于意外事故后，大家也莫名忌讳起他们用过的篮球框，好像碰过就会沾上霉运，索性都不去玩了。
正想着，青叶丘瞳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后背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他个子矮、身量小、体重轻，也就比皮包骨头多点脂肪，这一巴掌就是从皮穿进骨头，疼得如同贯穿伤。
“青叶丘，你可算解脱了！”拍他的男生甩了甩手，被相互作用力整得吃痛，但脸上强撑出一副强壮的神情，他一把揽住青叶丘瞳的脖子，神秘兮兮地，“你也听说了吧？中村那三个蠢蛋被烧死在影像店里了。”
青叶丘瞳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他往墙那边靠了靠，讷讷道：“啊，是，是的，电视上有这样报道吧……”
“什么嘛？你难道还信新闻里翻来覆去的说辞吗？真是个书呆子！”男生一脸鄙弃。
青叶丘瞳说：“我不知道。不是说正在调查吗？总不会是谋杀……之类的吧？”
“我觉得是哦，不仅是我觉得，狩山、明比，他们的意见也和我一样！”男生贱兮兮地笑了两声，青叶丘瞳从他的笑声中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恶意，他向男生身后望过去，狩山和明比把椅子搬到一起，正向这边探头探脑。
“所以，你去问问呗？你和中村他们还挺熟的不是吗？”男生说。
青叶丘瞳抿抿唇：“我，我和他们……”
“我们不是朋友吗，青叶丘？”男生说，“你和中村不是朋友吗？你难道都不好奇朋友是怎么死的吗？你可真冷血，青叶丘。”
谁和你们是朋友。
青叶丘瞳咬着下唇，他焦虑时会想咬些什么，被嘲笑过“不仅起了个女名，连小动作都像女的”后，他咬下唇时就不再把牙齿露出来，而是先抿起嘴唇，唇肉裹住牙齿，再在内源动力下碾压彼此。
男生见他这副表情，就知道绝对有戏，他摆摆手，说了句“别让我们失望啊”，就回到狩山与明比身边。
青叶丘瞳隐约可以听见他们的说笑声——“……我家三郎被踹一脚还会咬人呢！”
三郎是狩山家养的金毛猎犬。
青叶丘瞳双手交握，不安地摩挲，手指紧紧地钩住彼此，全身的肌肉都为此紧绷，最终还是泄气，又松开了。
没有变化，完全没有变化。
中村三人意外死了，也只不过是空出了三个支配者的位置，很快就有人承担起他们以前的角色，而青叶丘瞳则永远地充当黑羊，直到他毕业十年二十年，这种阴影才有消散的可能。
下课、放学，青叶丘瞳在学校附近徘徊一会儿，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抬脚向那家影像店走过去。
中村他们是常客，所以青叶丘瞳也知道这家店。店主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样貌算不上帅气，但与正火的明星有几分像，附近追星的女孩常去那里玩，性格上开朗诙谐，讲没品笑话时也会有人捧着笑一笑。
如果中村强安在青叶丘瞳身上的针孔摄像头不是从店主那里买来的话，他会觉得这是个好人。
影像店，或者影像店的废墟，破破烂烂，和之前青叶丘瞳路过的另一处煤气爆炸的废墟没什么两样。如果说那处爆炸的竹下家是在高楼公寓中间掏了一处洞，影像店就是在这条街道上掏了一处洞。远远地看，黑漆漆的洞就像只瞎了的眼球，浑浊又破碎，什么都看不到。*
青叶丘瞳在影像店门口立了好一会儿，外面拉着警戒线。难道里面还有警察在吗？他不知道，犹豫再三，青叶丘瞳还是蹲下来准备钻进去。
“那边那个学生！”
声音有些熟悉，嗓门不小，青叶丘瞳吓得全身一哆嗦，整个人向前倒过去。
完了，被发现了。青叶丘瞳下意识地向前伸手，想要撑住自己。
但手上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火辣辣的疼痛感，他感觉肩膀被人扶住，有人帮他稳住了身体。
