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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谋算 ...

  •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谋算

      三月前,秦氏祖孙的两条命,将大丰皇城上空捅出个硕大的窟窿来。当日,勉强收拾场面,匆忙散朝。随后,太子宋晟与一众阁老在御书房中围着被触目惊心的血渍喷染得斑斑驳驳的一大叠罪状,逐一研读,直至月上柳梢。

      没有一个人面色不透着惊涛骇浪过后的茫然失措,太子宋晟的眉心由始至终就未曾松开来过。

      襄顺帝多年唯唯诺诺,伴猪食虎,细究开来,怎么可能未留下丝毫蛛丝马迹。之所以如今方东窗事发,一是得益于炉火纯青令人先入为主的演技,此外亦被众人归结到宫内宫位谢家兄妹的目中无人盲目自大上边去。演了大半辈子懦弱苦主,终于被楚楚可怜的宠妃蒙蔽双眼带近身边,于是,撕开了一道缝隙的暗夜,魑魅魍魉无处遁逃。尤其私制火药,通敌卖国一项,无异于千疮百孔中抛下炸雷,压垮了大丰朝最后颤颤巍巍的脊梁。

      累累罪行横跨二十余载,非一时半刻足以理清查明。但老太傅的舍身取义过于决绝,消息一日千里,早就传了出去,甚至该是早已埋下引信只待这最后炸开的一瞬而已,根本不给人拖延的时间与机会。

      摆在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大义灭亲三司公开会审当朝皇帝,要么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按在压在宗室。

      天家颜面与天理公义,哪一头都是动摇大丰立国根本的决断,值此风雨飘摇穷途末路之际,恐怕怎么选都是错。然而,又不得不选。

      聒噪哀叹了几个时辰的肱骨老臣以及太子心腹,最后都哑了声,这个决断无人敢谏言置喙。生怕一不小心,便成了千古罪人。

      最终,只得宋晟一个人拍板。他斟酌再三,下了三司会审的旨意,但主审官员要从宗室中择选待定。

      如此欲盖弥彰的缓兵之计,无用亦无奈。宋晟扔下一句暂时的定论,转身离开。他几欲窒息,欲要透些空气。萧瑟静谧的皇城之内,一日胜似一日的荒凉。宋晟未招步辇,一个人疾步朝东宫走着,当值的暗卫规规矩矩尾随不露一点儿踪迹,谁也不愿触这个霉头。这些时日,太子每每下朝都急急地奔往东宫,又在日复一日地失望中更加暴躁抓狂。

      后宫之人,除了个别位高权重者,大多对朝政大事并不敏感。但自己当值一亩三分地里的蛛丝马迹,却是上心得很。何况,月沉乃东宫过不得明面的半个主子,这事算不上秘密。

      月沉是失踪了还是出外务,这一点,从宋晟的情绪中不难推测。整个东宫无人敢问出口,但这个疑问却又几乎萦绕每个人心头。渐渐的,流言蜚语暗流涌动,加上宫中近来极其不太平,二殿下被太子软禁东宫的举动基本算是将那些动荡不安都翻到了明面上。各种消息甚嚣尘上,除了心腹暗卫心无杂念之外,月沉叛主的猜测在不经意的角落中暗自发酵。

      宋晟急匆匆赶回东宫,倒真的有人在等他,可惜离他心中所念十万百千里之远。

      夏公公恭恭敬敬地跪在东宫门前,颤颤巍巍,凄凄惨惨。

      襄顺帝的罪状上,横陈着鲜明的一条:指使贴身内侍于公乱中暗杀先皇后、谢太师、叛军首领段南山及刑部尚书秦大人。

      若所言属实,眼前便是他杀母弑舅的仇人。但说实话,宋晟打心底里并无法轻易接受认同这样的事实。眼下正是墙倒众人推的事态,襄顺帝决计并不无辜,但历来乱臣贼子改朝换代必得辅以冠冕堂皇名正言顺堵得住悠悠之口的缘由来。个中多少事出有因铁证如山,多少生搬硬套牵强附会,短时间内无从一一印证。

      宋晟更愿意相信,秦太傅今日这一出,乃一方势力筹谋已久的爆发。他不确认的只是,二殿下与镇北王在这出大戏其中,到底入戏几分。

      宁可信其有吧。

      至于襄顺帝身边的夏公公,乃宫中绝顶暗卫出身,当初为换胞弟自由身,自愿以这样一种方式永囚宫中,这件事,宋晟打小便清楚。因成年后净身,夏公公在内务府中被不明就里的内侍们刁难排挤,直到同样不受待见的庶出皇子把他挑了去,方才过上安稳日子。甚至,少年时期储君被谢党刻意放纵教养,文武惫怠之初,也是襄顺帝私下痛心疾首,打着纵容宠爱的旗号招致乾清宫,令夏公公暗中督促习武。往事历历在目,那些高墙之内近二十载难能可贵的以心换心,岂是外人几句话便能全盘推翻的?不过,夏公公那出宫逍遥的同胞兄弟在潇洒恣意过后,人到中年竟又贪图荣华投靠瓦剌皇族,多次暗算大丰忠臣名将,则是后话,宋晟至今尚未知晓。

