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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曾经的依存 ...


  •   简恒看到此处时,有些诧异,有几分欣喜,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酸涩。

      冥冥中,她无论走了多远,一切依然和这张脸有关,仿佛他们注定要这样拉扯,纠缠不清。

      依晓的回忆还在继续。

      那人并不是陆笙,而是由冥界本身的鬼气,和地狱中受刑鬼魂们的怨念,结合而成,所以在仙冥两界只配被称为“那玩意”“那鬼东西”。

      地狱中关押的鬼魂,被判处的罪刑越重,怨念也就越强,和此间鬼气凝结后,有时会从地面缝隙露出,造成动乱。

      更棘手的是,他身上竟然长出鬼骨。

      鬼骨之于冥界中人,就和仙骨对仙人一样,而他的鬼骨,更是重中之重,甚至和冥界地基连在了一起。

      如果彻底剔除他的鬼骨,冥界势必大乱,所以冥界想了法子,造了一栋锁念塔出来,阻止怨气外泄,还特地找了仙界求缘。

      仙界自诩大义,一切以苍生安危为先,立刻召集仙人,以世上最纯粹的清莲为引,融入仙人善念,造成清莲池。

      再派剥除仙骨,换了仙脉的仙人,来到这里,用清莲池中的仙气,压制此处的怨念。

      品阶高的上仙们,自是不愿碰这个苦差事,而依晓这样修为较低的散仙,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她现在不过是仙界改造后的容器,心里明白,此行必然艰险重重。

      可在她眼中,他不是十恶不赦的混蛋。

      正相反,他和她一样,是活生生的个体,是承载痛苦的容器。

      就在依晓用最大的善意看待他时,他却正好相反。

      他眼角一撇,用最大的恶意揣度她:“我猜,你怕的是日后不能飞升吧?”

      依晓摇了摇头:“我看着那些鬼魂受苦,心里难受,你又是他们的怨念,一定会更痛苦,光是想象要承受这些,我就很害怕。”

      她所说的,都是事实。

      虽然来到此处,是为了自己的使命,但她对他的处境,生了恻隐之心。

      那人闻言,笑容僵在脸上,竟是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似是有所触动,敌意比之前减弱许多,但表面上还要故作凶狠:“不用你假惺惺的同情我!”

      “你叫什么?”依晓轻笑了笑,试着转移话题,“虽然不知道会同处多久,还是互相有个称呼的好。”

      那人肩膀一颤,更加震惊。

      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笑过,也从来没有人问他叫什么,只不过把他当作祸患。

      他起先还有些抗拒,冷硬地道:“我们是敌人,你没必要非要跟我示好。”

      但也许是在这里困得太久,过于寂寞和压抑,他竟然一反常态的,和她多说了几句:“这儿的人,都管我叫杂种鬼或异怪,你也可以这么叫。”

      他说到此处,脸色沉下去,带着些愤恨和怨念,但看向依晓时,却隐隐有了些期许。

      希望她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依晓果然摇了摇头:“那多难听,我可叫不出口,我想听你真正的想法。”

      她银铃般的声音,澄澈的双眼,甚至是她身上至纯的仙气,原本都该让他退避三舍,怨念更深。

      可不知怎的,他的心湖泛起异样的悸动。

      他不仅回应了她的话,语气也格外柔和:“我叫玄夜,这是最适合我的名字。”

      “玄夜吗?”依晓心中默念他的名字,发现这两个字都和黑暗有关。

      想来他长久以来,只能和这锁念塔日夜相伴,所以才陷入无边的孤寂中,她不禁更加难过。

      “怎么不说了?”玄夜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你问了我的名字,却不报上自己的名号,岂不是太不公平。”

      依晓手托下巴,沉吟片刻后,笑道:“我在仙界时叫依晓,可我到了这里,见了你以后,突然就想换个名字了。”

      “换什么?”玄夜有些好奇。

      她的回应,总是出乎他的意料,可他一点都不反感。

      依晓用轻快的语调答道:“自然是改叫玄晓。”

      她没有解释原因,只是果断改了仙界这么多年赐予的名字,眉眼弯弯地望着他。

      玄夜一下子反应过来,脸上甚至有了些红晕。

      就像昼夜交替那样,世上有黑就有白。

      就算在他眼中,一切都充满压抑和绝望,她也想为他死气沉沉的生活,带来一点光明和快乐,让他不会再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玄夜凝视着她的脸庞,忽而觉得她的出现,不止是落在他眼里,也住进了他心里。

