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明月照沟渠（重生）》晓棠8319

127、覆辙

　　第一百二十七章 覆辙

　　凌晨的驿站会馆，一行人临时征用落脚的房间不大，锈渍斑驳的铜制油灯年代久远，即便曾是个稀罕物件，如今亦仅强于破铜烂铁，勉强照明，聊胜于无。

　　天边初升的旭日洒下点点清光，透过窗棂缝隙漏进来，与煤油芯上星点金光汇合糅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于是，房间里昏暗的背景中渗出丝丝缕缕柔和的光线。

　　“我想娶你。”宋昱于影影绰绰间，仰着哭得鼻涕眼泪糊成一把的小脸儿，认真道。

　　林北驰：“……”这辈子算彻底栽他手里，一败涂地。一腔惊怒，满腹质问，皆被堵了回去，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好。”小王爷咬牙切齿回道。随即一把按着人家后脑，不顾宋昱挣扎，狠狠吻了上去。唇齿碰撞，又凶又狠，不似亲吻更像撕咬，直到混着血腥的气息稀薄到几近窒息。宋昱呼哧带喘地扒着林北驰前胸，急切道：“伤口，顾着伤口，你不要命了？”

　　林北驰简直恨不能将这磨人的作祸精拆吃入腹，看他还敢不敢自作主张。小王爷箍着不敢使劲扑腾的二殿下，恨声道：“不要命的是谁？你说你自寻到药方，你说你有自保之力，我便信了。如今，你就是这般自保的？”

　　宋昱试图哄人，“我错了，先包扎伤口好不好？”

　　“不好。”小王爷不吃这一套。

　　“那你娶我？”二殿下豁出去，没脸没皮。

　　林北驰：“……你不要想着蒙混过关。”

　　“砰”地一声，房门被人撞开，樊二扯着嗓子急声道：“王爷，殿下，太医等半晌了。”边说着，边扯住了拎着药箱打算再次撤退的江太医。

　　宋晟趁林北驰一怔地工夫，爬起身来，飞快地朝樊二眨了眨眼，赶紧迎上去，“王爷伤口裂开了，劳烦您快瞧瞧。”

　　少年深藏功与名，忐忑地避开他家小王爷骇人的眼神，殷勤地替江太医拎着物件护送过去。

　　有外人在，林北驰不好再发作，只能一声不吭生着闷气任人摆弄。老人家医者仁心，忍不住唠叨：“这，这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身子骨吃不消的不是老朽，这三天没日没夜地赶路，刚刚愈合上浅浅的一层不扯开才怪。不要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就这，这，这，还有这……”江太医一一指点着林北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痛心疾首道：“到老了，有你遭罪的时候。”

　　宋昱眼见林北驰一副乖乖听训还不了口的样子，却生不出丝毫死里逃生的庆幸来。他胡乱抹了把面上泪痕，轻手轻脚地拆下被血色浸透的布条 ，用干净的白布巾擦干净周边皮肤，待江太医处理过二次撕裂伤口边缘腐肿的血肉，又亲手包扎回去。随后，老大夫就着姿势一便替他施了两针。还有几味浸泡银针的药剂尚在采办中，今日先行试一试手法深浅，片刻完结。老太医絮絮叨叨嘱咐各自注意事项后，终于打包撤离。

　　樊二暗自给了宋昱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机灵地拎箱将老人家护送出去。

　　二人皆沉默以对，屋内一时空气凝重得好似要凭空结出霜花来。宋昱主动坐过去，小王爷移开寸许。宋昱有些无措，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适才情急之下冲口而出的勇气，全都在触碰到林北驰狰狞伤口那一刻消散开来，此时唯余沉甸甸的懊恼自责。

　　林北驰甫一动作，便后悔了。他是心急如焚，是关心则乱，可谁又不曾抱着侥幸心理一意孤行？思及不久之前，宋昱历经艰险逃出皇城千里迢迢奔他而来，见他重创卧床那一刻，拼命隐忍着眼中破碎的眸光，未多抱怨叱责半句。哪像他这般，咄咄逼人，得理不饶？

　　但他皮糙肉厚，习惯了刀口舔血，阖该挡在前头。宋昱不一样，那样矜贵珍重的玉人儿，如何舍得任其涉险？没在他身边的时候鞭长莫及，如今近在咫尺仍是护不住，怎能不愧疚后怕。

　　一想到这人抱着命不久矣的一颗大乌龙，瞒得他严严实实，自以为是地替他铺排部署，林北驰心里又气又酸。气自己后知后觉，酸宋昱自作聪明。所谓皇权龙椅他何时觊觎过，这人误以为给不了他应允的山高水长，第一反应便是退而求其次盲目找补。

　　他不要，不稀罕。

　　脑海中两个小人打架，一个劝他适可而止心疼得不行就别绷着，另一个敲打他狠下心来让其长长记性，不然他家小殿下主意大着呢，下回还敢。

　　林北驰纠结着倾向后者，且待续上之前的话题，樊二又不要命地敲门，“殿下，李大人求见，昨日便……”