是刚才叫住他的男人，三十岁？四十岁？或者更老？青叶丘瞳不知道。他看上去就像警匪剧中最常见的、充当教官或者队长角色的警官。
“胆子这么小，还往这种地方跑。”男人嘴上叼着根牙签，那截小木棍随他说话上上下下地摆。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这里不是探险的地方，快回家吧。”
这下就更眼熟了。青叶丘瞳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您是……警察吗？”
男人愣了一下，青叶丘瞳赶忙继续说下去：“我是米花高中的学生，那个，我叫青叶丘瞳——您上次和其他警官先生来学校，我正好路过。”
其实是透过窗户看见的，但也没什么差别。
男人，或者伊达航，看看旁边的影像店，又看看面前的青叶丘瞳，问：“他们是你的同学？”
青叶丘瞳深吸一口气，不敢抬头：“是我的……朋友。”
谎话一旦开了头，编下去就流畅又自然：“那个，中村他们和我，关系还挺好的，我很关心他们的事……”
假死了。青叶丘瞳心里忐忑，蹩脚又难堪，面前的警官一定已经看出来了，大概在想要怎么对付我：直接赶走，还是先教育两句再赶走？或者更糟糕，因为擅闯案发地点，也许他会被带去警局也说不定。
糟糕，糟糕，糟糕透顶！
青叶丘瞳感受到伊达航打量的视线，愈发紧张，拳头纂得很紧，话说得更加支吾，到了口吃的地步：“我，那个……我，对不起，抱歉，真的很抱歉，麻烦您了，我先走了。”
伊达航叼着的牙签停止了摆动。
“伤脑筋，这算哪门子‘朋友’？”他低声感叹一句，青叶丘瞳没有听清，伊达航又稍稍提高些音量，这次青叶丘瞳听清了：“具体的东西肯定不能告诉你，但一点与案子无关的事应该也能勉强满足高中生的好奇心了。”
对方口中的“高中生”指的不是自己，这点青叶丘瞳还是能听出来的。
他感激道：“谢谢您，警官先生！”
……
察觉到青叶丘瞳长期遭到中村三人的霸凌后，伊达航先在心里狠狠骂了一遍米花高中的老师和校长。
这孩子都怕成这副模样了，他不觉得老师们会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只不过三名学生死在校外，与学校没有关系，那些混日子的家伙不想警方介入调查，把事情闹大，就异口同声地瞒了下来。
真是混账！这算什么老师？！
气归气，恼归恼，作为搜查一课的警官，伊达航心里除了同情，更多的还是警觉。
发现孩子遭到霸凌，学校老师又不闻不问，这种情况下他的家长会不会有什么过激举动？
虽然现在最大的嫌疑人是消失的影像店店长，至少那些前辈们是这样觉得，可伊达航还是不由自主地怀疑起来。
依照走访调查，店长望田宏虽然犯过事，比如偷拍女学生，可他与那三名高中生关系在旁人眼中还算不错，就算有什么矛盾，也不至于用这种浮夸的手段去报复。
更何况还毁了自己心爱的店——据旁边的店家说，这是望田宏父母的遗产，之前有商户看中这里的地势花高价想买下来，望田宏也没有答应。
在家中过激杀人可以理解，但在这么珍视的房子里激情杀人后，还把家给炸了，这多少有些夸张了吧？
“你再多办些案就知道了，奇葩的犯人多了去了，一个个找动机要找到什么时候去？”伊达航的某位前辈教训他说，“要我说也不用继续查了，直接发通缉吧，这样大家都轻松。”
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伊达航不打算接受，便私下进行调查。今天是调查的第二天。
新闻上暂未给这起事件定性，犯人或许会回到案发现场。
他是这样想的，但没看见可疑的人，只看到可疑的高中生。
谈话总要找个地方，离这里不远就有一家罗多伦咖啡馆，价格相对亲民，一进去就能看到穿着米花高中校服的学生。有几个似乎也认识青叶丘瞳，想打个招呼，只是看到和青叶丘瞳一起进来的伊达航，表情一怔，手又缩了回去。