      就这样,两人在几乎无法判断时间流转的锁念塔中,彼此陪伴。

      每次玄夜被她身上的仙气净化时,都像万箭攒心那样痛,但他却不怪她,因为他早已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她。

      玄晓也用同样的感情回应。

      他们把对方当作是这片死地和孤苦中,唯一的寄托。

      有了玄晓在身边后,玄夜的日子比过去舒服的多,他有了寄托,也有了倾诉的对象。

      有时,他会告诉她,那些鬼魂的怨念,都和生前过往有关。

      暴力、通奸、诬陷、栽赃、杀戮……

      一切都充满压抑。

      “这群人没用到极点,活着的时候就一事无成,死了还要用这些怨念害我。”玄夜大多时候,痛恨自己这什么都不是的身份。

      但他又有些矛盾的庆幸——如果不是身处这么极端的环境,他不会遇见她。

      可再这样下去,他过得连这些人都不如,起码他们入地狱前,堂堂正正的爱过,嫁娶过,许下过山盟海誓。

      他却什么都不能给她,只能困在暗无天日的锁念塔里,就连靠近心爱的人,都要忍着仙气和鬼气的互斥。

      玄夜是个偏执又顽固的人,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一生根,就再难拔除,只能不断自苦。

      有一次,他甚至因为执念太重,使得锁念塔剧烈地晃动起来。

      “别担心,我来帮你。”玄晓发现异状,先是安抚着他,再往他体内注入更多仙气。

      玄夜浑身抽搐,额角冒汗,仿佛一下进了火海,一下浸入冰泉,痛苦不堪,最后甚至陷入昏迷。

      玄晓拥着她,一下下轻怕他的背脊,抚平他的眉心,心里受的煎熬更甚。

      这次注入的仙气太多,两人都格外虚弱,他们依偎着彼此,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再醒来时,唯有一双紧握的手,从始至终不曾放开过。

      玄夜轻咳几声,神色中透着些不忿:“玄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我们要经历这种痛苦,要承受这种命运?”

      玄晓知道他心中苦闷,开解道:“我想,痛苦是不能衡量,也不能比较的。”

      “困在这里很痛苦。”她靠在他的肩头,柔声说着,“但你憎恨的这些鬼魂,生前也许遇到过更苦的事,甚至无人倾诉,无人陪伴,所以只能在酷刑中,发泄怨念。”

      玄夜轻扬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这样看来,你替自己改的名字,还真是贴切,总是在替别人着想。”

      他忽然有些怨她。

      在他狭小的世界里,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可她心里总是装了更多人,更多事。

      他紧紧捏着拳头,崩出疯狂的念头:“可他们能发泄,我就能利用,说不定哪天我能借此掌握整个冥界,毁了让我如此痛苦的人界和仙界。”

      玄晓诧异地抬眼,静默了许久,都没有出声。

      本就压抑的锁念塔,因此更加沉寂。

      “别这么想。”后来,似是觉得沉默的越久,有些话就越不好说出口,玄晓简短地说了这几个字。

      她轻叹口气,袒露心声:“这天地不止绕着我们打转,别人都有珍视的人和物,我不希望你受伤,也不希望别人受伤。”

      玄夜冷哼一声:“我为何要在意别人?”

      他本就不在乎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她一直心存善念,可他本身就是恶的化身。

      这是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也是无法跨越的横沟。

      危险的念头,极端的话题,应该尽早画下句点,但他始终好奇,自己在她心中,到底占了多少分量。

      他故意说得更狠:“他们一个个的,都把我当眼中钉,肉中刺,恨得咬牙切齿的,要是哪天,反过来被我踩在脚底,不知脸上会露出什么表情?”

      光是一个没成形的假想,就足以让他怨气着攒动。

      可惜,他虽然言之凿凿,问到最关键的部分时,声音还是止不住发颤:“你呢,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又会怎么想? ”

      玄晓嘴唇不住翕动,因为他的问题,而不知所措。

      但想清楚后,她轻叹口气,不打算有所隐瞒:“那我势必会与你为敌。”

      她爱他,可她还有底线。

      她不禁开口劝他:“先不提仙界,凡人看似孱弱,心念的力量却是最强的,能抵挡一次又一次的天灾人祸,活到现在,本来就是最大的奇迹吧。”

      玄晓忍不住反问道:“如果,我因为你的计划而死,你还会这么快乐吗?”

