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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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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旅途中,迎亲队伍暂作停歇,给马匹饮水吃食,也让行脚轿夫、侍从缓缓腿。靠在一座山湖口,山映湖云印山,青葱翠绿,挟平原倚俊岭,可是幅笔墨难及的壮阔绝景。
“公主,这儿风光秀丽,您下来透口气吗?”从轿门帘探头瞧着外头,青萍兴奋的问。
“你下去吧,我在轿中歇歇就好。”
得到批准,憋了整天的青萍开心跳下车,轿中此时独留樱一人。
窝进轿子软榻角落,樱屈膝玩弄头纱穗子,啪沙啪沙,穗花磨擦珠摆的声音,细细软软。
她早打定主意--‘对命运妥协。’
这是最适合失败者的结局,就这样吧,避开逃开一切。沉默安静地,消极渡耗在异域的生活。不要有希望,不要接触,什么都别再来了……
摁头在膝裙上,满头珠翠耳边晃,眼框热辣,心揪得死紧,她却连一滴泪都再流不出来。
恭敬问候从轿外传来,那是霏国役使葛叶的声音。
“公主要下来瞧瞧么?这儿可是五岳美景之一,天水山一色,宏阔干净,有道五岳归来不看山,看过这些景色,那儿都算不上数了…”
青萍没有离开轿旁,他便以为樱也要下轿了,急忙过来应合,涛涛不绝开始介绍。
“不。谢役使好意,好山好景,轿中自然也瞧的着。”
硬生生吃了个拒,那役使面上难免尴尬,青萍急忙转移话题:“这路,还有几多天到得霏国啊?”
“呵呵,霏国与耿朝皇都的距离,纵是单人骑马,也要个把月,何况这浩荡的迎亲队伍。虽然已经出发多日,但要到霏边境,只怕还要十天半个月吧!”
“那样远啊……”樱先前便知道霏与耿遥远,但亲身行走,才更体会其中距离。
怀乡之路,辽远,难亦难--
“公主旅程若闷,招几个娃儿入幕来同你说笑好不?”
役使招了几个娃儿过来,樱从帘缝望出,一排站开的娃儿,大约都十来岁,白皮肤一副干净模样,倒是发色不统一的鲜丽。
“这几个娃儿全会说中原话,是王的安排,特别在行队中挑了几个年岁相近的小童来陪您。您也可以向他们学霏语,或是了解霏国风情…”
浅褐、淡黄、茶灰、杏色…这些发色都比不过那一把大红火焰显眼,蜇在后头遮遮掩掩,虽隔个帘子,樱还是一眼就看到他了--
那个递琴的男孩,也在队列中。
不同其他孩子期待的神情,就他一副不甘愿模样,闪闪躲躲,深怕被看到似。
“红发那孩子,不就是丢琴的蛮小孩吗…”
樱小声递话在青萍耳盼,却给耳尖的役使听到,以为樱的意思是指定那孩子。
“霁夏!”从队列中拉出了男孩,役使热情的介绍:“他娘是王弟雪侗的奶母,贪玩,硬缠着行队军人来。马术挺行,但武术就差了。”役使没注意他讲这话时,霁夏怒瞪了他一眼。“没法将他列在军武中,刚好年纪合,也会讲几句中原话,就让他当解语小童,或许可以让公主更了解我们霏王…”
完全不给人发话机会,役使边说边硬将霁夏推上了轿,迎亲队伍也在差不多时间启程。
轿阁中,两人相觑无语。
※
“你这什么眼神啊!”