　　“不见，”宋昱急中生智，大义凛然：“三日之内，庶务废止，或是推迟……总之你去处置。”他下意识戳了戳鼻尖，余光觑着林北驰，近乎讨好地补充道：“不必再报。”

　　小王爷心瞬间软了下来，顿时泄了气，哪里还舍得为难半分。他别扭地自寻台阶，轻声嘀咕，“时辰尚早，这大丰朝的官员居然也有如此勤政者，怕是无事献殷勤。”心下偷偷记了樊二两笔，早晚收拾这个见风使舵的兔崽子。

　　宋昱心下稍定，终于光明正大地觑过来，抬手轻轻捋了捋林北驰散乱的发丝，随即干脆取下松散绑着的发带，纵容道：“今日无事，我陪王爷歇着。”

　　“……嗯。”林北驰短促地应了一声，眼眸一阖，径直倚着宋昱肩膀睡着了。殿下心疼得没着没落，小心翼翼除下靴子将人安置躺好，自己侧身陪着。林北驰睡梦中亦不踏实，眉心下意识锁着。宋昱轻柔地替他揉开，下一瞬便被小王爷捞进怀里。这下，两个人都踏实了。不知不觉中，宋昱竟破天荒补了个回笼觉。

　　宋昱只稍稍打了个盹，辰时初清醒，林北驰尚睡得实诚。他缓慢起身，枕边人如有所感，也跟着翻转过来。可着实太困了，被宋昱塞了个枕头到怀中敷衍，林北驰只瓮声瓮气地咕哝了几声，又沉沉睡去。

　　宋昱喊来樊二守着，自己则偷溜去膳房。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们这一先行的小队，人数不多，但宋昱、顾宴皆乃金枝玉叶，又端着迎来送往的体面，即便本人不计较，随行诸人安排吃穿住行亦不敢马虎。一路上，采买烹调一日三餐轮番排值，不假人手。宋昱虽不必亲自动手，倒也观摩过两回。可惜打小霍惊雁便如临大敌一般杜绝他碰一点家事，后来襄顺帝送来的管家仆众一堆，导致小殿下十指不沾阳春水活了这两辈子，厨艺经验竟搜肠刮肚也只能追溯到北疆逃难一路上生食野炊时帮林北驰搭把手。因而，灰头土脸捣鼓了大半个时辰，堪堪亲手忙活出一碗黏成一坨的阳春面来。好在其余人给力，张罗出的一桌子佳肴色香味俱全。

　　宋昱择选了几样，特意嘱咐送到江太医处。又拾掇了满满一大食盒，犹豫再三，反复几回，终是把那一坨面放了进去，亲自拎回房间。

　　林北驰已然睡醒一阵子，正在案几边擦拭着一对赤焰枪剑。

　　见宋昱提着食盒回来，樊二麻利地帮忙摆好，极其有眼力价地退了出去。

　　二人短暂对视片刻，一切尽在不言中。心中的大石头落下，食欲自然大开。宋昱自己吃得不多，见林北驰几乎一扫而空，包括那碗卖相堪忧的素面，心尖如春暖花开，许久未曾此般惬意畅快。

　　挪开悬在头顶的乌龙剑，万事回归正轨。彼此心之所向，无须赘述。只是这条路上遍布坎坷变数，最终走向何方并无定论。

　　京都那边，变故乍起之时，宋晟曾明面上责令三司会审，暗地里亦联络南疆及心腹驻军，倒有些大义灭亲，力挽狂澜的架势。但此后，便没了动静，以至于各地原本持观望态势的文武官员纷纷失望泄气，尽数倒戈。林北驰上奏的军报无有回应，月沉一去不返亦石沉大海。他们二人虽皆有心将储君从襄顺帝一案中摘出来，但前提是宋晟信任配合。眼下，太子安危不定，立场不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随着林北驰伤愈重掌大局，顾宴不知被他如何威逼，竟尽弃前嫌，向二殿下主动示好。宋昱乐得接受，心底解开了前世的疙瘩，他对忍辱负重的顾小侯爷如何也记恨不起来。三人虚虚实实地打着配合，沿途打点官员，筹集粮草，平叛民乱匪寇，势如破竹天衣无缝。

　　两个月之后，顺利收编京郊大营，北疆大军如前世一般，兵临城下，直逼京都。镇北王递送最后一封奏请，终究未等到回复。入夜，倒是等来了自不量力的死士刺杀。

　　赤甲军大营岂是随意可闯，即便宫中暗卫自命不凡，亦徒劳无用。一路拼杀进来，几十个杀手损失殆尽。唯余一人，身手绝佳，踩着同伴尸首跌跌撞撞，终是拼至主帅帐前。随即束手就擒，被带到林北驰座下。

　　杀手扯下面巾，直勾勾地望向坐在镇北王身侧的二皇子，面色寡淡地抛过一团纸张。林北驰抬手挡下，展开。

　　上书一句：“殿下，月沉前来取你欠下的命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