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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高城带着他的兵们买了站台票,他们都抬头望着挤在窗口的炮灰们。

      高城说:“落定了来个电话。”他把一个纸条子递过去,孟烦了接过,小心地放在口袋里。

      高城就对着死啦死啦说:“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来的,但我们一直都很感谢你们。”

      死啦死啦想摇头,高城也不多作解释:“去了南天门就知道了,去看看南天门吧。”

      火车开动,地上的人们向车上的人们招手,史今和甘小宁把两大袋零食从窗口塞进去。

      ……

      只有孟烦了见过方便面是怎么泡的,到了饭点他给每个人都泡了一包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康丫问他:“红烧牛肉面味的,怎么没得牛肉?”

      死啦死啦数落他:“昨天肉还没吃够吗?”

      高城买的是卧铺,六个人正好占满一个包厢,但他们都坐在下铺,没人爬上去,他们其实不知道怎么办。

      他们只好看窗外,窗外是绿色的山,是青色的水,是和平的年代。

      孟烦了说:“明白了吧,仗打完了,世界不需要你了。”

      康丫在零食袋里翻了翻,找到一个装满纸币的信封,他虽然没见过几次这个时期的纸币,但他认识字,他数了数,六百块。他把那信封放回零食袋里。

      死啦死啦无所谓地靠在床上:“豆饼说得对,我也会卖力气。”

      “您今年三十有五了。”

      “吃饱饭就行。”

      于是六个人继续沉默着,他们间或看着窗外,又或者看着推着食品小推车的人走来走去,又看着所有的乘客来来往往。

      这是他们想要的和平吗?他们在和平中的容身之所又在哪里?

      豆饼熬不住上上铺睡了,克虏伯是第二个熬不住的,但他的吨位最适合在下铺,所以孟烦了就爬到中铺。另外一个下铺就留给了死啦死啦,六个人沉默着。

      他们中有人是真的在思考,有人却只是在迷茫。

      在思考的当然是孟烦了和死啦死啦,或许还有一个木讷呆滞的克虏伯,其他人就只是盲从。当然迷龙不一样,迷龙还记得自己的家,就算他老婆不在了,他想他的儿子也是一定能活到六十多岁的。

      六个人各怀心事地到了禅达。

      禅达并没有火车站,但火车站离禅达并不远,几个人就提着剩下的零食在路上慢慢走。

      他们已经可以看见南天门了,虽然这里的山脉层叠连绵,但南天门是他们可以一眼就看见的,他们不可能认不出南天门的形状。

      孟烦了说那座山上好几年都长不出植被,但现在它已经是葱郁茂密的一座山,战争的痕迹似乎被完全掩盖,好像没有人记得这里应该建上多少座坟。

      他们不再往禅达去了,而是转向南天门。

      他们走在那座最先是虞啸卿搭建后来又翻修过数次的桥上,这座桥已经被现代化的建筑装饰完善,看不出一点抗战时期的影子。南天门上只剩下一座形状奇怪的巨石,树堡不知所踪,他们已经站在南天门脚下了。

      南天门从山脚下起,就立起了一座又一座小小的墓碑,大概有数千座,他们整齐地排列着,从山脚下到半山腰,碑上面没有字,但的的确确是墓碑。

      孟烦了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他蹲下,死啦死啦跪下。所有人都看着那些墓碑,抚摸着那些墓碑。

      孟烦了说:“你欠的坟,后人给你补上了。”

      他们往山上走,南天门不好爬,尤其是植被繁茂的南天门,所以半山往上就没有那么多墓碑,他们爬到南天门顶,树堡真的已经不见了,只剩树根暴露在地面上,看上去也快烂完了。

      豆饼突然指着南天门下,往和顺镇的方向,往和顺镇的山脚下又是一座巨大的石碑。

      他们就一起冲下山去,那是后人为远征军立的碑。

      碑上没有刻着谁的名字,但炮灰们都知道,这碑可以有他们一份。

      孟烦了拍了拍死啦死啦:“你名垂青史啦。”

      死啦死啦给了他的脑瓜一下:“我需要这种虚名吗?”

