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梦》大大大石头

104、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情况一天天恶化下去。

　　为了净化自身的鬼气怨气，好让玄晓少耗些仙力，玄夜绞尽脑汁，终于想到法子。

　　他和冥界协商，把锁念塔拆成无数细小的碎片，这样每次他怨气入体时，就站到轮回台前，把碎片的力量和怨气结合，投入人界轮回。

　　“这些人”甚至不用记在生死簿上，只要到时候驱散了怨气，自会在天地间消散。

　　冥界一番盘算后，发现此举既可以解忧，也不用再劳烦仙界派人，足够维持颜面，便点头应允。

　　可这对玄夜来说，反而是痛苦加倍。

　　因为每次怨气一旦进入他体内，就会被他身上的鬼骨吸收，此时再到轮回台前生生剥离，等于受着抽筋剥骨的痛。

　　玄晓看在眼里，十分不忍：“不用做到这样的。”

　　这次反过来，倒是玄夜不停劝她，放宽心些：“是你说的，要我多陪陪你，如今有了办法，是我心甘情愿的。”

　　“你把人间形容的那么好，可我什么都没看过，多可惜。”玄夜脸上难得有了些憧憬，“我分离的那些人，在凡间经历的一切，我都能感应到，就当他们是代我看看那个世界吧。”

　　话虽如此，可那些他剥掉的怨气投胎后，在凡间看到的，大多是龃龉龌龊，并不比这里好上几分。

　　这让他多少有些疑惑：“人间真的有她说的那么好吗？”

　　最让他不能理解的是，凡间的那些男子，初时对所爱之人如胶似漆，恨不能挖出一颗心来证明自己，后来却常常喜新厌旧，见异思迁。

　　他始终没把这些困惑告诉玄晓，是挑些好玩的事，说给她听，看着她笑颜弯弯的模样，就已心满意足。

　　他和那些人不一样，他只要她一个。

　　可费劲心力后，还是留不住她。

　　他想的法子，虽然能暂时稳定冥界的鬼气，可她还是每况愈下，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到了临别的时候，玄晓心中无比平和，只是淡淡地道：“是时候了。”

　　她一早就做好打算，到了这时要自散仙气，走得潇洒些。

　　在万般不能自主的无奈中，起码她要掌握自己的生死。

　　“等等。”玄夜却突然打断了她。

　　他把自己的发梢，和她的紧紧缠在一起：“凡间都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玄晓面上发红，心下触动：“你倒是懂得多。”
　　玄夜轻柔地，抚着两股交缠的发丝，眼角发红，苦苦恳求着：“这缕头发，能不能留给我，做个念想？”

　　任谁看了他此时的表情，都会心软。玄晓也不例外。

　　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决心，因此有些动摇：“你这又是何苦？我去意已决，留下头发，也只是徒增感伤罢了。”

　　对她而言，两人之间有无法改变的分歧，没有因此而决裂争吵，而是一起度过这段相互陪伴的日子，就已足够。

　　他总要向前看，必须要向前看。

　　“这不是徒增感伤。”玄夜明白她的顾虑，所以更要表明自己的心意，“你走后，时间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会永远痛苦下去。”

　　他无比情深地把发丝握得更紧：“留下它，不会增加我的痛苦，反而是我以后，唯一的慰藉，你连这都不愿意吗？”

　　“你真傻。”玄晓重重地叹了口气，除此之外，再说不出别的。

　　她实在不忍心回绝他，抬手截断那缕头发，塞入到他手中，遂了他的心愿，也给自己离开的决心。

　　她闭上眼睛，轻笑道：“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

　　她不再看他，生怕多看一眼，她会心生留恋，不想离开，所以立即抬手施法，就这样散尽余下的仙气，从锁念塔里消失。

　　玄夜就这样，牢牢那缕发丝，呆坐在原地，仿佛能这样坐到地老天荒。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他几乎分不清时间的流逝时，他才喃喃开口道：“对不起，玄晓，我还是瞒了你一件事。”

　　他强忍悲伤，任手中的发丝变成和锁念塔一样，小小的碎片。

　　他不仅没有放下先前那个可怕的念头，在提议去轮回台时，就想好后面的计划，那时他已经移花接木，偷偷把轮回台的力量，引入其中一片锁念塔的碎片中。

　　所以在玄晓离开前，他必须要让她心软，必须要让她留下一点痕迹，才好借用碎片，缚住她最后的气息。

　　所以他对她的恳求，既是出自真心，又是一场豪赌——赌她会不会为他破例，赌她对他，会不会心生怜意。

　　好在他赌赢了。

　　玄夜仿佛已经把手中的碎片，当成了她，笃定又温和地道：“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回忆在这里暂时落下序幕。

　　简恒蓦然间睁开双眼，就看到玄夜近在咫尺的脸，他一伸手，就将她拥入怀里。

　　他失而复得，如今只想抱得她紧一点，再紧一点，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你回来了，我的心愿，已经实现了一半。”

　　他的气息是炽热的，他的拥抱，却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简恒和他近在咫尺，紧紧相贴，浑身上下却是冷冰冰的。

　　她心中一凛，只想挣脱他的怀抱：“我不是玄晓！”

　　经过轮回台，重新投过胎，在人间扎根了十几年，她不觉得自己会是玄晓，更不愿成为别人的替身。

　　“你就是她！”玄夜察觉到她的闪躲，身子一僵，将她抱得更紧，“现在的你，是我用这么多年，一点点拼凑找回的，怎么会不是？”