      此刻见到夏公公,宋晟不可谓不感慨,即便心中烦乱猜忌纷至沓来,一时也做不出太绝情的举动来。

      他将公公请入书房,屏退左右。

      “公公有话请讲。”宋晟疲惫道。

      夏公公到底坎坷半生,历经大风大浪,审时度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拿捏得分寸得当,并不显得卑微局促。

      他跪行一礼后起身,堪称平静道:“禀殿下,老奴这一趟是替陛下过来说几句话的。原本,该陛下亲口跟您说讲,奈何,您也知,那秦氏女子坠井留下一封血书,自述亲手谋害龙嗣诓骗陛下的真相,陛下一早急怒攻心,昏迷不醒。要不是国师用药及时,怕是……”夏公公重重叹了口气,“有些事,陛下其实早就想跟您说道说道。一拖再拖,无非太在乎这二十载与殿下父子清深,舍不得打破。好些话,不是老奴方便讲的。如今,您也不便再前往乾清宫。老奴就斗胆揣测圣意,唠叨几句,”他不卑不亢地缓声道:“多年前旧事,形势所迫,是非对错无益多说。如今,事已至此,陛下惟愿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要顾忌于他。”

      宋晟沉吟良久,点了点头,“孤知晓了。”

      夏公公再行一礼,“老奴尚有几句话想替陛下交代二殿下,不知可否?他若是听劝顾及父兄骨肉之情自然最好,即便不然,话带到了,至少陛下心中宽慰几分。”

      宋晟点了点头,“孤带公公前往。”

      即至软禁宋昱的侧殿,察觉人去房空,夏公公迅速推上房门,忧愤道:“殿下,这东宫之中,恐怕已非净土。眼下当务之急,需得封锁消息,及早筹谋,免得孤立无援。”

      东宫空置已久的刑房中,夏公公替宋晟亲自掌刑。私放宋昱的暗卫咬紧牙关,即便烙铁鞭刺折磨得体无完肤,昏死前也只有一句,“请殿下等月沉归来。”

      宋晟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楚。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暗卫腹脐下方三寸,日常不为人目睹之处。夏公公顺着太子视线瞭过去,顿时一惊,“殿下,”他颤声道:“云没山间,此乃江湖中传闻,隐云谷标记。隐云谷殿下听说过吗,即当年镇北王妃出山之处。”

      宋晟一个踉跄,颓然跌入椅坐中。这般印记,月沉亦有之。可笑,他竟信了那人花言巧语,此乃为情事中讨他欢心故意为之。且,每每情不自禁,反复亲吻沉沦。

      “殿下,殿下,”夏公公忧心忡忡,“眼下怕是天下即将大乱,这京都皇城全靠您一股气支撑,您要振作啊。”

      宋晟喃喃,“公公,您说,月沉会回来吗?”

      “唉!”夏公公痛心疾首,“暗卫自有异途,此事交予老奴,无论生死,定将这吃里扒外的兔崽子替您带回来。”

      “不,”宋晟痛苦摇头,“他不能死,孤有不解,需得当面问他,方才死心。”

      “好,好。”

      消息岂是锁得住的,不出三日,二皇子奔赴北疆汇同镇北王南伐的传闻铺天盖地。一面是作恶多端不得人心的皇帝以及优柔寡断是非不分的太子,一面是重兵在握大义灭亲的皇子王爷,孰是孰非孰强孰弱,一目了然。此时,谁站错队,谁是万劫不复的傻子。

      局面逐渐失控,宋晟无能为力,焦头烂额。

      于是,月沉回归皇城那日,堵在路口的,乃夏公公。技不如人无怨尤,棋差一着功败垂成,月沉被手起刀落割了舌头,捆绑至以多日未曾入眠的太子面前。

      “月沉,你可曾骗我?”

      “月沉,我哪里对不住你?”

      “月沉,你从始至终,可否有过半点真心?”

      几近疯魔的太子得到的只有月沉的垂首与沉默以对,宋晟一口鲜血喷在月沉身上,仰面跌倒。

      “快,快传太医。”夏公公惊慌的语调其上,搭配的却是称心快意的表情。

      即便在如今乱成一锅中的皇宫大内,谋害储君也并非无迹可寻的容易事。否则,怎会允许谢家兄妹作威作福多年方才觅得千载良机,一举杀之。因而,挂心储君劳心劳神,多示进补,总挑不出错来。至于肝火旺盛不耐受之下遭逢急怒,非鬼神可测。太医便是再牵强附会,也写不进脉案里。

      何况,太子昏迷,这宫中主事者,唯临危复起的陛下不可代替。

      夏公公捏起月沉下巴,笑眯眯地对视。后者口唇勉强颤动,血渍顺着口角齿缝流个不停,触目惊心。他用口型说道:“师傅老谋深算,弟子甘拜下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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