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梦》大大大石头

106、自己的决定

　　简恒心知，她必须阻止他。

　　即使她不是玄晓，她依然不希望玄夜走上歧途，犯下大错。

　　但玄夜马上给她泼了一桶冷水。

　　在她思考对策时，玄夜已是一把牵过她的手，力道大到让她无法挣脱。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狰狞：“别白费力气了，你身上的力量和我同源，是绝对斗不过我的。”

　　在一片震荡中，他笑声越发刺耳：“正如你当初所愿，我们很快就能建立自己的秩序了。”

　　简恒脑海中，刹那间空白一片。

　　她闭上眼睛，仍想集中精神，偏偏玄夜又开口打断：“玄晓，我们说点别的吧。”

　　他刻意强调她的名字，还不肯接受现实，强挤的笑容比哭更难看：“魂舍这名字，我听了都不顺耳，不妨想想新名字？”

　　他眉毛一挑，有了主意：“不如叫双玄阁怎么样？”

　　他说了个显然讨好意味的名字。

　　见简恒没有回应，他把姿态放得更低，低到近乎有些卑微：“或者就叫晓夜岛吧，你的名字在前，我的在后，以后我什么我听你的。”

　　简恒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么做，你真的快乐吗？还是你只想逃避？”

　　把她当作故人，毁掉一切，真的能弥补他真正的遗憾吗？

　　玄夜的视线像一张编织有序的网，牢牢定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地道：“没有苦哪来的乐呢？”

　　他心里已然明白，眼前的女子，不是他深爱过的玄晓，可还是选择一意孤行。

　　在冥界过了这么多年人不人鬼不鬼的苦日子后，他只认清了一点。

　　病态的互生关系，胜过世上一切感情。

　　他和玄晓就是如此，心心相依，彼此依偎，都是在悬崖峭壁的角落开出的一朵花，只能长在最恶劣最极端的环境里，一旦变了，这朵花，这些感情就会凋零枯萎

　　所以他想尽办法，让简恒融于自己的鬼骨里，让她在以后的日日夜夜里，只能依靠他。

　　他捏住她的下巴，笃定地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等得起。”

　　他会尽情改造她，磨掉她性情里刚强的部分，做臣服于他的傀儡，等到她变成第二个玄晓为止。

　　简恒心乱如麻，脑海中想出的办法，却都会受制于玄夜。

　　“要不要直接尸解，先离开这里再说？”她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不要急，听我说。”

　　那是陆笙的声音。

　　简恒倏然一惊，肩膀微微发颤。

　　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传声进来，但她刹那间平和下来。

　　只听他一字一句，继续说道：“在心里默念，花开终有时，灿烂如火烛，跨越虚实槛，所得皆为真。”

　　简恒赶紧在心中，默念这些，刚念完“真”字时，她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很多。

　　陆笙怎么会找到这里？他一直在关注她的动向吗？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李清附在她身上时，看到了她的回忆，所以陆笙在附身简真时，是不是就有了对过去的记忆？

　　还买想出个确定的答案，一旁的玄夜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露出警觉的表情：“谁？”

　　话音一落，眼前的一切都被撕裂，窜入灼目的红光。

　　陆笙正站在熊熊火光中。

　　他打开火烛之路的通道，目光坚定，四处的火焰如冲天般窜着，仿佛要将他吞噬，但险些要碰到他衣袂时，却又纷纷避开，为他开道。

　　“果然是你。”玄夜终于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时，颇有几分冲击，刚好他自己送上们来，玄夜露出露出凶相，“不自量力。”

　　他拂了拂袖子，打算收拾掉这道封印，但突然间，他自陆笙身上，感觉到极为强烈的仙气，怒道，“你和仙界做了什么勾当？”

　　陆笙沉声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话音一落，陆笙整个身子都变作透明，而后在一片火海中，凝成一柄长长的光剑，像里面飞来。

