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梦》大大大石头

105、假作真时真亦假

　　简恒自知此时还很虚弱，不是惹怒玄夜的时候，即使要想办法反制，也要另找时机。

　　她退开一步，站得离他更远了些。

　　她迫切地想转移话题，也想知道十几年前事情原本的面貌，于是追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玄夜的脸上，刹那间露出几分喜色，眉梢眼角间都是笑意：“这是你回来后，第一次主动向我问话。”

　　这是和她重逢后，他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笑得像个孩子一般纯真，仿佛那些厮杀和谋划都与他无关，仿佛他只是孤独寂寞了太久，才更需要一个依托，一个归宿。

　　就连说起那些令他憎恶的转折，他都有了几分好脸色：“福运仙和我争抢你的魂魄，还说会给你仙气，让你重新成胎，我当时在人界，又是附身在简真身上，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他那时已经陷入绝望。

　　如果按福运仙所说，天大地大，他不知何时才能再找到她。

　　想到此处，他胃中一阵痉挛，竟是无端呕吐起来，像是要把简真身体里的酸水都呕干净。

　　福运仙见状，生了些恻隐之心：“你用碎片让她投胎，她注定只能活短短一世，你们缘分已尽，不如就此放下。”

　　“我！不！要！”玄夜就算附身在孩童身上，语气依然强烈到渗人。

　　他绝不肯放弃，他不要任何人干涉他和玄晓的事。

　　“啊！”他嘶吼出声。

　　大抵是他太过坚定，一心所求，不过就这一件事，心口处突然之间，裂出一个口子，里面冒出浓浓的鬼气。

　　他利用这具身体，凭空打开冥界和人间的通道。

　　“怎么会这样？”福运仙满脸诧异，不敢相信。

　　眨眼间，此地掀起一道飓风，洞口中急速飘出一样黑乎乎的东西，飞入简恒的魂魄中。

　　福运仙没看清那是什么，他惊愕之余，手掌翻动，想用仙法剥离简恒的魂魄和那异物，结果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更大的变故发生。

　　简恒的魂魄中，已然注入一股奇异的力量，时不时闪烁着些许黑光。

　　福运仙无比诧异，手指颤巍巍对着玄夜，问道：“你……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术？”

　　玄夜仰头笑出声来，面上多了几分得色：“那是我的头发。”

　　用这幅身子，打开人界和冥界的通道，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但冥冥中，仿佛自有定数，让他不会失去她的踪迹。

　　玄夜五官抽动，露出疯狂的笑容：“我就知道，她一定在看着我，所以才会出手帮我，这样一来，就算你把她带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她。”

　　福运仙身躯一震，怎么都没想到，眼前之人竟有如此深的执念，简直和怪物没什么两样。

　　他捋了捋胡子，长叹口气：“罢了罢了，这一遭过后，你们的事，我以后不再插手就是。”

　　本来他擅自出手，已经有违天规，再闹大反而不利，所以这会儿也管不了后续，而是直接离开。

　　那之后没过多久，福运仙就让简恒另行成胎，寄养在一个普通人家。

　　玄夜借着对头发的感应，找到了她的踪迹。

　　他不想让简恒身上的仙气，影响以后和鬼骨的融合，就在她身上下了一道封印，待到封印结成时，他心念一动，忽然又生了一计。

　　如果让这封印也凝成人形，拥有吴玉卿的血脉，将来魂舍要飞升之际，岂不是更有保障？

　　这样不仅能多一个夺取魂舍的砝码，这封印身上，还有他的力量，更方便他以后附身。

　　于是玄夜当机立断，从简恒身上剥下那道封印，但本以为顺利的过程，却出了岔子。

　　那道封印虽然带走了简恒身上的仙气，但也吸走了她一缕魂魄。

　　玄夜万分慌乱，一个没有幽精，不会爱人的人，怎么会是他的玄晓？

　　但事已至此，他已经不能停手。

　　他杀了吴玉卿肚子里的孩子，放入封印，篡改了一部分她和陆佑裔的记忆，让他们必须收养简恒。

　　“不过我倒是低估吴玉卿了。”玄夜说到此处，带着几分嘲讽，“她知道那孩子是封印后，居然想为你们换命。”

