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山月不知人事变》钰十三

46、第 46 章

　　三日后。
　　天牢。
　　吴公公把一杯毒酒递到黎湛面前，言简意赅：“将军，请吧。”
　　黎湛抬眼，平静地看了他片刻，忽而笑了：“萧璟呢，他怎么没来，是没脸见我了吧？”
　　“放肆！”吴公公老脸皱得全是褶子，“陛下念旧情，留你全尸。你一介罪臣，不知感恩便罢了，竟敢直呼陛下名讳，还说出这等胡话，简直是……”
　　“呵，感恩？”黎湛冷嗤一声，笑出声来，抬手接过毒酒，毫不犹豫地倒在地上，“叫萧璟亲自来见我，否则送来多少杯都一样。”
　　“你！”
　　“我如何？派你这么一个老头就想杀我黎湛，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他反手将一块锋利的木片架在吴公公脖子上，盯着他身后面露惊慌的几人，“就不怕我让你们今天全部命丧黄泉？”
　　昭宸殿。
　　萧璟听完侍从的话，沉默不语。
　　那侍从刚进宫不久，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此刻战战兢兢地立在殿中，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迎接狂风暴雨时，萧璟忽然站起身来。
　　“再去取一杯毒酒吧。”
　　半个时辰之后，黎湛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人，笑道：“你还真的来了？”
　　“也是，”他接过萧璟手里的酒杯，“你这几天跟乔二姑娘闹得很不愉快吧，不来亲眼看着我这个罪魁祸首去死，你恐怕不会安心。”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瞅着萧璟逐渐沉下去的脸色，眼底划过一抹自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们做了十年夫妻，竟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萧璟，你知道吗，其实她根本都没认出我，更别提见我了。她是来见我妻泠鸢的，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渐渐低下去，湮灭在嘴角流出的黑血中。
　　萧璟看着黎湛缓缓倒下，他最后看他的一眼似乎极为解恨，又带着一点可惜。等到他终于没了气息，萧璟整个人才松下劲来，心里有个地方好像空了，而且再也填不满。
　　黎湛毕竟是他唯二的朋友，那些年少时相携出游、试文比武的回忆犹在眼前，如今两人却已然走到这一步……他闭了闭眼睛，转头对身后人道：“去查一查泠鸢的身份吧。”
　　*
　　丞相府。
　　容筠抱着小女儿在院里晒太阳，夏末秋初，阳光的温度刚好，打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小姑娘由她逗着玩了一会儿，就舒服地闭上眼睛，窝在她怀里睡得香甜。
　　如今偌大一个相府，就剩下他们一家六口人——韫浛立了战功被封作将军，虽然还未及冠，陛下却破例恩准他独自开府——若不是有彼南和彼歌兄妹两个不时闹一闹，还真是冷清得紧。
　　她看着熟睡的女儿，不由得放松地翘起嘴角，这丫头自小身子骨就娇气得不行，倒是难得睡得这么安稳。她坐了一会儿，又忽然想起些什么似的，担忧地看向紧闭着房门的书房。
　　早晨上朝回来之后，乔韫淮就把他自己关在书房里，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容筠不知道他怎么了，但前些日子的事情她也听说了一些，能猜出个大概。
　　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前世她虽然只活了二十几岁，但好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识人的本领还是有的。因此她刚来这个世界时，与乔韵湘相处一段时间便知，这人虽在感情上有点拎不清，却是个聪明识大体的。
　　而且她这些年看着，乔韵湘对萧璟并不是没有感情，就算是没有，为那两个孩子的未来考虑，她也绝不会做出勾结逆贼这种因小失大的事情。只可惜皇帝陛下呀，过于患得患失了，就这么相信了那逆贼的话。
　　这一次……阿湘恐怕又要伤心了。
　　*
　　自那晚萧璟与她说了那样的话之后，乔韵湘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凤栖宫。
　　她也不是要与他置气，只是逢着换季，诺之的身体有些吃不消，病了好几回。每次都是眼看着要大好了，忽然又受了寒发起高烧，这样反复折腾几回，弄得她整个人都心力交瘁。
　　再者，她有点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确定了自己对萧璟的心意之后，她已经很努力地在把曾经错误的事情掰回正确的轨道上面。她捏着鼻子灌下一碗又一碗的补药，终于与他有了两个孩子；她自己尝试着学做糕点、菜品，就为了给吃久了御厨房的他换换口味；她原以为成亲十年，他们的感情早就坚不可摧，没想到外人的一句挑拨，他就那么轻而易举地相信了……
　　所以一切都只是感动了自己是吗？
　　在他的眼里，她就永远是那个不爱他的乔二姑娘，从来都不会替他考虑。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
　　日子就在两人的互不打扰相安无事中悄悄溜过，其实听说诺之病了，萧璟去看过几回，但每次都被拦在凤栖宫外。
　　乔韵湘把重心放到孩子身上，便发觉了许多乐趣。承之早慧，学什么都很快，这一点恐怕是继承了他的父亲，但他容貌上却肖似乔韵湘多一些；诺之的性格也开朗，那一双眼睛，笑起来跟萧璟一模一样，总叫乔韵湘恍惚。只是小姑娘或许是出生时不大太平，身子弱得很，一年总要病上三五回。
　　转眼就到了永嘉十七年。
　　乔韵湘本来以为经过这些年，已经没什么事情能让她的心情产生很大的波动了——就连五年前她父亲去世的事情，她都在万分悲恸中渐渐走了出来。
　　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诺之又病了，一整晚难受地哼哼唧唧，哭闹没个尽头，弄得乔韵湘整夜没敢合眼。谁知大清早的，就收到了丞相府传来的噩耗——她兄长和阿筠的小女儿乔彼念，不幸夭折了。
　　明明是炎炎夏日，乔韵湘却觉得浑身发冷。那一瞬间，盈雪都没来得及扶她，她就两眼发黑昏了过去。
　　凤栖宫里又乱成了一锅粥，等乔韵湘再醒来时，竟看见萧璟坐在床边。
　　她不看他，眼神呆滞地盯着头顶奢华的装饰，脑袋里想到的却是诺之。
　　这么看来，永嘉九年还真不是什么好年份。那一年黎湛谋反之后，她跟阿璟的感情就降到了冰点；那年出生的两个小丫头，诺之和彼念，都是体弱多病，如今彼念竟然夭折了，那诺之……
　　她有些害怕地闭上眼睛，在心里祈祷她的诺之可一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