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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静夜思 ...

  •   往昔的情景如同一卷长长的丝绢画卷,旖旎舒展,铺开在自己眼前。窗外,月光如洗。躺在床上,犹如冬眠的小松鼠般缩在舒适暖和的被子里,小夜的睫毛不再忽闪,小夜实在太疲倦。累,却难眠。自己可以在夜里轻松地爬上那座秃山,毫不气喘;可无形的心事压在心头,却似千斤重担。
      现如今的自己,上下那个悬崖应该都不难,不像曾几何时,自己曾一度幼稚地以为那个高耸入云的悬崖,顶端便是天边。那时的自己,常常为了几个青涩的果子,就走出好远,钻进密密的林子,任尖利的枣刺在自己的胳膊腿上划出道道伤痕。那些伤痕,难以被自己破烂的衣衫所遮掩,想瞒住母亲,有时真的很难。
      母亲的生活,真的很艰难。而母亲的笑颜却常常在艰难中展现,如同寒风里的挂这冰霜绽放的梅花一般。母亲总是不去评说正在承受的苦难,却用柔弱的身体尽量为自己撑开一小片可以遮风避雨的伞。曾经,自己看着母亲臂上的伤痕告诉她自己恨夏成,母亲却告诉他不要恨,如果不是夏成,她可没办法把自己最爱的儿子保全,富贵和闲适都是过眼的云烟,而最珍贵的,便是自己能陪在她身边。可是,为了妹妹小烟不被卖到妓院,小夜只有五岁却要离开念锦,一个五岁的小男子汉决绝的表情,透过泪眼模糊的双眼,深深地刻在了念锦的心里面。念锦流泪的眼,和其他几幅难以磨灭的画面一起,永远地留在了小夜的心灵的最底端。
      皮鞭、烙铁、吃不饱饭、骨肉离散,无尽的苦难,数次死里逃生,和而今想都不敢想的小幸福----这些小夜五味杂陈的经历如同粘稠的黏合剂,缓缓地流到了当年念锦那些支离的片语里面。八分的真相,一分的经验再加一点点合理的推理和联想,母亲的人生经历便如同一卷弥散着竹香却沉重的竹简,在小夜面前一字字地铺开、呈现。
      童年少年时代的母亲很幸福,很漂亮。也许,就像银月公主,但母亲还读过那么那么多的书。每天,她可以吃燕窝,还穿就像银月那样很多很漂亮的衣服。她写得一手漂亮的梅花篆字,她擅长填词、写文章。外公是翰林学士,学富五车的他正是母亲的榜样。而据母亲说,外婆的诗词甚至比外公的更出彩,更漂亮。年幼时的母亲学到很多东西,不是在书房里,而是在餐桌旁,不像自己,学写字,背诗词都是在炉灶旁和沙地上。那时,生活对于母亲来说,如同若乎其中有星汉灿烂的湖泊一般,在阳光下闪烁着的璀璨耀眼光芒。无尽的快乐、无穷的知识宝藏,无数的幸福安逸都呈现在清透的湖水里。晴空下,碧波在湖面荡漾,应召进宫乍看便如同一颗小石子被扔进了湖里,涟漪散去,湖水平静如一。
      初进皇宫,尽管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可却不曾影响母亲被父……却不曾影响母亲在宫中的风光。可以想象,在母亲耀眼的光芒下,三千佳丽哑然无光。而提起那段宫中的往昔,母亲只是说一些冷宫的妃子很可怜,她们喊叫撕打,她们把自己的不满发泄给同样可怜的对方,她们一边拼命地涂脂抹粉,掩饰自己早已衰败的容颜,痴想哪天能重新被宠幸;一边又对生活充满绝望,弃妇与怨妇其实往往可以混为一谈,她们的日子就在绝望和抱怨里更加昏暗。只有铁弗公主,一个真正的贵族女子,不哭不闹,没有任何奴仆伺候,就万事只凭自己一双手,以废后的身份独自体会着生活的艰辛,独自抚养教导着年幼的儿子远枫。默默求过情后无果,无奈的母亲只能偷偷地把食物给她们母子送上。
      被无意中扔进湖中的石子击醒了湖中长睡的怪兽,表面上平静的湖水下实则已涌起了暗流。那时,整个大魏的兵权几乎都在忠良林老将军一门之手,魏皇萧嗣不愿大权旁落,便明里暗里的扶植自己的弟弟萧瞳。而萧瞳带兵,实在不入流。后来,由于萧瞳错误的决策,外公的世交林老将军为了保全百姓献城投降,那时,萧瞳就在几十里外却不肯伸出援手。林家获罪,外公求情,林顾两家竟同遭灭门,被杀的,居然还包括萧嗣的亲侄子侄女林枫和林梅,他俩是萧嗣亲妹妹文淑公主的骨肉。萧嗣,真的很没人性。无限的宠爱成为曾经过往,取而代之的,不过是秋风画扇般的悲凉。
      念锦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冷宫岁月,竟会比金兰姐妹铁弗公主更加凄凉。铁弗公主从入宫起就不被宠幸,也就没遭什么嫉妒,而念锦,却完全不一样。尤其在那个冬日后,念锦活下去的希望就变得愈加渺茫,那天,正在冰水中洗衣服的念锦猛然间呕在了地上,过来人都知道,那是妊娠的反应。后妃们更加害怕了,毕竟,念锦的才华和美貌无人能挡,如果再加上个儿子,如果她们再次失宠……那么多的如果在她们看来完全不堪设想。那么多的如果,在小夜看来完全是多余的幻想。残忍如萧嗣,如果需要,他可以把所有亲人杀光!一个亲儿子,又能怎样!杀机,像一条可怕的毒蜘蛛,伸出它丑陋的触脚,吐出毒丝,准备伺机收网。