      孟烦了说:“你太需要了。你现在非常需要。”

      几人看完了碑,终于往禅达走,现在禅达的人都不再是他们见过的面孔,但却是他们熟悉的面孔。这种熟悉或许来自几十年前禅达人的遗传,但更多的来自他们一路走来看到的富足。

      死啦死啦走在最前面,他们这次是走下来的,他们这次走了桥,没投进怒江里。

      他们走进禅达的建筑群,走进小巷道里,这回换迷龙走在最前头。

      但实际上最后一个离开那个院子的人,反而是孟烦了。

      孟烦了的手里还拿着那瓶给兽医的酒,这是他从迷龙留下的院子里带出来的,迷龙走到他的院子门口,院门紧紧闭着。门是肯定换过了,但门上还是有一个小窗,这扇门和他几十年前第一次把床搬进这里时是一样的,但看得出来院子被小心地修缮了很多次。

      迷龙想敲门,但他不敢敲门。死啦死啦看着那扇门,他也不敢敲。

      豆饼被委以重任,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应门声。

      然后窗户就被打开了,从窗户里伸出一张脸,那是阿译。

      那不是一个用着阿译的脸的陌生人,那就是阿译,因为随着窗户打开,院子里飘来留声机的乐声,留声机放着他最爱的那首野花闲草逢春生,这酸倒了一片炮灰。

      阿译面对门口这些人,没有半点惊讶,但他很欣喜。

      他先是喊:“迷龙!”因为豆饼敲了门之后就躲在了迷龙身后,然后他又喊:“豆饼!烦啦!团座!克虏伯!康丫!你们都回来了!”

      他还是不打开门,这让其他人觉得他是在门里藏着什么秘密。

      但是另一张脸凑到窗户边,那张脸把阿译顶开,豆饼也欣喜了:“蛇屁股!”

      蛇屁股倒是知道要开门,他手里拿着一把菜刀,身上还围着白色的围裙。他们穿得比炮灰体面多了,看起来也更适应这和平世界的生活,显然已经是来了有些日子了。

      阿译反倒有些心虚地想把门掩上,被迷龙一把推开。

      “藏什么呢?”

      阿译在藏什么显而易见,蹲在地上的是一个女人,他们都见过那个女人,但却没见过那个女人四十多岁的模样。

      那个女人回过头来,迷龙嗷呜一声就扑进了她怀里,她是上官戒慈,但更是四十多岁的上官戒慈。

      那个女人不是蹲在空地上的,而是蹲在一张躺椅前,那张躺椅上躺着一个快七十的老人。

      他虽然年纪大,但精神不错,他看到这样一串人走进来他站了起来。

      孟烦了喊:“宝儿,雷宝儿!”

      雷宝点点头:“没想到你们是一块儿来的。”他已经不是那个禅达最淘气的孩子,他脸上的沟壑皱纹比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

      迷龙这只恋窝的兔子从他老婆怀里抬头,鼻涕眼泪涂了满脸说:“怎么回事?”

      死啦死啦说:“还不明白吗,你老婆,也是死了又活了。但你儿子一直活到现在,还给你盘下了这个院子。”

      迷龙去摸雷宝儿满面的皱纹:”我宝儿这么厉害呢?“

      雷宝儿没躲开,迷龙就继续摸:“我宝儿,长大了。”

      七十岁的雷宝儿当然是长大了。

      蛇屁股跑进厨房里:“我的火我的火!”他关了煤气灶,又走出来:“哎呀,今天的菜不够了。”

      孟烦了数着房间,但他其实不用数,虽然他们前天晚上挤在一间招待所的房间里,昨天晚上又在车厢里过了一夜,但这样的院子,是放不下他们的。

      如果放不下,或许要搬家,但他知道,他们是分不开了。

      他摸摸口袋里的酒,递给迷龙:“这个,也想办法卖个高价吧。总得谋个生路。”

      迷龙接过酒,这是孟烦了最好的一瓶酒,他现在身无长物,只剩下这瓶酒。

      他掂了掂,也想放进自己的口袋里,雷宝却从他爹手里拿过酒,他拧开了瓶子。

      他把酒浇在地上。

      虽然知道这瓶酒卖不出什么价钱,孟烦了还是不明白雷宝的用意。

      雷宝说:“敬南天门。钱的事,不用担心。”

      他从躺椅上站起来,躺椅边放着他的拐杖,他是这里活得最长的人,他也是这里最有钱的人。于是炮灰们就浩浩荡荡地跟着雷宝往外走。

      门外是个坡,雷宝往坡上走,他指着邻家的院子:“这个,也是我的。”

      迷龙更高兴了:“我宝儿真了不起啊,把我拍死在沙滩上啦!”

      雷宝拄着拐杖走,炮灰们就跟着他,雷宝推开邻家院子的门,那是一个更大的院子,可以装得下所有人,如果喜欢清静,也可以搬进隔壁的小院子里。

      雷宝儿说:“龙爸爸,安心住下吧。”

      于是炮灰们就安心地住下了。

      迷龙和迷龙老婆还是住在他们以前的小院里,其他人就住在大院里,但雷宝不住在这儿,他有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母亲短暂地团聚之后,雷宝就离开了禅达。