“……那天的警察……”
“……我在办公室外看到了……”
“……真有这小子的！”
学生们的窃窃私语飘了过来，伊达航顿住脚，懊恼自己还是欠考虑，下意识道：“抱歉，我没想到，不然我们换一家店吧？”
刚才战战兢兢得要晕倒的青叶丘瞳却已经冷静下来：“这会影响到您的工作吗？”
“怎么会？”
“还请不用在意我。我已经给您添了麻烦，再多耽误您的时间就更不好意思了。”
青叶丘瞳这样坚持，伊达航也不好再说什么。对方轻车熟路找到一处僻静的桌位，在咖啡馆内拐角处，从这里看不到那桌高中生，也不临窗，要谈些私密的事也不怕被人从外面发现。
咖啡馆的服务生很快来帮他们点单，两杯咖啡。等到咖啡上来时，伊达航已经捡着与案情无关的几则消息告诉了青叶丘瞳。
“这样……如果不是真的有人死了，这些事还挺像侦探小说的——抱歉，说了很蠢的话。”
“是啊，如果没人死掉就太好了。”伊达航注视着青叶丘瞳，尽可能让自己的眼神不显得过分锐利，“你的其他‘朋友’还好奇些什么？爆/炸的具体时间？”
青叶丘瞳伸向咖啡杯的手顿了顿，握住杯柄。
“他们……没和我说过。”刚进店的冷静又被吞吐进支吾的话语中，青叶丘瞳说，“但我想他们是好奇的吧？毕竟新闻上只说了是晚上，也没有说具体时间。”
“附近的人说，差不多是七点左右发生的爆/炸……”
“这个可以告诉我吗？”
伊达航有点被逗笑了，又觉得心酸：“因为动静很大，两个街区外的人都听见了，也没有什么保密的必要。”
“对哦。”或许是觉得丢脸，青叶丘瞳的身体绷得更紧，“七点的话，也该下班了……”
如果不加班，有幸能准点下班的话，社畜们这个时间应该在家里处理公司的邮件，或者在外面的居酒屋喝酒吃饭吧。
“应该”，伊达航注意到青叶丘瞳的用词。虽然这样想不太礼貌，但对方的家长回家时间很不固定吗？
他保持着和善的态度：“差不多是一家人吃晚饭的时间。”
“是哦，以前姐姐差不多这个时间去做义工，每次回来都说吃过了，原来是这样。”
只有姐姐，没有父亲、母亲。
“你和姐姐一起住吗？”
青叶丘瞳露出难过的神情：“姐姐在两年前意外去世了……”
“抱歉，请节哀。”
“不，没事的，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和……哥哥一起住。”
依旧没有父亲、母亲。伊达航在脑内构想出一个父母双亡，被哥哥姐姐带大的孩子形象。
“你哥哥大你几岁？”
“15岁。”
那就是一个成年男性。伊达航想。
青叶丘瞳犹豫了下，还是直接说了出来，“那个，伊达警官，我哥哥他，他不可能杀了中村他们三个。”
伊达航有些惊讶，青叶丘瞳继续说下去：“哥哥他之前出了车祸截肢了，身体也不好，不可能一口气打晕他们三个人，再搬到那家影像店里去杀人。”
他的声音稍有些大，只是与其说是在说服伊达航，更像是是在说服他自己。
伊达航矢口否认：“抱歉，我没有怀疑你哥哥的意思，因为职业习惯，我说话总有些急。”
青叶丘瞳抿抿唇：“您可以去调查，他叫青叶丘敦志，在枡山先生的汽车公司工作，他们老板人很好，哥哥只需要在家办公就可以了。而且，而且我也没和他说过我在学校的事，他不可能知道。”
伊达航内里苦笑，青叶丘瞳的说法没什么破绽。日本的企业有雇佣残障人士的义务，达不成雇佣指标就会被罚款，他哥哥有工作这点挑不出毛病，在家上班，或者领工资不上班也不奇怪——对于大公司来说，与其交罚款，不如固定地养着几个有“残疾证”的人，来巩固自己的光辉企业形象。
青叶丘瞳不将自己被欺负的事告诉哥哥也得到了解释，青叶丘敦志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他能替弟弟去教训中村们吗？
不能，而且他残疾人的身份也只会给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生更多也更恶心的借口。
伊达航没有打消自己的怀疑，只是不准备继续问下去。
