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什么才能把你留住》渡冷汀

5、5.幸运

　　早上十点，成化街派出所。

　　“谁早上不吃早点啊，又是那么个点儿，都着急上班，包子店里的人不老少，人挤人不小心碰到了也在所难免吧？”

　　“天地良心啊，我真没摸那小妮子啊，我家里也是闺女，我要真这么干了，我以后那还有脸去见孩子啊！”

　　隋栩望着眼前横竖一个数、左青龙卷边儿右白虎掉色的大哥，面无表情地摁着黑色按压水笔，职业素养压制着她骂人的本能。

　　然而，坐在对面的大哥本人依然声嘶力竭地胡说八道。

　　隋栩用笔用力敲了两下，懒得去掩饰眉眼间的不耐烦：“赵国志你要是真觉得自己冤枉，我给你机会打电话通知电视台记者，让全天下都知道你的冤屈，但在此之前，我问什么你说什么，明白吗？！少给我思维发散！”

　　说罢，坐在她旁边的乐妍心领神会，接话正色道：“店里都有监控，你要是真清白也摸黑不了，你觉得我们会冤枉你？！”

　　赵国志悻悻地侧过头，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随即又高昂了起来，“那小孩也打我了！你看看我脸上，这青一块紫一块的，高低是轻伤！我要她赔医药费！”

　　隋栩蹙眉，思路并没有被他带走，声量提高：“赵国志你不要本末倒置，现在说的是你的问题！你要是非要讨论谁伤的重谁伤的轻，小姑娘现在还在急诊上，咱们去看看啊！”

　　赵国志冷哼了声，不说话了。

　　“还是在公共场合，”隋栩淡淡说，“拘留少不了，你也别在这儿跟我说有的没的，老老实实交代，不要浪费大家时间。”

　　赵国志的嘴张了张，最后没有再说出什么，低着头，颇有在律师来之前，他不会说一句话的架势——事实上，他或许请不起律师。

　　隋栩盯他已经盯了两周了——半个月前，陆续有附近的女性报案，在公共场合遭受猥/亵，行为人显然是个老手，虽然是在公共场合，但在实施行为的时候都避开了监控，隋栩和同事摸排了半个月，终于在一周前发现了赵国志。

　　正想抓人的时候，他自己送上门了。

　　他这次侵犯的对象是女高中生，凑巧她还认识——袁沅。

　　隋栩也不着急，淡漠地望着他，正在她想要不要再激他一次的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进来的警察瞥了眼赵国志，对隋栩说：“老大，监控确认完了，他摸人家学生的腰，确定性骚扰。”

　　“那学生上学早，今年才十五岁。”

　　赵国志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一度。

　　隋栩点了点头，再看向赵国志的时候，也懒得再继续和流氓保持风度，直白道：“不小心？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不小心’揉人家姑娘腰窝的手。”

　　赵国志臊眉搭眼地低着头，两手的食指局促地扣着，俨然一副鳖孙样。

　　——事件的始末很简单。

　　人头攒动的早高峰，早餐店的生意火爆，人挤人的长龙无形中成为了咸猪手最好的遮掩。

　　早餐店凭借手艺扎实物美价廉在这座城市里站稳了脚跟，已经历经了三代，店面不算大，装潢朴素，监控也只有一个。

　　赵国志是惯犯，不只有一个人过来报警反映这个问题，但他的反侦察意识很强，下手又挑盲区和还在上学的小姑娘。

　　但他这次挑错了对象——他的手刚放上袁沅腰上，袁沅立刻扣住他的手，抬头确认监控能拍到后，一脚致命，手上的画板不要命一样往他身上砸。

　　店内一片混乱，拉架的人里，林知予那一头宝宝蓝发色格外醒目。

　　店外默默围观，报警的人是季听雨。

　　花了不少时间，赵国志终于承认了，隋栩从审讯室出来，乐妍上前说：“小姑娘没什么事，跟小知予俩人上学去了，家属在调解室那边，老大你去还是我去？”

　　乐妍说完，没等到隋栩回话，偏头看向她，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后，隋栩回神，也没掩盖自己走神的事实，坦然问：“你在和我说话吗？”

　　乐妍笑了下，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哦。”隋栩点了点头，“我去看看她。”