　　走到这一步，始于他多年的谋划，有他多年的心血。

　　每年七月十四的鬼节，都是冥界最乱的时候，他都会趁机做些手脚。

　　他会在那一日，一点点挖掉鬼骨，再吸入更多怨气遮掩，他给那些挖出去的鬼骨，找到了最好的栖息空间——就是那群术士造的魂舍。

　　玄夜说到此处时，嘴角轻颤着：“我用了几百年的时间，终于移了六根鬼骨出来。”

　　失去玄晓的那么多年，他都过得宛如行尸走肉，移除鬼骨后，他终于熬到合适的时机，把装着她头发的锁念塔碎片，送往轮回台中。

　　届时只需再等一段时日，到阴时之女恢复记忆，履行使命时，他就能借机搭成第七根鬼骨，让玄晓复活

　　本来一切应该非常顺利，但慢慢的，他察觉到不对——晶石的力量突然就变弱了。

　　提及那个重大的转折，玄夜愤怒地甩了甩衣袖，还是无比介怀：“吴玉卿自以为聪明，以为能替摆脱宿命，结果却坏了我的大事。”

　　那时候，玄晓刚刚以简恒的身份投胎没几年，既然发现晶石出现异状，他就想提前执行计划，于是甘冒被发现的风险，利用轮回台，附身在简真身上。

　　好巧不巧，正撞上简永成找道士帮忙，制造天狐降火的假象，杀害妻儿。

　　当时他还以为撞上了好时候，只要在铜牛中，等到简恒一死，就能借着洪大师阵法的力量，把简恒的魂魄一起引到魂舍里。

　　简恒听到这里，终于有了头绪：“你步步为营，谋划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福运仙突然现身，扰乱了你整个计划。”

　　“不错。”玄夜笑着点头，用赞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我的玄晓，本就该是这样，聪明伶俐，伶牙俐齿的。”

　　他执拗的把重音放在“我的玄晓”四个字上，显然是故意强调。

　　可他的眼神依旧暗淡无光，仿佛是烈火熄灭后，剩下的一点飞灰，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简恒不由心头一紧。

　　安慰他，她做不到，责骂的话，她也说不出口。

　　就在她陷入两难中时，玄夜很快敛去那点细微的表情，继续先前的话题：“当时我问福运仙，为什么要插手此事，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他在极力找补，甚至透着些许狼狈。

　　简恒不知该怎么回应，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这一摇头，似乎伤得他更深。

　　玄夜终于松开了她，视线却依然定格在她身上，久久不肯移开，目光中带着几分试探，几分困惑，几分怅惘，努力寻找过去的影子。

　　可惜，简恒再一次让他失望。

　　“你怎么还在和我怄气？”他长叹口气，自顾自修饰她的行为。

　　不想再听她任何反驳的话，他趁着简恒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往下说着：“福运仙比起其他仙界的人，还有一点廉价的良心，可惜，却成了我的绊脚石。”

　　依晓的事，长久以来，一直都是福运仙的心结。

　　自从抽掉了她的仙骨，换成仙脉时，他就知道，这散仙的结局必然是仙脉阻滞而亡，可她地位低下，就算去了，仙界也无人在意。

　　但福运仙始终是间接害死她的人，他愧疚难安，所以从清莲上，偷偷留了一小片花瓣下来，时时带在身上。

　　一边提醒自己，这个散仙曾经在仙界留下过踪迹，一边告诫自己，日后要多加行善，弥补当日犯下的罪孽。

　　没成想多年以后，那一小片花瓣在他要下凡处理要事时，有了感应。

　　他震惊不已，一番调查后发现，依晓残存的一部分气息，投胎到凡人家中。

　　他不免为依晓感到宽慰，一直陆续关注着她在人间的身份——简恒的动向。

　　简恒不由想起自己在铜牛中，濒死的那刻，恍然大悟：“他为了弥补遗憾，才会在当时现身，好阻止那场灾祸。”

　　她对福运仙说不上感激，但总算有点改观。

　　玄夜的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他说，他只想让你平平安安过完一生，不想你再卷入任何纷争。”

　　“我讨厌他打断我的计划。”玄夜攥着手掌，表情复杂，“可他的出现，恰恰说明还有人记得你，证明我想让你回来，从头到尾都没错。”

　　“不对！”简恒蓦地一惊，发现其中的不妥。

　　按照玄夜所说，先前用返去香时，福运仙怎么会说是奉命前来？

　　难道仙界早就知道了什么？如果知道，为什么坐视不理，任凭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

　　她脸色发白，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玄夜看破她的心思，一把扶住她：“何必为仙界那些人肮脏的想法费神呢，说不定我们高瞻远瞩的仙帝，正想着怎么牺牲更多散仙呢。”

　　他语气中充满怨怼，竟是搬出玄晓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来噎她。

　　即使多年过去，他依然无法释怀，在玄晓的眼中，那些所谓的大义，都比他来的重要。

　　但宣泄过后，眼看着简恒脸色越发难看，他立刻意识到不妥：“他们要怎么做，都随他们去，你千万别气着自己。”

　　和说起别人时的冷淡阴鹭不同，他此时极为温柔，那种温柔中，带了些历经磨难后的沧桑，和苦尽甘来后的雀跃。

　　“可你的所作所为，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简恒心中五味杂陈，一句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