谁也没再说话，两人沉默地喝着咖啡。伊达航感觉到青叶丘瞳的视线总往自己的咖啡杯上，像是在确认什么。
青叶丘瞳犹豫着、迟疑着，在伊达航喝完咖啡前，说了两人偶遇后第不知道多少次“抱歉”。
“对不起，伊达警官。您愿意帮我，我刚才还很没有礼貌地向您叫嚷。”
“不，没关系，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那是伊达警官的职责……抱歉，是我太冒失了。”
没有营养的对话，就像小孩子告别时互相喊再见到听不见对方声音时似的。伊达航不得不打破这种僵局，他叹了口气：“我觉得，你这样一味容忍下去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
如果伊达航还是个高中生，他会直接出面去阻止这种事，但现在他是警察却也是局外人，未成年人保护法是秩序也是桎梏，莽撞地对那些高中生说教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警告后有可能被不良学生的家长直接投诉，或者他们变本加厉地欺负青叶丘瞳；与学校沟通的话，凭他们之前的态度就知道不能信任；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让青叶丘瞳把那些人都揍一顿，揍到服帖老实——可青叶丘瞳的身体素质并不允许。
无父无母，姐姐早死，哥哥残疾，师长视而不见，这种情况下，青叶丘瞳只能自己保护好自己。
青叶丘瞳虚弱地笑。
伊达航又叹了口气。
……
伊达警官离开后，青叶丘瞳在位置上坐着发呆。他木楞楞地看着墙，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下午找他的那个男生，对方也在咖啡厅喝咖啡。
“真有你的！那是之前的警察吧？他有没有告诉你什么内幕消息？”
青叶丘瞳说，自己苦苦哀求过了，但对方嘴巴很严，什么都没有说。
“那你还和他聊了这么久？”男生狐疑道。
“他听说我是中村的朋友，所以多问了几句。”
“所以是谋杀咯？”
“我不知道。”
男生不屑地哼了一声：“都是同龄人，你就不能像那个工藤新一一样多把脑子用到破案上呢？！”
他比我大。青叶丘瞳想，没有说出来，所幸那个男生也失去了兴趣，和他的朋友们离开了咖啡店。
青叶丘瞳又坐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是青叶丘敦志的号码。
“怎么还不回来？”
青叶丘敦志的声音沙哑粗粝，完全听不出来是个不到30岁的人。青叶丘瞳想，刚才伊达航警官的声音都比他更年轻。
明明和姐姐一样大，为什么声音却老了那么多？青叶丘瞳想不明白这点，如果姐姐还活着，她的声音又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知道。
如果那个时候家里的小狗波吉没死就好了。青叶丘瞳又想，那样姐姐就不会把这家伙捡回来。
如果这家伙不在的话，姐姐或许还活着？
这样想下去，青叶丘瞳有点怨恨，却又恨不起来，这世界上能和他一起缅怀姐姐的，只剩下家里这个不伦不类的“哥哥”了。
作为家中唯一健全的人，他得保护这个家，这是他的义务。
“我往回走了。”
“刚才在做什么？”
“……遇到了调查案件的警官，和他聊了几句，他请我喝了咖啡。”
青叶丘敦志在电话另端沉默，直到青叶丘瞳要离开咖啡馆了，才闷闷道：“快点回来吧，天要黑了。”
“知道了，在路上了，我挂了。”
“家里见。”
“家里见。”
青叶丘瞳挂断电话，一脚踏入店外洒满街道的残阳里。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 3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