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为妃》瑞贝尔

19、第十九章

　　玉食所说的荷花缸，并不是寻常的荷花缸，其中暗藏玄机，而非单单是用来装荷花的。

　　与寻常的水缸不同，此缸有半人多高，内里中空，只有最顶的部分向内凹入，设了一个约有五指深的浅盆用来储水，放些荷花。

　　浅盆卡在缸口，虽然可以取出，不过与缸身皆是一般的材质釉彩，浑然一体，若是不凑近了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安乐王的人若是行动，必然是在深夜。”
　　玉食将荷花缸顶端的浅盆取出，打量了一番：“到时让小姐藏进下面，再往盆里放些荷花，盖住缸口即可。”

　　短兵相接之际，谁会去留意一个不起眼的荷花缸到底有没有问题？
　　再加上月黑风高，目力所及本来就有限得很，就算凑近了细看，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而内围的朱雀卫也不是等闲之辈，必不可能教安乐王的死侍有更多余裕去东翻西找，看看虞小姐到底躲在了哪个犄角旮旯。

　　“可是姐姐，这缸里严丝合缝的，又不透气，若是到时候太久了，小姐闷死在里面怎么办？”

　　“不要紧。”
　　玉食拍了拍那荷花缸的缸身，道：“这缸起先做出来，就是为了藏人用的，不起眼的地方都留了出气孔。”

　　“姐姐这办法是好，不过，若是我们到时拦不住，他们闯进来之后瞎猫碰上死耗子，一个万一...”
　　十七忧虑道。

　　内围的朱雀卫算上她和玉食二人，总共也就十个出头，与对方三十人相较，若是旗鼓相当的实力，那必然是敌不过的。

　　虞小姐是诱饵，那内围这十几人，就只是拖延时间的肉盾罢了。到时候是死是活，全看自己的本事，能活着就继续做事，若是死了，那也就交代在这儿了。

　　从古至今，做暗卫这行的都格外短命，很少有人能幸运地活到能够真正告老还乡，从此回到见光处安稳度日的年纪。

　　年岁大了，反应和体力都跟不上了，到时一个迟钝，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刀下亡魂，位子与名号便全由后来者接替，前仆后继。

　　她已经做好了送死的觉悟，并不害怕，也已经习惯了，对此倒从没什么特别的想法。然而更关键的是，她死了确实不要紧，但无论如何，虞小姐一定得活着。

　　“这也好办。”

　　玉食将手中的浅盆放回荷花缸内，扣紧，想了想。
　　“看见小姐院门上那块牌匾了？”

　　十七不解，抬头，眯眼望去。
　　“看见了。上面写着倚竹轩。这又怎么了，姐姐？”

　　“到时候拆下来。”
　　玉食转身，指指虞怀主院的方位：“我去拆虞将军主院的牌匾，你拆小姐院子里的，之后再换着挂上，想必能迷惑住他们一时，拖出不少机会。”

　　安乐王的死侍守在将军府四围，一直在暗处窥探，不过奈何有朱雀卫将府中上下守得如同铁桶一般，因此他们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免得打草惊蛇，提前败露，功亏一篑。

　　这也就能保证，虽然他们人数占优，可能也知道虞轻鸢如今住的院名叫什么，但到底还是从未亲眼见过，因此那些死侍对虞府之中具体院落布局必定不甚了解，只能看牌匾认院子。

　　等他们发现挂着倚竹轩牌匾的院子里没有住着虞轻鸢，那这整个自以为计划周密的行动，其实就已经脱节一大半了。

　　十七觉得不妥，道：“...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把小姐院子和虞将军主院的牌子换了，届时这事就必定会惊动虞将军了。”

　　“按陛下的意思，就是要教虞将军知道。”
　　玉食摇头，分析道：“虞将军对此事本来并不知情，而安乐王本次虽是冲着他来的，但并不是冲着他本人来的。”

　　安乐王的意思是以虞轻鸢的性命警告虞怀，让他别想着左右逢源，所以才断了他的后路，可安乐王如今也迫切需要虞怀的助力，所以定然不会杀他。

　　而如今一来，若是换了牌匾，等安乐王的死侍摸到主院里，必定会惊动虞怀。到时受了惊吓的虞怀只会以为是安乐王要杀他。

　　共事之人，最忌讳的就是相互猜疑。
　　虞怀误认为安乐王此番想要自己的命，必定会更加动摇，同安乐王一派离心。

　　与此同时，陛下派的朱雀卫可都是借了保护虞小姐的名头，同时变相似乎也是保住了虞怀——而那时，在虞怀眼里看来，他就是沾了虞小姐的光，才保住了一条命。两相衡量之下，他心中那杆秤定会更倾向陛下这边。

　　华灯初上。
　　凤鸾殿的宫门缓缓向中心收拢，落栓时沉重地闷响一声，嗡鸣在梁栋之间。

　　明明是还有些炎热的时节，凤袍华冠的女子却携着一身寒气，缓缓踏入了内殿。

　　李长御小心地随侍在她身后，轻声道：“陛下，今夜...便要动手了。”