　　快到调解室的时候，隋栩想了想，拐进了更衣室，把自己的外套拿了出来。

　　她敲了敲调解室的门，推开后，便迎上了一双温良的眼眸——

　　季听雨安坐在椅子上，腰背挺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纤细的胳膊搭在座椅扶手上，长发随意挽成了一个低丸子。这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隋栩还是没忍住仔细观察她，像是刚发现喜欢的毛线球的小猫。
　　季听雨的五官并不凌厉，有一种古典温婉的韵味，不像邬城人，反倒像是江南姑娘。皮肤白的病态，仿佛终年不见阳光，杏仁眼里始终噙着温和的笑意。

　　季听雨朝她微微颔首，语气轻松：“隋警官，好巧。”

　　隋栩也笑了，仿佛在审讯室里面若阎王的人不是她：“嗯，好巧。”

　　这一次确实是巧合。

　　季听雨每天的行动轨迹，十几年来都一样——早上五点半起床，做第一班早车去早市买菜，六点回家，顺便买早餐。

　　许是因为上次的事，袁沅不放心她一个人做公交，即便早班车上几乎没什么人。

　　季听雨本想买豆浆油条，袁沅不想吃，便拐进了那家包子铺。

　　“也不知道这运气算好还是不好。”季听雨半调侃道。

　　“小朋友没有受伤就算是好运气了。”隋栩回道。

　　“能伤到袁沅的人可不多。”季听雨说，“她从小八段锦强身健体，五岁的时候就知道打架往穴位上打了。”

　　隋栩笑了声：“那赵国志运气也不错，只是破了相。”

　　“因为那个时候袁沅气蒙了。”

　　隋栩看了眼窗外，天灰蒙蒙的，树叶有精无彩地耸拉在枝头，似乎又要下雨了。

　　季听雨今天也是坐着轮椅。

　　“首先，我没有恶意，”季听雨莞尔望着她，表示没有关系，隋栩斟酌了下词句，说：“假肢，很不舒服？”

　　季听雨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怔愣了一瞬。

　　隋栩咬了下舌尖：“抱......”

　　“算不上不舒服，我只是不太习惯。”季听雨打断说，“一开始上学的时候，师父担心我被别的小孩看不起，让我戴着假肢，但貌似没什么用，因为我总是不参加体育课。初中时候，一次假肢被他们拆下来了，我也就干脆没有再上学了，专心跟着师父学医。”

　　隋栩怔住了。

　　季听雨语调平淡，或许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再提起时，她只记得自己曾经经受过这些，那些人的脸、名字，却已经模糊；她身上曾经背负了太多，以至于这种明目张胆的欺凌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也轻似羽毛。

　　雨悄悄飒飒落在了窗上，天气预报说，这是邬城春天最后一场雨，接下来的日子都会是晴天。

　　邬城已经很久没有过悠长的晴天了。

　　“我还是蛮幸运的，师父懂中医，也愿意教我，没有和当时其他人的家长一样，认定了只有学习一条出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隋栩觉得季听雨的话像是在安慰她。

　　季听雨抬眸望着她，伸手轻轻拽了拽了她的袖子，隋栩低头，便在她眼中看到了懵然无措的自己：“隋栩，你刚才的表情就像是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一定会帮我一样。好可爱。”

　　隋栩气笑了声：“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可爱？”

　　话音刚落，她便察觉到自己失言了，紧张地看着季听雨。

　　季听雨好像没有听到这一句话，有些忧虑地望着窗外的雨：“下雨了啊，隋栩，你有多余的伞吗？”

　　“啊？”

　　好像是没听到，隋栩松了口气，说：“我送你回去吧。”

　　季听雨微微挑眉：“方便吗？”

　　“方便。”

　　见她答应的干脆，季听雨没忍住又笑了：“你都没有问我要去哪，怎么就确定方便了？”

　　隋栩一梗，耳朵染上了一层红晕，声音变小，却依然一字一句 ：“就是，方便。”

　　“你的话，怎么都方便。”

　　季听雨眼神一滞。

　　调解室内一片安静，两人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风雨声交叠，良久，隋栩的视野里，季听雨的食指勾住了她的手指——“阿栩。”

　　隋栩一颤，几乎是瞬间，回握住了季听雨的手——

　　“阿栩，”季听雨想说的话有很多，现在，她站在自己面前，那双眼睛再说她也记得前尘，那些在心中编排了二十多年的话，却一句都讲不出来了。

　　隋栩半蹲在她面前，仰头望着她。

　　季听雨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一如前尘经历过的每个瞬间，

　　“阿栩，我还是很幸运的，对吧。”

　　我还记得你，而你也没有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