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前尘（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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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被史书抹去的往事。
连同那段混沌岁月中的所有人，都被一视同仁地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明君昏君，忠臣奸佞，侠客百姓，他们都是那段时光里的人，但也都被遗忘。
王朝的兴盛和落败似乎都有相似之处。
隋栩是在这个朝代即将覆灭的时候，遇见了阿乔。
她依然记得，那天也是春日的一个雨天。
只是那时她们不在邬城，那天的雨也不似邬城的春雨温和——天地昏暗，大雨滂沱，仿佛末日。
闪电伴着惊雷，她猛地睁开眼坐起，伤口却被牵连，没等她看清自己身处何处，先倒吸了一口凉气，重新倒了回去。
“姑娘，你的伤口还未痊愈，切勿乱动。”
隋栩循声看去，门口的房檐下，一个姑娘背对着她，正在熬药。
她是大明第一位女首辅，也是最年轻的首辅。
这是荣耀，也是不幸——因为是女儿身，她的政治抱负在最初，不论好坏，几乎都会被那些老臣们驳回。
但这些不顺利并没有延续太久，不听话的老腐朽，仿佛巨大机器中生锈的螺丝钉，去掉换上新的变好了。
于是，她变成了手腕狠辣的奸臣。
其中有无误解，隋栩也懒于外人道，正确与否，留于后人评说——只是千年后，她成为了“后人”，却没了评说的机会。
数月大雨，江南水灾，她奉旨下江南，回来的路上，遭遇了这场暗杀。
隋栩打量着正背对着自己熬药的女子。
她身着一袭素衣，长袖挽起，发型不是如今流行的样式，只是随意地用木簪挽起，碎发拢在耳后，侧脸清秀，白的病态，纤细却不孱弱，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结实。
隋栩收回视线，想要找自己随身的匕首，却发现它和自己衣服一同被叠放整齐，放在枕侧。
——不是杀手？
她心中的戒备并没有因此松懈。
她握上匕首，强忍着伤口的疼，几乎是箭步从背后控住女子，匕首抵在了她的脖颈处——没等开口，隋栩便察觉到了不对。
女子只是微微蹙眉，似乎并没有要闪躲的意思。能够刺杀当朝首辅的杀手，怎么会连这点警惕性都没有。
“大人，我是救了您的人，不是要杀您的人。”
女子悠悠开口，隋栩这才发现，这女子的眼睛似乎看不见——眼框内是两颗宝蓝色的琉璃义眼。
“你，看不见？”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借着她晃神的间隙，倏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只瞬间，隋栩听到了自己手腕错位的声音——“小女看不见，但自幼学医，近身尚能自保。”
话音刚落，没等隋栩感觉到疼，她的手腕就又被接了回去。
隋栩知道自己冒昧了。
“这世上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隋栩垂眸轻笑了声，收起匕首，淡淡说，“被救了第一反应也是离死不远。方才，还请姑娘见谅。敢问姑娘名讳？”
“阿乔。”
说完，她摸索着拐杖站了起来，取了一只碗。
隋栩这才发现，她的腿也是残缺的。
“喝药。”
阿乔把药碗递给她，隋栩接过，汤药的苦味没等入口，她便先皱了眉。
“良药苦口，”阿乔虽然看不见，却好像能预知，“大人今年贵庚？二十有五了吧，切莫做出偷偷倒掉药这种小孩子作为。”
隋栩接过药碗的一瞬间确实有这个想法，但也只是想想。
莫名被猜中了念头，坊间传闻中的“奸臣魔头”，竟然也不好意思了。
她深吸了口气，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刚放下药碗，嘴边倏然多了一点甜——阿乔拿着一颗蜜饯，应该是想喂给她。
无奈看不见，位置偏了一点。
隋栩接过蜜饯，有些懵的说了句多谢。
是梅子蜜饯。
入口酸甜，并不腻嗓子，解汤药的苦正好。
她含着梅子蜜饯，心中的疑虑并未消散。