　　剑气凌厉，快如闪电。

　　玄夜眉头微皱，他最初瞧不上这道封印，只用单掌硬接，掌中冒出源源不断的黑气，像一把锋利的黑剑。

　　顷刻间两股气流相撞，发出“轰”一声巨响。

　　四周掀起一股狂风，比寒霜更冰冷，吹得人发丝飞扬，仿佛浑身都要散了。

　　两人交手对峙中，玄夜眼看着慢慢落入下风，整个面部格外扭曲狰狞。

　　简恒正想趁机摆脱他的桎梏，可玄夜的手却如钢爪那般，深深嵌入她皮肉中，硬生生从他刚为她新做好的肉身中，撕扯下一块。

　　猩红的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混入黄泉水中，慢慢漾开。

　　玄夜似乎已然败了，他目光暗淡无光，尽是颓色，一时恍惚间，跌倒在地。

　　陆笙占了上风，他趁势追击，操控仙气，嘴中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他念出《超度咒》，此间浓重的鬼气，忽然消散了一半。

　　简恒如今全靠鬼骨支撑，因为这几句咒语，和强烈的仙气压制，她根本喘不过气。

　　玄夜面露惊恐，不满地高喊道：“你要连她一起害死吗？”

　　“当然不会。”陆笙一直目的明确，“我只是要封印你罢了。”

　　“笑话！”玄夜身上的力量越来越弱，已然不能动弹，“你的出现，和我有关，若是耗尽身上这点仙气，可就没活路了。”

　　陆笙淡然地一笑：“我早已不在乎这些。”

　　那次附身后，在简真的肉身险些被铜牛烧死前的一刹那，他的确看到过往的碎片，看到了玄夜和玄晓的故事，知道了玄夜的最终目的。

　　从那时起，他就一步步思考着对策，也把每一刻都当作离别的前兆。

　　他透过自己身上残存的仙气，感应到福运仙，对他说明实情：“玄夜试图以魂舍飞升，此事若成，冥界大乱，必定生灵涂炭，还请您上报此事。”

　　“倒是没想到，你想的如此深远。”福运仙听完后，并不着急，甚至还想劝走他，“这一切，仙界自有安排。”

　　陆笙忽然感到不安：“你们打算怎么做？”

　　福运仙捋了捋胡子，意味深长地答道：“恕我不能透露。”

　　陆笙更是心下一沉。

　　一路走来，他都处在相对被动的位置，他不想到了现在，还只能慢慢等待，于是开口问道：“现在清莲池可还归您管？”

　　福运仙不知他打什么主意，但到底还是抱了点善心，应道：“还归我管。”

　　陆笙问道：“可否请您帮我个忙？”

　　他虽是用了问句，但语气却极为笃定。

　　这下换做福运仙，满脸疑惑：“你想做什么？”

　　陆笙听他松口，一字一顿地道：“我想成为第二个清莲池。”

　　这等于要把清莲移入他体内，以他的身躯和血液来养育。

　　如此一来，他能自如操纵清莲池中的仙气，可一旦池中仙气耗尽，他也将消散于天地间，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福运仙身躯一震，似是全没想到，他会有此一说，于是沉吟片刻后，开口劝道：“你要想清楚，这样做没有意义。”

　　“是我自愿的。”陆笙仍是坚定，“我的出现和存在，虽是意外，但我想自己决定，该什么时候离开，为什么而离开。”

　　从福运仙的话中，他已然明白，仙界的做法，绝对出乎人意料之外。

　　他们当初能轻易舍掉玄晓，如今一定会用更决绝的办法。

　　如果他能想办法，提前一步镇压玄夜，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即使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尽力去做。

　　福运仙终是被他说动：“罢了，此事终归与我有关，就随了你的心愿吧。”

　　所以陆笙不止在用清莲池的力量，阻止玄夜，还是赌上了自己的命。

　　“你果然和仙界那些烂人勾结。”玄夜冷冷地勾着嘴角，嘲讽着，“封印我了又怎么样？只要死亡还存在，地狱的怨气永远不会消散，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

　　陆笙当然清楚这点，可他一向更在意眼下：“以后的事，自会有别的办法，现在，我一定要阻止你。”