      “怎么这么说?”玄夜听她拿自己作比,一颗心彻底软了下来。

      那些小小的挣扎、不甘、怀疑、惶恐、失措,就此烟消云散。

      他不是她心里的首位,又有什么关系?他更在意她,有什么关系?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就好。

      他忍着刚被净化的痛楚,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举起右手,对她,也是对自己起誓:“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我要你永远陪着我。”

      玄晓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深情的表白,心中酸涩不已。

      这些日子以来,她隐隐感觉到,她身上的仙脉,虽然还能吸取清莲池的仙气,但仙气已然不复当初的澄澈。

      仙人再怎么修炼得当,也不可能只有善念,如此一来,仙气当然不会像先前那样纯粹,而地狱中的怨气,却是源自无数因由,压过她,是迟早的事。

      日久月深,她仙脉早已阻滞衰弱,只是在他面前强撑罢了。

      所以她不能和他一样,允诺永远。

      可她也实在放不下他。

      玄夜说的那些话,看似是无心赌气,但如果他没这么想过,不可能说的如此顺口。

      她不希望他囿于自己的执念中,带着一抹甜笑,向他讨要另外的承诺:“你得跟我保证,就算有朝一日,我们分开了,也不能这么想。”

      “我们不会分开。”玄夜怔楞一瞬,再舍不得说半句重话,“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玄晓的笑容越发灿烂,难得孩子气的伸出小指:“拉钩才算数。”

      玄夜自是什么都顺着她,勾住她的小指,连声应道:“什么都依你。”

      可惜好景不长。

      玄晓日渐衰弱的事,终究是瞒不住,待到玄夜发现时,他几近崩溃:“为什么不告诉我?”

      明明想查看她的状况,他却只好站得离她远些,生怕身上的鬼气怨气,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玄夜很是自责,整个人像是突然失神般,只会重复这两句话。

      过了一会儿后,他才从齿缝里,硬挤出一句话:“让仙界召……你回去吧。”

      他不想和她分离,不想活在没有她的世界里,但比起思念的折磨,他更不愿她有事。

      “你不要自责。”玄晓气息弱下去,本来想像平时那样抱紧他,安慰他,可她已无力起身。

      她一双手虚空悬着,继续说道:“其实……送我来这儿的仙人,早已经知道此事,他只让我尽可能多撑一些时候……”

      最初她也以为,只要能回仙界,重新修炼一段时间后,就能再下来陪他,可事情远比她设想的更残酷。

      因为不能确定她身上到底沾染了多少鬼气,仙界根本不打算召她回去,否则反过来成为祸患,得不偿失。

      等她衰竭到压不住鬼气时,他们才会出面,把她镇压在道士们修炼的龙虎山下,这一镇压,就是两百年之久。

      如果她还有仙缘,两百年时间里,就能彻底净化身上的鬼气怨气,不仅能重回仙界,还能直接成为上仙。

      但玄晓心里明白,她仙骨已除,这幅衰弱的样子,怎么都不可能撑到两百年,与其这样,不如珍惜和他相处的每时每刻。

      玄夜根本不能接受:“他们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对你?”

      满腔恨意和锥心的痛楚,涌入他的心头。

      他们怎么敢如此糟蹋他用心呵护的人?怎么能剥夺他晦暗无比的生命中,唯一的光?

      “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很失落。”玄晓很少隐瞒自己真正的心思,“但仔细一想才发现,我已经很幸运了。”

      得道成仙,有了常人不可企及的寿命,活着的大多数时间,不用为生老病死烦恼,还能遇上倾心相许的人,她有什么好不知足?

      她依然伸着手,像在摸索着什么:“至于仙帝的决定,大概是因为身处高位,顾虑太多所以才不能只拘泥于一些小事吧。”

      “你的命不是小事!”玄夜撕心裂肺地喊着。

      他语声中的悲伤有多浓,上前牵住她的手时,就有多温柔。

      这是他无论面对多少艰难险阻,都不想放开的一双手。

      玄晓噗嗤一声,笑得很甜:“我还以为,你没发现我想牵手的心思呢,原来是知道还要和我闹脾气啊。”

      他终于愿意靠近,让她空悬着的手一下落入他掌中,找到了应有的归宿。

      “以后,可不许离我这么远了。”玄晓笑意更盛,柔声道,“这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你多陪陪我,好不好?”

      玄夜自是一口答应:“好,你说什么都好。”

      话音一落,他轻轻柔柔的吻,就落在她的掌心里,仿佛把他的忧伤和甜蜜,也吻进她的掌心里,仿佛从此以后,两人的喜怒悲欢,再也不能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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