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山月不知人事变》钰十三

44、第 44 章

　　昭宸殿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地立了半刻，才听萧璟沉声问：“没人拦着她？”
　　“自…自是有的，只是…”来禀报的狱卒被这阵势吓得磕磕巴巴，他察觉到萧璟要杀人的目光，干脆一闭眼睛大声道，“只是皇后娘娘拿了您的令牌，在下只能放行了。”
　　令牌？
　　哦，想起来了。他曾经是给过她一个令牌的，可通行宫中各处，但他从来没见她用过。没想到她第一次动用令牌，竟然是为了去天牢。
　　萧璟忽然自嘲地笑出声，她明明说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他，怎么没过多久，就变了呢？
　　她的目光，她的笑容，她的温柔，她的甜言蜜语……
　　统统都是骗人的。
　　可笑的是，他居然还相信她，像个傻子一样，被她耍得团团转。
　　“临风。”
　　“臣在。”
　　黑衣影卫随即出现在殿中，“陛下有何吩咐？”
　　“去天牢悄悄跟着她，”他一甩袖子，心中像是有火在烧，“朕倒要看看，她到底是要干什么。”
　　“臣领命。”
　　临风作了个揖，刚迈出一步，又听身后人改了主意：“等等，朕忽然又不想知道了。”
　　临风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没说什么，只是顺从地退出了大殿。
　　是不想知道了吗？
　　他轻轻扶额，自己都觉得自己懦弱，不过是不敢亲耳听见那些事罢了。
　　*
　　天牢。
　　有萧璟的令牌在手，乔韵湘很快见到了她想见的人。
　　草席上跪坐着的女人看起来有些憔悴，她苍老了许多，脸上还有风霜的印记，眉眼却仍是熟悉的轮廓。
　　她瞧着眼前雍容华贵的妹妹，听着环佩叮当，眼神却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平静开口：“皇后娘娘纡尊降贵，是来看臣妇的笑话么？”
　　在见到长姐的那一刻，乔韵湘就感受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压抑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将泪水憋回去，才只是尽量冷静地唤了一声“长姐”。
　　“皇后娘娘说笑了，”乔韵泠仍然不看她，“罪臣之妇，怎担得起您这一声‘长姐’？娘娘怕是认错了人吧，臣妇名为泠鸢，自小在边境长大，怎会是娘娘的长姐。此处寒凉，娘娘还是快些回去吧，莫伤了玉体。”
　　她们已然十年未曾相见，可如今隔在她们之间的，早就不仅仅是“嫡庶有别”这么简单。她们心里都明白，从乔韵泠决定追着黎湛走的时候，从她得知黎湛产生不臣之心却选择支持的那一刻起，她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她却是千夫所指的阶下囚。
　　可是乔韵湘忽然不想忍了，那些礼法和立场在这一瞬间通通被她抛到了脑后。她推开铁门，冲进去抱住长姐，任由泪水肆意滚落脸庞，哽咽着道，“我不管，我只知你是母亲疼爱的长女，是教养我长大、为我行笄礼的姐姐，是最好最好的长姐……”
　　乔韵泠有些不忍地别过脸，本来想继续硬着心肠跟她撇开关系，但听着她一声声抽噎，还是伸出手替她擦去了眼泪。
　　“别哭了，”她叹道，“小时候你受了委屈，就喜欢一个人躲到屋子里哭，你以为没人知道，其实姐姐每次都看在眼里。”
　　乔韵湘闻言哭得更凶了，乔韵泠倾身上前，用还算干净的袖子替她擦尽泪珠，“怎么现在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这么爱哭？”
　　“长姐……”
　　“好了，”她拍拍她的后背，“我不是在这嘛……”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乔韵湘才堪堪止住了眼泪，她犹豫了半天，还是问出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的，”乔韵泠缓缓吐出一口气，“罢了，告诉你也无妨。”
　　“你知道的，我自幼就被父亲和母亲按照嫡女的标准培养，气度才情在当年的京城贵女中也算是前列。”
　　“但这改变不了我是个庶女的事实。”
　　“照理说，我这样的女子不该愁嫁，可是那些高门大户的子弟，怎么可能娶一个庶女做正室？我年轻时心气儿高，是断断不愿意给人做妾的，那些小门小户的我又看不上，姨娘劝过我好几回，母亲也为我谋过几门亲事，但都被我回绝了。”
　　“现在想来，那时可真是任性……”
　　乔韵泠笑笑，眼里忽然染上几分愧疚，“这件事其实还有些对不住你，毕竟我当年明知他与你的婚约，还是对他动了心思。”
　　“没事的长姐，”乔韵湘释然一笑，“都过去了，况且这些年，阿璟对我也很好。”
　　“那就好，”乔韵泠点点头，继续道，“那年，黎家出事之后，姨娘就把我叫到了她屋里。”
　　“她其实早就察觉了我对阿湛的心思，那时便劝我追着他去。她说虽然她与阿湛接触不多，却能看出他绝非池中之物，未来东山再起并不是绝无可能。她叫我若是喜欢便追着去，只要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让他念着我的好，我日后便是风风光光的黎夫人，甚至是…皇后。”
　　“我想着，若是留在京城，我恐怕也只能拖到最后变成个老姑娘，随便找个人嫁了，然后一辈子不甘心，还不如赌一把。”
　　乔韵泠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沉默地看着眼眶微红的妹妹。乔韵湘还有些怔然，她缓了缓神，心中那些原本解释不通的事情至此似乎都自然起来。
　　她抬头去看长姐，对方形容疲惫，眼里是她体会不了的沧桑。乔韵湘咽了咽口水，伸手抓住了长姐的手，可是那枯瘦的触感却又一次刺痛了她的心。
　　眼神触及到长姐褴褛的破布衣裳，再看看自己绣着金丝边的锦袍，她终于只是问道：“后悔吗？”
　　“未曾。”
　　她点点头起身，由盈雪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却听背后人开口：“湘儿，你记住，从你今日出这道门开始，你我便不再是姐妹。日后，我赴我的黄泉路，你就好好地当你的皇后，跟陛下一起，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乔韵湘的脚步顿住，盈雪有些担忧地看向她，然而她只是侧过头，轻声道了一句“保重”。
　　再没有回头。
　　外面的阳光很好，她伸手挡了一下，还笑着跟盈雪说：“真刺眼，你看我眼泪都出来了。”
　　*
　　入夜。
　　乔韵湘躺在贵妃榻上，闲闲地品着茶。她不时朝门口张望，阿璟明明说了今日要来看她的，怎么现在还没来。
　　外面传来脚步声，她起身去看，却是满脸怒容的乔韫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