横过腰,青萍堵到霁夏眼前。从前在王府,公主阁院时,里头每个小厮侍女都是她一手教导,那见过如此无礼的孩子。
他坐没坐姿,沾着泥泞的皮靴就直接蹬上绒布桌,一双大眼睛水灵碧绿,却斜睨着瞧人,不时扒抓那已经够杂乱的鲜红发丝,薄唇内还嚼着草根,漫不经心的举止,十足浪费了那端正漂亮的脸蛋。
面对张牙舞爪的青萍,霁夏扮了个鬼脸。“又不是我甘愿上来的!”这句抱怨的中文,他倒讲的标准。
“青萍,别为难他。”樱先向女官指示,后话则对霁夏说,语调淡薄如水。“等会停轿时,就让你下去。我会跟役使说,别麻烦了,我一人安安静静便好……这段时间,你就待着休息,需要什么茶水点心,自己跟青萍讲。”
“公主!”咕嚷了声,青萍不满的退出内轿。
霁夏朝青萍离去身影再扮了个鬼脸,这正合他的意思,他才不要像那些斯文童子,乖乖陪这个公主聊天呢。
想是这样想,霁夏自从上了轿后,却还是忍不住一直偷瞧着她。
前些天他曾于风动幕帘时,撇见过这个公主,艳丽,用任何字眼都不足以贴切表达。今天,他与她对面坐着,她罩个半身白头纱,阖眸冥思,隐隐约约虽看不清,但还是能见着她娉婷身段。
不过,那高傲冰寒,却也冽骨感受……打了个颤,霁夏挪动身子,从左脚换翘到右脚,柔软的榻铺,怎么都坐不顺。
“轿子不舒服?”
没料得樱突然一问,铺盖一滑,霁夏整个人竟给摔到地上。
‘什么烂毯子,坐着陷入,起身滑倒,胡狼整笨羊啊!’揪住毯子,小孩脾气的,霁夏用霏语碎骂。
“你说什么?”在中原时,已有师傅教她简单的生活霏语,但这种土话、地方俚语,樱就完全不解了。
屁股疼,还一股怨气,瞪着毯子霁夏随口便直接翻译。“讲你这软垫,简直像草地胡狼挖的土坑陷阱,专偷猎我们牧的小绵羊…”
“胡狼?我?”
“对,你的轿子……”霁夏这才发现不对。
“那你不就是小绵羊了。”望着这头红色的火爆小羊,樱不禁笑出了声。
“呿,有什么好笑!”霁夏不敢再坐那软榻,找了块硬木,一咕噜坐下。
“别坐---”
不巧,这硬木正是‘雪韵’的琴奁。他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又给摔到了地上。不过这回不是他自己跌下的,而是给樱急忙推开的。
“你做什么啊!”前后摔了两回,霁夏这次真把怒气都加在樱身上了。
方才笑语若花的樱,跪抱住‘雪韵’,神色苍惶。匆忙中,头纱也给扯掉。
霁夏这才清楚看到,蒙眬绢纱下的面容,绝世迷人,但一双水漾眼眸,却是红肿。原来那面纱不只是遵守中原男女有别的隔合,也是盖藏住情绪,掩饰那双哭红的眸子……
“你…”
霁夏这也才注意到方才他坐的‘椅子’,正是前些天他拿给樱的琴盒。帮樱拣起头纱,他有些过意不去。但头纱还没递到樱手上时,车身却突然狂一震!
“怎么回事?”轿外传来兵器碰撞、军士嘶吼的骇人声音。
“公,公主,有敌来袭……”
青萍的声音从外轿传来,话还没讲完,一匹疯马撞上轿子,整顶轿腾空飞起、坠地--
金造银塑的轿舆,没给冲触地面的强大冲击破坏,一方面因为材质监实,另一方面则因,轿子掉落的根本不是地表--瞬时,轿门轿底涌进洪水!
马车竟连人带轿,跌入了湖谷中!?
整顶轿摔进湖谷,湖水源源灌入轿里,浇泼在脸上、身上,暗流冲击,一顶轿子在水中打的四方滚。雕花漆彩的摆饰,全给松脱,像瓢匙绊汤似,与人绞成一团。
窗口就在眼前,樱奋力想找个支撑点挣脱,但总给水流冲开,轿内昂贵家饰,她自己身上的繁华衣裙、珠翠,此时全成了阻碍。
“呸-啊-”
且别说出身贵族本就不黯水性的她,这种突发危机,就算渔人也要谨慎三分。
一口气吸不足,水又浸呛到鼻喉,轿子狂旋,抓不着物立不着地,藻草混泥土掩去视线。好不容易,她抓住窗棂了!
只在霎那,给水浮托起的缕花紫木桌,同时迎面撞来--
头部冲击,樱的意识再不能掌控。恍恍惚惚,一切,变的遥远、不切实。回忆走灯跑,一幕一幕,也许,她人生到此是终点了……
没想到死前,还是望见那一夜。她人生中,难堪哀痛的一夜,鲜明如昨。
耿帝选后宴的大灯笼,腾火般,在那辽阔宫苑重楼间,赭红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