　　玄夜面对愧色：“我倒是乐见其成，毕竟是我的失误，才害得那道封印真的抢了你的魂魄，正好我也借她的手，帮你恢复七情六欲，就静静的等着。”

　　可一旦他提及的对象，和玄晓无关，他就会用事不关己的口吻，极尽嘲讽：“可惜那蠢女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那道封印，才是害死她孩子的元凶。”

　　他的冷漠，惹得简恒心中，无端窜起怒火：“你才是害死她孩子的元凶！”

　　他私欲作祟，为达成目的，出了岔子，后续还害了这么多人，居然还如此心安理得？

　　“这就急着维护他了？”玄夜丝毫不觉得有错，面色如寒霜一般，“你越是维护他，我就越讨厌他。

　　他面目狰狞，几乎咬牙切齿：“明明他身上有我的力量，却和我截然不同，总是心善到多管闲事，否则，我一定能更早见到你。”

　　他本能地排斥陆笙，甚至充满嫉妒：“你知道吗，看着你和他在人间受苦，还要为银子烦恼，我别提有多开心了，你找回情感的过程越曲折，以后才会越明白我的好。”

　　简恒听到此处，想起途中她好几次近乎失控，应该也是出自他的手笔：“所以你不停放大自己心中的恶念，还来诱导我，希望我变得和你一样，充满戾气？”

　　怪不得用返去香回到过去时，他也照旧露面，故意让她看故人受折磨的景象，还佯装死在她手上。

　　“不错，要不是那小子总拦着你，我会成功的更快。”玄夜甚至不肯叫陆笙的名字，恨恨地道，“虽然你给了他力量，让他离开，但我一定会找到他，把他挫骨扬灰。”

　　他握紧拳头，已然沉浸在必须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的恨意中。

　　看到他这般疯癫如痴的模样，简恒终于明白玄晓当年的心境：“怪不得她当年要散尽仙气，连留下一缕头发都要犹豫。”

　　“你说什么？”她一语戳中玄夜的痛处，他突然暴跳如雷，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逼得她必须直视他。

　　两人靠得很近，不同于陆笙眼里的光彩，简恒此时只在他眼中看到凶光，感受到他无比冰冷的气息。

　　但眼下，简恒只把当作过往的囚徒，所有的执念可悲的化为乌有：“玄晓当时一定想着，有了轮回台帮你净化，还有了你的承诺，她可以安心离去，但你骗了她！”

　　“是你先违背了我们的约定！”玄夜冷下脸来。他偏执到几乎病态，就连颠倒黑白都炉火纯青，“我答应你的前提，是你在我身边，你不在了，我何必履约？”

　　他的手越发用力，手背暴起青筋，仿佛随时就能将她置于死地。

　　简恒面色涨红，轻咳两声，却没有因此屈服：“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你一边排斥陆笙，觉得他只是由你而生的封印，根本比不上你，为什么非要觉得我和玄晓是一个人？”

　　“那不一样！”玄夜大声否认，仿佛音量越高，他就越有底气。

　　可事实恰好相反。

　　他眼睛发红，表情瞬间变了几变，一时间脸上闪过怜惜，迷蒙，黯然，但最后还是无比阴狠：“看来在笨人身边待久了，你也变得天真了，就让我重新给你上一课。”

　　他稍一用力，就把她按倒在地，没有给她任何闪躲的余地。

　　简恒脊背一痛，然后刹那间小腹上也跟着一重，只见他已经把微凉的掌心搭在上面。

　　“别碰我！”她下意识抗拒他的靠近，小腹往里一缩。

　　“怎么，害怕了？”玄夜眼里满是失落，却还要装作得了天大的乐子般，笑出声来，“身体的反应是最诚实的，永远不会骗人，你越害怕，我就越高兴。”

　　他的手在她的小腹上，徐徐游走着：“用返去香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踩着我的，记得吗？”