      那时的念锦,那时的母亲,她不答应夏成,又能怎么样。母亲常说,生命是最宝贵的,要活下去,无论如何要活下去。而这,也是母亲和另一个人的约定和彼此间的承诺。何况那时,母亲是在嫁给夏成和失去两条生命之间做选择----高傲如念锦,事实证明,她是任何环境都可以适应。可小夜至今仍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个艰难的抉择,毕竟,母亲嫁给夏成实在太委屈她了。夏成本来是个奴隶,一个不需要靠烙印就能区分出的奴隶,他的经脉被污垢所栓塞,他污浊的心早已被世俗所奴役。他借由妹妹被萧嗣宠幸成为了个内廷总管,他垂涎母亲的美貌,便打起了母亲的主意。一经母亲允许,他就马上把母亲偷出宫去。他找了个断气的女尸替代了母亲,于是,冷宫的名册上少了个叫念锦的奴隶,宫外的荒坟里躺着个不知名的尸体,念锦则换了个名字到了夏成的府邸。
      夏成厌恶小夜,在夏成得势的时候,小夜实际就是个奴隶。后来,夏成的妹妹欺负铁弗公主,被愤怒的远枫所杀,萧嗣差点就把亲儿子远枫打死了,却因此惹怒了太上皇。夏氏一门被重贬为奴,倒是理所应当。于是夏成,也就“理所应当”地把怒气都撒在了正宗的萧家后人----萧嗣的亲儿子小夜头上。
      再后来,被转卖到大夏,小烟和小雁降生,明明是双胞胎,可受宠的却总是小雁。身为夏成的女儿,小烟也和自己一样常常挨打,不同于自己的倔强,她每每都是一副很可怜的模样。再后来,小雁被送到大魏皇宫,交给夏成妹妹的伙伴姐妹代为抚养,还要在家吃饭的小烟就更加被夏成看不惯,他非觉得要把亲生女儿送到妓院才妥当!也许还是念及那么一点点的父女情,在念锦几次苦求、哀求、祈求后,夏成终于同意留下小烟,只是把自己送到影营换饷。萤火虫的故事只是个哄住银月开心的童话,奴隶生活的现实永远是那么地悲凉。手心手背皆是肉,保全了一个,却要把另一个豁上,小夜至今不敢想因为自己的离去,会让母亲的心痛成什么样。母亲从来就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子,可那天,母亲的泪如同夏日里滂沱的雨。
      “保护一个女孩子,不仅是要让她吃饱穿暖,还要让她的心灵不受伤害。”
      耳边依旧响彻着母亲的话语。从前,自己保护小烟,自己为了几个青涩的野果子就要走那么远,面对夏成的鞭子,自己挡在她前面;现在,自己保护银月,自己是那么地想让宫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离她远远地。可是母亲,谁来保护你?没人能保证你吃饱穿暖,那些伤害如同深刻在您手臂上的伤痕一般,也重重地刻在了您的心里面。
      自己要进影营,要用饷钱保证小烟不进妓院。自己还太小,年龄不够,怎么办,故伎重演,把邻居家死去的小哥哥的名字报给影营,至于奴隶营的账上,小夜这个奴隶就是死了。其实都一样,奴隶嘛,只要能干活,随便哪个还不都是一样,反正人数能对上。
      影营里,每个影子都要有代号,夜又重新成了自己的代号,成了自己的名字,鬼使神差一般。
      母亲的挣扎,让小夜几乎不愿再回忆,不愿再想。可是,五岁时分离的那一幕,八岁时诀别的情景,交织着涌上。为了能回一次家,再一次见到母亲,训练场上,小夜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谁曾想,永别和重逢,竟落到了同一个点上。
      母亲说,小夜是她最爱的儿子,她要来世再把母子情缘续上……
      母亲说,这辈子,她要小夜好好的活着,只要小夜活着,她就不会真的死去……
      母亲告诉了小夜自己的身世和小夜的身世,那时,小夜才明白为什么夏成每次醉了责打自己,都会把萧嗣的名字带上……
      母亲要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一辈子也别让萧家把自己扯上,她说,皇宫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不知道如果母亲在天有灵,知道自己来到了大夏皇宫会怎么样,也许,见到银月公主对自己如此,看到自己是幸福的,母亲便不会再坚持那么想……
      ……
      那天,母亲说了好多好多话,直到她的眸子不再闪光,直到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蜡黄,直到她的脖颈歪在一旁。那些新近弄出来的鞭伤深深地刻在母亲身上,随着母亲的身体一起慢慢变凉。那些打手一定是萧嗣派来的,时隔八年有余,他居然没有忘记念锦----天下之大,可他竟要母亲即便流落异国他乡,在大夏也无处躲藏。好在,小夜已于三年前“死”在了奴隶营的账本上。好在,那天夏成带着小烟在别的地方。后来,小夜回影营,夏成带着那个老太婆,小烟带着念锦的骨灰,他们连夜逃亡,搬家到了其他地方。
      悬崖下的奴隶营,小夜远远地瞧上一眼便足已。没有了母亲和妹妹,那个地方对小夜来讲只是个承载了太多的回忆,那里再也没有什么牵挂,那里再也不是那个能被称作为“家”的地方。那些日子已经远去,狰狞的魔鬼再次沉睡湖底,只是,湖水上已漂浮起了湖藻和垃圾,再也不似从前般的那美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静夜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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