这里的装潢朴素，是个不大不小的医馆。
“听过深山藏古寺，还未听过深山藏医馆。”隋栩打量着阿乔，眸光明灭，“阿乔姑娘，您把我从山下拖上来 ，辛苦了。”
阿乔浅笑了下，宝蓝色的义眼在昏暗天地间，愈发诡谲：“隋大人，您是我这医馆第一位病人。”
传闻不明山上有一座医馆，不治病不救人，三言两语搅乱天下时局。医馆无名，医师接诊不露面也不发声，不属门派，图财不图名。
隋栩的手指在匕首柄处有节奏的敲打着，悠悠说：“那看来，是我荣幸之至了。”
——不仅从不明医馆里捡了一条命，还见到了这混沌时局背后的操刀手。
阿乔只是笑笑，没有言语 。
她拄着拐杖，撑伞走入雨幕，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竹篮。
“这些东西，想来大人应该是感兴趣的。”她把竹篮扔到隋栩面前，抬手抚了下脸测的雨水。
隋栩将信将疑地拿出竹篮中的竹简，看清上面的字后，瞳仁倏然收紧——竹篮中共十二卷竹简，涉及朝中重臣过半，字字句句都在指明，这个她为之忠诚的王朝从内里已经烂透了。
江南水灾，难民无数，地方打着没钱的名号把灾民往外推，那位冒雨治灾的太守，那位私服朴素的太守，却挪用赈灾银两三千，于西湖一夜豪掷。
世人大多眼孔浅显。[注]
隋栩幼时读这句话，总觉得作者言辞太过刻薄，如今自己到了这个位置，再想起这句话，只觉得悲凉。
她收起竹简，抬眼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她双目失明，失去了一条小腿，容颜清冷，身形单薄，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
可她却站着，站在昏暗间。
她说，她不是来用这些竹简借花献佛，她是来给隋栩一个选择的——留在这，或，走回去。
留在这，不再问朝堂之事，那位被万人唾沫的首辅隋栩自此查无此人；走回去，挽救不回这个破烂山河，只会成为覆灭时的牺牲品。
“不明山很大，容得下我们两人。”
隋栩望着她，愈发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人，这个提议莫名其妙，却是真心的为她的利益出发，可隋栩搜遍了记忆，也没找出曾经相识过这样一位妙人。
“多谢姑娘好意，”隋栩后半句话还未出口，阿乔却已经转过了身，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回去啊。”
她似乎又说了什么，但一道惊雷，隋栩没能听清。
“伤好之后，我会给姑娘一笔酬谢......”
话音未落，阿乔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容粲然：“那请问，隋大人打算给我多少谢礼呢？”
隋栩：“......”说来惭愧，她为官七载，手里的银子却着实羞涩。
府邸内只有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管家，两位阿嬷，还有一个莽撞小丫头阿元。
“隋大人，我不缺钱，”阿乔淡淡说，“我如果缺钱，也不会提出请你留下来这句话了。”
隋栩：“......”
阿乔应该是没有恶意的，但一贫如洗的隋栩还是觉得自己被嘲讽了。
既然已经没钱了，隋栩也不装了：“阿乔姑娘想要什么？”
阿乔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她。恍惚间，隋栩觉得她是不是能看见。
但阿乔看不见。
她在她面前站定，伸手似乎像是摸她的脸，最后却落在了她的耳垂上，淡淡的草药味萦绕在鼻尖，耳垂上泛着微凉——这是感觉很，难以言说。
但并不坏。
“阿乔想要大人带我走出不明山。”
“什么？”隋栩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乔却已经拿开了手，雨依然下的滂沱，这次她听清了她的喃喃自语：“我在这呆了太久了，难免孤单啊。”
隋栩也讲不明自己当时怎么了。
精于算计的人，信了这套酸里酸气的说辞。
她说好，她带她出去。
作者有话说第6章 6.前尘（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