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乱雪》引线木偶

2、第 1 章

　　秋雪稀疏，和上艳西风，如丝线串好的珠儿，滴答轻袭入土壤。

　　迎娶靖庄公主耿樱的和亲队列，沿着江水一路往西，行至绛都，耿朝边疆最后一城。休息整备妥当后，浩浩荡荡，终于要跨出耿。

　　队内除了霏国来迎的车马，还有耿朝赠予公主的仆役、妆嫁，绵延竟成百舆长队。公主御辇，园盖方轸，金凤首尾双端，垂青緌，绕珠玉，规制一如耿朝皇后。列在前行第三舆。

　　天虽降雪，但属边疆常态，所以队伍照常行进。车轮缓慢绞过碎石，啪喳啪喳。

　　一位小侍女急步奔到公主轿旁：“公主，或许沾上雨气，天又燥寒，‘雪韵’的筝盒微崩开了。”樱特别遣去检查筝琴的侍女，查觉异状，急忙回报道。

　　轿窗帘给两指撑开了个小眼口，挨近窗边的是公主贴身女官，青萍：“公主说，这顶轿内暖些，将‘雪韵’抱来吧。”

　　越过青萍，帘幕细缝仅见公主樱的侧影，隐隐约约，已堪为绝色。尤其那秋水似的眉眼与杏花嫩唇最是诱人，花颜玉貌，增一分多减一分少，精致宛若天工塑造。

　　但，那么张仙女脸蛋，却是凝沉。端正坐直，她的视线望定前方，不发一语，是与她容颜截然相异的严峻冷艳。

　　“那要唤停轿列吗？”徒步从队伍后方追上，便已显吃力，若要捧只大筝，小侍女不能肯定自己赶的上。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待公主一个令下。

　　轿帘合起，过一阵后才再有声音幽幽传来：“随意吧，将‘雪韵’取来便是。”话语清淡带些倦意，却是抹不去的威严。

　　得了公主的令，小侍女要再往车队前头告知时，一匹马悄然挨近了公主轿的另一侧……
　　“不用停轿，我帮你取去。”

　　一把嫩稚男声从马匹上传来，显然说话的对象针对公主，但不标准的中原话，却没有使用敬语。

　　不待应答，声音的主人已随马啼声远去。不稍一会，琴取来了。以极粗鲁的方式交付－－

　　”碰！”

　　马蹄声贴的极近，从轿帘缝就能看到马儿腹影，还不及反应，轿子前台便是一震。原来那人单手抱着琴盒，随轿舆行进之时，让自己骑跨的马平行前进，同时直接翻上了轿！

　　后来樱在霏国生活久了才知，这是善于驯马的霏族人行进中常见的递物方式，但对当时的她而言，可不外是震惊。

　　待轿门帘掀开，樱更没想到会是这么人物。

　　一个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异邦男孩！？

　　※

　　耿朝最北一城，绛都，如其名，因为城镇街道遍种茄冬树，此树种干子褐红，就连新叶也是艳红。而屋瓦砖墙，也为城内出名的烧窑技术呈通红。满城眺去皆是红色之景，不知何朝何代起，便有了个绛红之都的雅名。

　　“你的琴。”

　　男孩撩开轿门帘子，逆光，樱看到是一片的红－－

　　晚霞彤云，叶树通绯，红色的都城，像染料盖天铺地倒下，洒在男孩头发上。她看不清这年幼孩子的脸，但那焚火似的艳红头发，却令她印象深刻。

　　红发男孩没有入轿，只将琴奁抛给青萍，又转身跳回马背上。

　　跨进内轿，青萍不禁埋怨：“公主，这些人真是蛮！车夫、护卫也不理理，待会歇轿一定要告给葛叶役使知道，都该惩戒惩戒。”

　　“小孩胡闹，不打紧。”除了一开始的震惊，她没很在意，番邦粗鲁无礼，也不该是意外之事，她必须要去习惯……“将‘雪韵’给我吧。”

　　顺从指示，青萍将琴盒搁在轿中桌案，轻轻地，樱抚过檀香木所制的琴奁，仔细检查。果然在盒尾有三两条因天寒冻裂的细痕，不很严重，终于让樱一颗悬紧的心放松许多。

　　‘这只琴，太重要了－－’

　　从奁中取出名为‘雪韵’的琴，樱将祂放在自己膝裙上，千年古杉所制的彤红琴，镶嵌住以银线制成的十八弦，坚实轫强，若不以同株树特别订制的琴指拨弹，便无法发出声响。

　　而这一组桐木琴指，樱随身携着。从怀襟中取出浸染晚香玉的绣囊，十指木片在其中轻叩。她没有取出，看了看，又收回怀中。

　　此时机灵的女官已经退出内轿，小轿阁中，只剩樱一人独坐。

　　薰炉焚兰，香漫溢。

　　“本就不该让你离我太远，如今，也剩下你我了……到了异域，你的琴声可还能悠扬吗？”

　　樱侧脸摁在琴额，指尖从龙龈点过琴腰、琴肩，一下又一下，轻点。一绺发丝缠上指，樱捻在眼前看，却是根红发。

　　不同于她的发色，不同于她族中原人一贯的黑发。那样鲜艳的色彩，或红或金，在和番之前，她从不曾接触的世界、人们。

　　一口轻气呼出，那缕发丝飘在熏笼上，转了转，一声哔啪响，发丝燃成灰烬。

　　从未想过，她的人生会如此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