      雷宝买下这个小院子的时候只想留个纪念,但却在某日遇见了瘫在院子门口的阿译。

      他把阿译请进院子里,不久等来了蛇屁股。后来他又遇见了他的的母亲。

      他知道会有更多的人回来,于是他又买下了隔壁的大院子。

      炮灰们在禅达派出所补办了身份证,大院子里的人写在了一个户口本上,小院子里的人写在另一本户口本上,小院子里的人们还有了两本结婚证。

      炮灰们就这样被后人在禅达安下了家,南天门上的三千座坟也被后人还清,迷龙是最先躺不住的,他出去把那枚袁大头卖了,换了点散钱回来。

      但这个太平世道,本来也不存在什么黑市,袁大头的价值在收藏市场上明码标价。他就用这点碎钱,还有高城给他们的六百块进了点货,在禅达摆起了地摊。

      有人想给他打下手,但一个地摊不需要几个人,他和他老婆就够了。

      作为一个外来者,作为一个穿越者,迷龙的生意做得并不顺利。炮灰团的人们常常看到他清晨就背着几个装满的蛇皮袋子出去,傍晚又背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回来。

      黑市的生意已不那么好做,迷龙虽然发愁,但他过得十分快活。因为每天晚上都能听见他家小院里传来的二人转节目。

      孟烦了是第二个解决生计问题的,他找了一份英语家教的工作,这个年代重视外语教育的程度让他咋舌。他每周都要给孩子们上好几节课,后来他干脆在大院子的天井里圈了个露天的课室。

      克虏伯有样学样,居然也能找到一个德语家教的工作,孟烦了就和他排班,两人轮流使用天井里的那个课室。阿译尚且没有找到工作的时候就给两个人当班主任和值日生,就连擦黑板这样的事情他都觉得愉快。

      康丫没有驾照,但孟烦了和克虏伯给他凑了报名费,他拿到了驾照就做回了司机。禅达是座小城,城里只有电动的旅游车可以开。他兼了好几份司机的职,有的时候会开着车穿梭在禅达和和顺之间,还会帮迷龙带些江对岸的新鲜货。

      蛇屁股参战前一直都是厨子,炮灰们从前没有充足的粮食不知道,但有了多样化的食材,他们还是能够发现,蛇屁股终归还是做广东菜最好吃。蛇屁股毫不费力地在粤菜馆里找到了工作。

      阿译和豆饼在禅达城里徘徊了数天,豆饼还是选择去做力气活,迷龙承诺他,等他把生意做大,就让豆饼还去当他的副手。

      阿译不是他们中最后找到工作的,死啦死啦自从在大院子里占了最好的一个屋子,就每天等着饭来张口,他不想换衣服,但孟烦了会用树枝子抽他起床洗漱。

      他就只好起来,但收拾干净了就又躺回床上,除了打仗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除了打仗他不想干别的什么。但现在仗打完了,他就只能整日躺着。

      阿译很快就不再给他垫背,有一天他突然就决定开始在街头卖艺,从站在禅达的街口清唱开始,他每天能得到几十个硬币和一两张纸币的打赏,这够他吃三顿饭,还让他攒起钱来。

      这个院子里,就只剩死啦死啦靠别人活着,但他那样也不全算是活着,可他也并不吃得很多,所以也不算靠着别人。

      孟烦了还是每天备课前按时用树枝抽他,他知道自己换衣服后,孟烦了就抽着他出去找工作。

      他找不到工作,因为他其实并不想工作。

      孟烦了就说:“您能把您那心从几十年前收回来吗?”

      死啦死啦装傻:“我没想那些事。”

      “战争结束了!这个国家又重新年轻起来了!你看不见吗?”

      死啦死啦说:“我看见了,但我没这样活过。”

      孟烦了骂他:“我们也没有这样活过!但我们有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死得其所才是他想要的,但无论是六十年前,还是六十年后,他都没有得到。

      孟烦了就又用树枝抽他:“快去找工作!你不是天下第一的戏子吗!你像阿译一样去卖艺啊!”

      死啦死啦躺倒在床上:“我不会唱戏。我是为了哄你们。”

      “那你去招魂。”

      “现在各人的魂都在各人身上啦,没人再丢了魂啦!”

      孟烦了就又抽他:“那你就去乞讨!”

      死啦死啦不说话,孟烦了继续抽他,他吃的饭穿的衣服用的电喝的水都是炮灰们给他凑的,现在他是所有炮灰们的孙子,被爷爷抽打的死啦死啦只好从床上跳起来躲。

      “我去我去找,我想想,我想想——”

      孟烦了知道他又在想什么怪招,抄着树枝等着他开口。

      “要不我去应征入伍吧?”

      孟烦了只好再抽他一下:“三十五岁的列兵?”

      死啦死啦挠挠头:“那怎么办?”

      “出去!去看!去找!”

      死啦死啦跳起来往院子外跑,孟烦了拿着树枝子追在后头:“看看你打下来的河山,看看这盛世!”

      死啦死啦说:“我害怕。”

      孟烦了说:“别害怕,这就是事情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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