　　说到“踩”这个字时，他故意加大力道，用力在简恒柔软的腹部一按，使得简恒十分不适，深吸了口气。

　　“是又如何？”简恒气息不匀，嘴上仍不让他逞心如意，“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那时候我是用脚踩的，现在你改用手压，能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也不想怎么样，只是给你提个醒。”玄夜还是没拿开手，借此对她施压，“别想和玄晓切割。”

　　他突然弯起眼睛睛，笑眯眯盯着她：“你为什么会想看那么多书，为什么对冥界的事比别人要了解，为什么能管这个，帮那个的，还不是因为玄晓的头发？还不是因为你在冥界呆过，还不是因为很多事，是我告诉你的。”

　　他笑意一点点加深，手也从腹部，一点点往上挪到她的心口，让这一连串的质问，听来更让人心惊，感受着她急促的心跳声。

　　他必须逼她承认，她和玄晓是一体的，否则他做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

　　即使他本性，就是暴戾的，极端的，即使没有那缕发丝，他依然会因为日渐膨胀的欲望，做出不可控的事。

　　简恒绝不愿意抹掉自己的存在：“那你应该知道，那些经历和记忆只属于现在的我。”

　　她的确因为玄晓的头发而生，可她度过的时光，只属于自己。

　　即使那些过往充满瑕疵，即使她为怨过恨过，不安过，难受过，她依然把那些事，当作珍贵的回忆。

　　“你在凡间呆了这么久，还没有看透吗？”玄夜还是不肯放弃，“你遇见过的那些人，不过是些只能在肮脏的人界中，摸爬滚打的蟑螂罢了。”

　　“不是的。”简恒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眼前一瞬间，掠过所有遇见过的人的身影。

　　他们或许都不完美，他们或许只是她短暂生命中的过客，可却是她经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的心跳声，慢慢恢复正常：“就算你重造骨头，把她的记忆给我，我也不是玄晓，更不是你缅怀过去的工具。”

　　“说来说去，不还是为了那道封印吗？”玄夜心中越发苦涩，“在你眼里，他比我重要，是吗？”

　　“当然。”简恒大方承认。

　　当他离开她的时候，当他不在她身侧的时候，她竟比以往还要坦然：“我们一起长大，他照顾我，陪伴我，保护我，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重要到除了演戏以外，不能容忍任何人诋毁他。

　　玄夜表情越发扭曲，恨声道：“他有什么好，因为那点伪善吗？”

　　“哪里都比现在的你好！”简恒不甘示弱，“起码……他当我是个人，见过我最阴暗最狼狈的一面后，还是有无数次，站在我这边。”

　　在她无所归依，怀疑自己的时候，起码有一个人，一直偏帮她。

　　玄夜蓦然一愣，仿佛看到玄晓如果还在时，两人因为立场不同，最终为敌的场景，心口猛地一阵抽痛。

　　简恒见他失神，趁机推开了他，刚想站起来时，就感觉此处有轻微的晃动。

　　这转折出乎她意料之外，刹那间，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联想到转轮镜台上的一片死寂，还有玄夜偏执的行事作风，她万分焦急：“难道，我们正在脱离冥界？”

　　“不错。”玄夜立刻站了起来，面色更加阴沉。

　　两人一问一答间，此地晃动的更加厉害。

　　玄夜挥了挥衣袖，四周的场景就都有了变化。

　　简恒眼前，一下子出现熟悉的彼岸花和黄泉水，只是这次在黄泉水下的，不再是吴玉卿，而是层层叠叠的黑气，让此地看来，更多了几分压抑。

　　“见识到了吗？”玄夜伸展双臂，大笑出声，“就算没有阴时之女，没有那晶石帮忙，我依然能让魂舍飞升。”

　　除了打造鬼骨外，他这些年来，将本该消散于天地间的怨气，聚集在此处，就等着此刻为他所用。

　　那些怨气如汹涌的波涛般翻滚着，正带着他们慢慢脱离地狱

　　黄泉水冷冷地拍到简恒的脸上，她耳边一阵嗡鸣，仿佛已然听到剧烈的震荡声，和厉鬼的哀嚎声。

　　如果这样下去，冥界势必大乱，最差的结果，真的会应了吴玉卿记忆错乱时，所说的话，危及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