　　他仍是无比坚定，催动身上的仙气，力量源源不断流泻殆尽，一面压制玄夜之时，一面加速自己的死亡。

　　眼看着封印即将成功，外面徒然间发出轰然一声巨响，轰然一声巨响，听来宛如山石塌陷，地动山摇，显然又生了变故。

　　简恒心觉不妙，借由正旭剑蓄力，在魂舍上劈开一道缝隙，终于走出阴暗的魂舍。

　　到了外面，只见如今魂舍正处于冥界的另一个入口，度朔山旁，底下的沧海波涛汹涌的翻滚着，一旁是绵延三千里的神桃树，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边界。

　　海面上，浮着白色的云雾，但向上看去，天空正悬着一块巨石。

　　巨石周边金光萦绕，正在急速下落。

　　简恒睁大双眼，难以置信：“不好，仙界竟是降了天罚。”

　　她没想到，这就是仙界所谓的办法。

　　天罚需要由九十九个仙人的仙元，凝结而成，威力巨大，一旦自空中落下，沧海之水势必溢出，淹没周边，绝对是一场浩劫。

　　天罚还在迅速降落，沧海的波浪，翻滚的更加汹涌。

　　“怎么会用这么低端的方法？”简恒看着那巨石不断下落，万分焦急。

　　倏然间，她想到另一个层面。

　　仙界降下天罚后，结果好坏，会由六界中地位最高的神界，予以审判。

　　如果判定此举为善，有功的仙人们会大涨修为，飞升成神，如若不然，则会损失大量仙力，甚至还可能遭到贬黜。

　　仙界敢降下天罚，显然觉得此事值得冒险，甚至一直有意放纵，当作成神的捷径。

　　所以福运仙才会把清莲池的力量给陆笙，所以仙界才会袖手旁观，任由事情走到现在的地步，因为和天罚相比，他们都如蝼蚁般渺小。

　　简恒不禁觉得心寒。

　　原来一直以来，人界奉为至上的仙人们，不过是自私和欲望的化身。

　　他们比玄夜更加狠心，想以另一种方式重建秩序，而所谓的苍生之名，不过是一场笑话。

　　天罚还在疾速坠落，空中阴云密布，狂风大作，什么都看不清楚。

　　风声沸天震地，身前的沧海之水，不住泼到简恒脸上，她全身湿透，身子萧瑟发抖，就连一颗心都是冷的。

　　“怎么办才好？”她望着越来越近的天罚，手心微微发汗。

　　偏偏这时，身后的缝隙里，还在抵挡仙气的玄夜，一阵讪笑：“枉费你们都帮仙界说话，看来都是自作多情啊。”

　　他仿佛想极力证明，自己才是对的：“玄晓，你看见了吗？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但一通宣泄过后，他满心悲凉：“可你偏偏还为那些事，离开了我。”

　　简恒听出几分心酸，但这不是她眼下该在意的事：“我也看错过很多事，但我不会像你一样，为了过去的错误，害人害己，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要想的是怎么挡住天罚。

　　蚍蜉之力难以撼树，但和陆笙一样，她起码要试一试。

　　她看了一眼上方的神桃木，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能让这桃树再延展开些，变成一张天网，抵挡天罚，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当即并拢双手，施法引来魂舍内的黄泉水。

　　水流分成好几股柱状，爬上神桃树千万根枝条和枝叶上，使得那粗壮的神桃树上，顷刻间再抽出许多枝芽，一时间，真的结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可不同于神桃树的快速生长，简恒身上的力量正在慢慢枯竭。

　　“会这样死吗？”她意识渐渐有些模糊，膝盖一软，倒在地上，眼前骤然浮现出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

　　她以为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这一恍然才发现，从离开陆府到现在，短短三个多月，一切竟然都不一样了。

　　福仙庙的影子格外清晰。那时她跪倒在地，满心茫然。

　　如今她依旧跪倒在地，现实和回忆竟是微妙的重叠起来。

　　不同的是，现在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愿意为此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