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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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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人如此行事的结果就是容颍今夜睡在偏殿。
赵阶眼睁睁看着容颍从容不迫地离开,但不知为何品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接过明许战战兢兢递来的茶,茶水一入口,口中的血腥气顷刻间消散。
他享受地半眯起眼,仔细品味一下那点几乎尝不到的腥甜气味,觉得自己很像个要吞人血肉的妖物。
这几日的服侍已经让明许充分认识到了赵阶的为人——这就是个软硬不吃,一心求死的疯子!
但赵阶要是死了,他绝落不着一点好,捋了捋舌头,小心翼翼地劝道:“郎君何至于此。”
赵阶漫不经心地道:“这话你去劝容颍。”
不是他不想,是容颍不愿意。
他能怎么办,把容颍捆起来按床上吗?
赵阶随意地想了一下那个画面,皇帝那时定然一张玉色的容颜都染晕,可谓盛景,他轻嗤一声。
明许听见他直呼容颍的名字,不知为何,除了绝望竟平静无波,他苦涩地想着若是有一日赵阶死了,他们这些见了太多辛秘的侍从大约也命不久矣,斟酌着言词哄道:“自奴在陛下身边服侍以来,还从未见陛下如此看重过谁。”
当年赵阶为官,帝王更是多有纵容,凡是弹劾赵阶的折子俱被留中不发,莫说是贬黜,便是连句重话都没有的。
赵阶原本涣散的目光渐渐凝在一处,落到了明许脸上,后者生得清俊,低眉顺眼地说话,叫人生不起气来,他似笑非笑地哦一声,道:“所以我很感激。”
他非常,非常感激,感激在容冕杀了他全家之后,容颍愿意重用他这个罪臣之子,甚至,还对他有几分喜欢。
他合该,感恩戴德。
明许悄然抬头瞥了眼赵阶,见其面色如常,心中大定,又好言相劝,“阖宫之中其实莫不以为郎君与陛下乃是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
赵阶瞳孔一颤。
而后明许就见那原本神情莫测的疯子蓦地笑出了起来,狭长眼尾往他的方向利利地一瞥,漆黑眼眸中竟满是杀意,明许一凛,扑通一声跪倒在床边请罪。
赵阶自容颍离开后就没骨头似地伏在床上,方才喝茶,才屈尊降贵地半撑起来,正与跪着的明许想对。
离得相较于往日就太近了,近得明许能看见赵阶唇上被蹭到的几滴血。
乌发铺散在床上,有黑发映衬,锋利秾艳的五官愈发浓墨重彩,他双眸漆黑,内里似乎有光华流转。
不对,不是光华。
是火光、是怒气。
这双眼睛,几乎将他整张脸都点燃了!
明许呼吸发颤,立刻便要低头,谁料赵阶抬手,抓住了他的头发。
“明大人。”赵阶笑眯眯的。
却似一把,浸透鲜血的利刃,森冷杀气毫不掩饰地外溢。
明许冷汗津津,嗓音干涩地回答:“奴失言,请,请郎君恕罪。”
“你没错,”那张艳丽绝伦的脸在明许眼中放大,“再说一次,”赵阶的声音哑得如同被砂石磨砺过,语调却柔和得像个诱惑,“再说一次。”
发间传来的剧痛令明许脸色惨白,“奴说,阖宫中莫不以郎君与陛下为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
“说得好!”赵阶大笑。
他松手,明许立时叩头请罪。
一时之间内宫唯听赵阶的笑声与皮肉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
“说得好,”赵阶弯眼,阴冷的神情倏然边了,变作一抹赧然的笑,“都赏。”
他笑得如同初慕少艾的少年郎,明许却从未有一次觉得赵阶这样像厉鬼。
“砰。”
是叩头的声响。
赵阶微笑着说:“去领赏吧,明公公。”
片刻之后,叩头的声响停住。
“是。”明许颤声回答,见过礼后,踉踉跄跄地下去。
地上,一滩血犹温。
折腾了半日,赵阶沾枕便睡着了。
这次的梦令他很不舒服,他不知躺在那里,周围漆黑一片,又湿又冷,且狭窄得很,连手臂都无法全然举起,只能躺,不能坐,时不时有湿润的土壤落到他身上,他拼命拂去,却越掉越多,直至堆满了他的脸。
在被泥土全然覆盖的那一瞬,他却忽地觉得无比心安,仿佛幼年时受了委屈后扑入母亲的怀中。
“只差你了。”一个温和而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赵阶骤然睁眼。
天色微熹。
赵阶按了按胀痛的眉心,起身下床。
自从不上朝之后他已经很久不曾起得这样早了。
他屏退要上前服侍的宫人,悄无声息地踏出内殿。
撩开帘栊,突如其来的烛光射入眼中,赵阶安静地闭了下眼,缓过片刻,才向外走去。
容颍正跪坐在镜前。
光洒落在他身上,柔光下,愈显容貌无暇。
简直像是一尊包裹了锦绣的玉人。
赵阶悄声上前,立在容颍身后。
他俯身,将下颌抵在容颍肩头,帝王肩膀瞬间紧绷,但旋即放松下来。
容颍伸手,轻轻地抚了抚赵阶的头发。
铜镜映照不甚明朗,映得此刻相贴的二人朦胧而柔和,两人容貌均是世间罕有,宛如冷玉旁侧桃李灼灼,反差对比到了极致,倒显得分外相配。
理应胶漆相投。
“臣想为陛下束发。”因为是没睡好,赵阶的声音中带着抹梦呓的飘飘然。
容颍点头,“好。”
或许,真的在梦中吧。皇帝想。
于是赵阶拿起玉梳,插-入容颍发中。
他没有服侍人的经验,因为不会,便梳得很慢。
容颍能感受到,赵阶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撒在他耳后,暖意融融。
赵阶正梳着,忽地发现容颍从耳廓到耳垂尽数红了。
“陛下。”赵阶轻声唤道。
帝王在镜中与他对望,神色平淡从容,若是没看见容颍泛红的耳朵,赵阶真要相信容颍毫无反应了。
他没有再说话,恶劣地拿梳背蹭了下容颍的耳朵。
温凉的玉石乍然与发烫的皮肤相贴,容颍呼吸微滞,“阿阶,”是没什么怒气的提醒,“别闹。”
赵阶疑惑地看着容颍,“什么?”
