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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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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雪韵’时,樱年方七岁。
她父亲长欣王是耿孝宗嫡子,耿宇宗胞弟,朝中地位极高,所以常有人献上稀奇珍贵的异品。
传闻南蛮有神木,泱泱海中生,单树丫便足三五人环抱粗,不生花不结果,但木质绝佳又奇香,当地甚至有传闻,树纹痕路能先知预言。为保护原木生长,所以五年仅截取一丫。
经过特殊管道,有人得了这桐木,呈献给长欣王。
“做些什么好呢……”长欣王捻须思忖,将樱抱上膝问:“那么,给樱儿做把筝可好?”
“谢谢父王。”
厅上奇木异香飘盈,年幼的樱,还是娃儿心性,只知这物希罕。获得东西总是喜悦的,却不知这安排另有考量……
鲜少有人拿如此名贵原木作琴,长欣王此举,其实意图明显--
初登基的新帝,不兴时下琵琶胡乐,独好筝。那么,他长欣王之女,耿樱,就也该要有柄相生相依的名筝--衬和她未来帝后的角色。
当时的樱,那里了解这些名堂。
她只知道父王特别聘请当代制琴名匠柳衡,花足一年的时间,以最好的作工,最好的配件,制成一柄十八弦的筝。当这块奇木再送回长欣王府厅时,已是不同样貌。
艳绝。
那柄琴,有别于一般的筝。仿效上古文王琴,流线娉婷,在琴腰、琴肩收紧,远眺就宛如青春少女的曼柔腰枝。而在本该宽大的琴尾处,也细琢成古琴似尖圆的龙龈。刨滑的面、底,金绘上一尾展翅凰,琴额与琴身周侧,则以精工雕满樱花。
这是把专为她制的筝琴。
府内几位名士,知道长欣王订制此琴为迎合帝君所爱,提出许多琴名。或是‘云外清籁’;或是‘九霄环佩’,依诗词依典故博古通今的命名,表面煞是风雅,也不过全为迎合帝君耿霄的名讳。
“如何,樱儿你要为祂选那个名字呢?”长欣王却很满意这些名字,直接就要樱从中选择一个。
“我的琴……”
抬头望着众人,再望向眼前架好与自己同高的筝,樱迟迟无法决定,一人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既是你的琴,你该同祂认识认识……”
那是制琴匠柳衡,他将以同块木头一并制作的琴指套上樱的指头。那时的樱年岁尚小,十指无法套全,所以只套在姆指上。
她还记得,那天,外头正是绵绵飞雪。
指尖一拨,琴弦震颤,声音宏广,像直奔入雪花中,穿过府厅,穿过庭园,切开能吸住声音的雪,不知止于彼方何处--余韵,则绕耳温醇。
这殊异声响吓着了樱,但当她回头盼看父亲及其他人时,却不见他们有何反应。正不解时,琴匠蹲到了她的身旁。
“这音韵真巧,不是吗?”苍白脸色的青年,温柔笑道:“你俩这是相识了,祂喜欢你,你又有天份,所以才让你听到她真音。但,真正的才能,是该要让这声音传播给其他人听到。”
最后,她没有取用名士所提供的任一个名字。
她的琴,由自己为祂取名。
这把来自南海,在中原制成,最终给她携去了西域的筝琴,她唤祂作‘雪韵’。
※
工制其物者,必深谙其性也。
除了制琴外,柳衡也是一代琴师。‘非奇木不雕琴,非奇才不授业。’这是世人皆知名匠柳衡的原则,而他却破格收了个公主作徒儿。
秋风扫庭花,筝乐扬。
“停,你心性乱了。”止住樱的弹奏,柳衡道:“你不该为任何目的弹琴,有欲望搀杂其内,只会让琴声乱杂。”
“我没有!”樱回斥。
七岁习琴起,樱的天赋极高,三年岁月她的琴技已是高妙。但她不解,为何她的琴技越好,师傅却不像以往满意。
除了琴声外,柳衡说话就像他的人一样,虚弱清淡。“有没有,你自己最清楚。”意有所指的动作,他将阁桌上的晚香玉绣囊挪远了些。
“您说过,弹奏的才能,旨要让听众也能感受到音韵。”樱不服气再争论。
“那么,你自己先感受到什么?为了争夺‘一个位置’的拼命?”取幕罩住‘雪韵’,柳衡叹道。“你已经失去自我了,得失心太重,若非预期结果,那怎么办……”
这句话说得樱脸色青白,转身一把拎走晚香玉绣囊,愤道:“青萍,送师傅回府。”
※
当夜,长欣王妃特来樱寝间一聚。“樱儿,听青萍说你与师傅闹脾气了。”
“母妃-”倚入母亲怀中,樱轻唤了声。
长欣王妃老来得独子,对樱最是疼爱,若说丈夫长欣王是她的天,樱可就是她的命。
“不喜欢学琴,就甭学了,还是要换个师傅么?”
为求手指柔软、有力,练琴时间外,樱的指头还要套住玛瑙作的束指。老王妃小心地将束指从樱手上褪下,灯烛昏黄,她一口一口轻吹女儿红肿的十指,心疼非常。
“不,我喜欢弹琴,也喜欢柳师傅的教法。只是……”沉吟片刻,樱抬头望定母亲,疑惑的问:“我不懂,父王说练琴是为了修养帝后品节;但师傅却不要我想……”
抚过女儿稚滑的脸蛋,老王妃叹了口气:“你不需要弹的那么好,只要让帝君喜欢便是……”
“那我是为他弹,还是为自己弹?”
不经意的一句话蹦出口,直辣辣切入核心。
“这……”老王妃哑口了。
※
母亲,终究没能回答她。樱这个念头在她年岁渐增后,也给环境磨圆。无力改变整体观念的柳衡,将弹奏技巧教全给樱后,便自请离去。
她没有学到的,遗忘的,是琴韵中的情感--
仅管如此,承于一代琴师柳衡的琴技,自身也非常努力的樱,还是有了一席名声。
越渐成长,耿朝血脉在她身上也越显眼--姝丽绝世。她是当代最美丽的公主,最美丽的女子,这几乎无庸置疑。
一如她的琴技,一如那只绣囊。
她随身携带,装着琴指的晚香玉绣囊。以银线作白织龙凤的绣工,精工细巧,这可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缝上。绣囊沁香晚玉,从栽植、赏品到碾花薰香,也都是她一手制作。
一切,都依那未蒙面的堂兄,耿朝帝君,耿霄的喜好所习。
何况,纵不论外貌、品德仪态、艺能学养,单以血缘跟地位,后座也应该是她的。
就算耿帝不知为何突发念头,颁下‘只择后不选妃’的圣令。那也只是减少杯葛皇上爱的敌手,对她而言可是则喜讯。
她从不曾疑惑的。
但,最后登上那位置的人,却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