　　沈君雁倚在窗边，黑沉眸底映着窗外晦暗的暮景，迟迟没有出声。

　　“朕知道。”
　　良久，她闭了闭眼，道：“下去吧。今夜若是有伤亡，好生收拾着厚葬了。好歹是为朕做事的人，不能做了孤魂野鬼。”

　　“是。”
　　李长御拱手，退下了。

　　与此同时，虞府中仍然笼罩着同往常并无二致的宁静——除了一处小院儿。

　　玉食掀开荷花缸顶上已经收拾妥当的浅盆，瞧着虞轻鸢小心翼翼地坐在底下，最后嘱咐道：“小姐，在里头莫要乱动，听见什么声音，也莫要出来。”

　　虞轻鸢点点头，虽然从方才起就一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也没多问：“我知道了。”

　　“等结束之后，陛下会再遣人叫小姐出来的。”
　　将手中的浅盆重新扣上，玉食抬手，擦了下额角的薄汗，同十七对视一眼，准备离开。

　　“再遣人来？那你和小十呢？”
　　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对，虞轻鸢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问问。

　　“此去一别，奴婢和小十怕是不能再服侍小姐了。”
　　玉食按着十七，一齐在青砖地上跪下，在缸外对虞轻鸢磕了三个响头。

　　“小姐，此后诸事，千万要自己珍重。”
　　她说。

　　*

　　暗卫的一生，大多都是弹指一瞬，如夜烛般明灭短暂，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沙场上的将士率兵冲锋，血染黄沙厮杀震天——击鼓其镗，踊跃用兵，那是属于兵士的荣光豪歌。

　　而暗卫，则全然不同。
　　他们生于无名，死于无声。

　　作为孤儿流落街头，从不知道自己生于何处，姓甚名谁，家在何方。若不是被自己的主子捡走，或许早就成了朱门前一捧小小的枯骨。

　　十二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名字，是许多人的名字。
　　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

　　死于无声——暗杀，暗中窥探，暗中交锋，一袭黑衣隐在夜色中的暗卫。

　　他们要做的事，就是将一呼一息都隐匿在世间中，仿佛自己从未在这人间活过一般。
　　甚至连今夜近百人的这种血战，都只会在寂静中悄悄进行。

　　除非隔日起来瞧见地上那些没了生息的黑衣人，没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无名之人悄无声息地倒在血泊中，如同秋日飘飞枯萎的落叶，凋零无话，只有踏在上面的时候才会踩出些声响。

　　没有人会去仔细分辩每一片落叶，就像从没有人会关心一个暗卫的生死。
　　因为他们是无名，从未有人会知晓他们，也就无人会为他们的死而悲泣。

　　她来过了人间，但人间不会记得她。

　　“姐姐，牌匾都换好了。”
　　十七飞身上树，隐在她身侧，低低道：“更响三声，还有半个时辰。”

　　“集中精神。”
　　玉食点点头，问她：“怕死吗？”

　　“怕也没用嘛，职责所在。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的脑袋也不过一睁一闭的事。”
　　十七撇撇嘴，“死有什么好怕的。”

　　玉食点点头，没说话。

　　空气里是几乎凝实的阴云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沉默不语。十七兀自蹲了一会儿，忽然闷闷道：“我倒是不怕死。我就是有点怕，自己就这么死了，世上也没有一个人会记得我，也没人会觉得难过。怪不甘心的。”

　　“陛下会记着我们的。”玉食安慰道。

　　十七闻言，鄙夷地看她一眼：“陛下？姐姐自己信嘛！”
　　就陛下那个性子，这些年只见过她生气发怒，哪里有什么难过的时候？

　　“......”
　　玉食摸了下脑门儿，觉得十七说的很对。

　　陛下是没有心的，说记得有这么个人倒还有可能，要说难过，那绝对没可能。

　　“...没事，至少虞小姐肯定会记得。”
　　她想了想，又道，“好歹我们跟了虞小姐这么久，若是她知道我们死了，肯定会难过的。”

　　“可是，虞小姐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们死了。”
　　十七轻声道。

　　二人相对无言，再没说话了。
　　今夜无论生死如何，虞小姐都不会再见到她们了。

　　一来是因为，若是她们死了，陛下肯定是要再派人过来顶替的，毕竟小姐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其二，就算她们侥幸存活，那也要回宫中待命，不能再留在虞小姐身边了。

　　她是朱雀翎，永远都做不了一个真正的丫鬟。危机已然解决，陛下就没必要再派这么多精锐力量守在虞小姐身边。

　　耳后有细碎的破空之声。

　　玉食敏捷地一个回旋，袖中利落地甩出尖刃，银光短暂地划破了夜幕，稍纵即逝。
　　树下传来一声闷响。

　　玉食闪身下去，确认过人已经断了气，方才抬手，粗略地擦了下脸侧溅上的暖湿血迹。

　　“走吧。”
　　她漠然道。

　　——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作为一个暗卫，她也有自己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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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两句是引用自《诗经·击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