无辜得仿佛只不经意碰到,是容颍小题大做。
容颍无奈一笑,任由他去了。
发冠选了帝王上朝时惯用的,发簪则是支颜色没那么透的琉璃簪。
帝王发簪多金玉,偶也有银、竹木等,御制之物不拘材料,做工皆极尽精美,唯有这支琉璃簪材质平平,雕工与其他簪子相比亦算不得精致。
整体素淡,仅在尾端雕了几朵花。
这支簪子在容颍手中应该已经很久,那几朵花都有些被磨损,看不大清楚了。
“海棠?”赵阶猜测道。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容颍的眸光仿佛亮了下,“是海棠。”他柔声回答。
容颍原来当真喜爱海棠。赵阶想,很有几分纳罕。
若非上朝的时辰不许,俩人还能再相安无事地安静呆会,又叙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容颍方去上朝。
待上辇车,皇帝露出了一个很疑惑的表情。
他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发现自己一直扬着唇。
赵阶若是愿意博取谁的喜欢,从来都是无往不利的。容颍想。
他明知道赵阶并非真心,却还是忍不住为赵阶难得的温存心旌摇曳,头晕目眩。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溺其中,却不愿意,也不能提起一丝气力反抗。
……
清风徐来,赵阶坐在围栏上,垂眸的侧颜看上去安静,他明明生得糜丽容颜,却不知为何在这花木繁盛,湖光粼粼的园中显得孤寂无比。
赵阶拿刀专注地削着手中从的木头,他手中的刀并非是造型奇诡的那一把,而只是普通匕首。
他刀工极好,普通的匕首在他手中就如同削铁如泥的神兵一般,即便是最为精细的部分,也被赵阶雕琢的栩栩如生,匕首不像是不通人性的凡铁,却好像是与赵阶肢体相连的另一只手。
木屑从赵阶指缝间掉落。
旁边明许见赵阶一把匕首用的灵敏流畅,落刀时毫不犹豫,果决狠辣,好像手中不是木头,而是人肉,脸色已发了白,他下意识抬手碰了碰额上还未好的伤口,果断闭嘴,安静地站在原地一句话都不敢说。
犯了大错的宫人在罪不至死的情况下,通常都会被送到掖庭,再由掖庭发配到诸如浣衣局等劳苦地方做工,几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在那夜之后,他便被押送到了浣衣局。
他以为皇帝会差人来问他什么,至少要问问,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令赵阶动怒,但是没有。
他在浣衣局的几日就如同死人一般,除了做工时管事的叱骂与责罚,无人与他说一句话。
又过了十几日,他已是浑浑噩噩,形同木石,这时他见到浣衣局管事殷勤地迎接了一小宫人,嘴脸谄媚得像条狗。
他木木地往院中走,那小宫人就指了指他,颐指气使道:“就是他,我们郎君说就是他。”
明许偏头,看见管事面上已是一片惨白。
他又回到赵阶身边。
如他走时那样,他回来后,皇帝照旧没有任何反应。
“这么多日未见,”赵阶看见他时仿佛疑惑,又仿佛根本不在意答案般地问了一句,“你去哪了?”
明许张了张嘴,不确定这是否是一种挖苦。
贺叙正好奉命来给赵阶送一本书,轻声答道:“回郎君,明公公这十几日有公务在身,劳您先前记挂,”所谓赵阶的记过,就是随口一问,“特意让他早回来了。”
明许如坠冰窟,迎着赵阶看来的目光,僵硬地点点头。
赵阶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接过书,笑道:“替我谢过陛下。”
贺叙躬身,“是。”
“咔咔咔。”
刀人刮过木头的声响唤回明许的思绪。
赵阶手中的木头已经颇具雏形,隐隐可见是个桃花面杏仁眼的美人,他刚放下刀,明许便立刻奉上茶。
赵阶接过喝了一口,百无聊赖地又开始雕木头。
自从那夜坦白之后,两个月过去,他与容颍的关系不退反进。
对于赵阶口中容颍留他在身边是为了证明他不过如此的话,皇帝从无辩解,只是无声地放任赵阶种种行为。
听到脚步声,赵阶抬头,正好看见贺叙向他见礼,“郎君。”
赵阶摆摆手,示意他免礼,“陛下有什么事命你过来?”
贺叙道:“纥霜送先大君之子祜廷思入我朝为质,”他面色有些古怪,“质子请见您一面,陛下问您,您要见他吗?”
赵阶匪夷所思,“祜廷思?”先大君之子,那就是阙兰他大哥的儿子,这孩子见他做什么?而且祜廷思怎么知道他还活着。
不对,最重要的是,容颍居然允许纥霜质子见他?
不知想到了什么,赵阶扬了扬唇,“见,为何不见?”
既然容颍这般大度,他却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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