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符》美景(鱼鸟天)

9、第 9 章

　　八

　　眼看着纪青就要歪到床外面的地上去，忽然段裳伸出手来紧紧抱住自己，一边哭一边叫道，
　　“阿商错了，阿商错了，纪叔叔，你别生我气，我一时糊涂说了错话，你别死，千万别死……”
　　段裳滚热的眼泪滴到纪青的脸颊上，纪青缓缓换过气来，吃力地对段裳笑笑，道，
　　“别怕，纪叔叔没事……刚才不过是生死符发作而已……”
　　“不是，生死符每隔三个月开始发作，刚发作时根本没那么厉害，以往你就只是胸口阵疼、气息不继和全身乏力，从来没吐过血。这次会这么严重都是我害的，是我害的，呜呜呜……”
　　纪青不能见段裳哭泣，只好假意骗他，
　　“其实这不是这个月第一次发作啦……前几天我发作过一次，但是那时你正好感染风寒，我就没告诉你，心想晚点也没什么……”
　　段裳哭着打断纪青的话，道，
　　“纪叔叔你好傻……难道你不知道那生死符发作一次要损耗人多少的体力么？爹爹在世的时候我见过他惩治那些手下，看他们被折磨到最后疼得生不如死。阿商就算再不懂事也不会让叔叔吃这种苦头，你……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的心……”
　　说着，段裳小心翼翼地下床将纪青挪到床里面，颤抖着手指解开他胸前的衣带。纪青颤声阻止道，
　　“今夜太晚了……还是改天吧，不然明天你也爬不起来了。”
　　段裳哀怨地看了看纪青，咬着嘴唇摇摇头。纪青见他固执坚持，自己又实在没有体力，昏昏沉沉之中看到段裳将双手贴到自己胸膛上，闭目凝神，随即一股暖流缓缓流入胸中，原本噪跳到几乎裂开的心脏，压力顿轻。
　　纪青从段裳那里知道，这生死符其实和人的武功修为无关，乃是苗人研制成的一种蛊虫，种在人的心脏里。那母虫就变成死符，在血管中分裂繁殖，只有定期使另一人身上的公虫将母虫的分身吞噬才可保全人的平安。虽然那生死符使用起来无须借助内力，但是要将公虫从身体内逼出去吞噬母虫却需要极大的耗费精神，段裳自五岁开始就为自己解符，纪青知道他心智极高，但饶是如此，每次解完符之后看他浑身汗湿也仿佛洗了个热水澡一样。
　　从身体的感觉中，纪青知道段裳正役使公虫吞噬自己体内的母虫，不到半个时辰，段裳身上的汗就渐渐渗透了贴身的内衣，喘息声也渐粗。纪青不忍见他这么辛苦，轻声道，
　　“阿商，先停下来歇歇吧，我觉得好多了。”
　　段裳咬紧嘴唇不说话，手却不曾一刻离开自己胸前。那股源源不断毫无保留的热源让纪青心中烫得发抖。纪青睁开眼睛，望着这个固执的小孩，心中不禁暗道，
　　“纪青啊纪青，看见他这么努力照顾你，你若还是心中抱有不满的话，就太对不起阿商的这份心了。就算他认为你是为了解符而救他又怎么样？只要他拿你当亲人，人生又有何憾呢。”
　　段裳花了将近两个时辰为自己解符，等到纪青身上疼痛消除时，天色已接近黎明，纪青虽然无须使用生符，但却也被折腾得浑身汗湿，看那段裳身上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纪青身体还不能大动，段裳于是找条棉被将纪青身子盖上，自己却摇摇晃晃地抽出染血的床单，蹲在地上用脸盆里的水大力洗起来。纪青迷迷糊糊地望着那个蹲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心情一阵摇曳，恨不得立刻站起来将那人抱在怀里疼惜，只是被死符折腾了半宿，体力不支，隔了一会眼前就一片模糊。
　　这日纪青一觉便睡到了正午，梦里都是从前在纪庄和几个师兄弟水边嬉戏玩耍的场景，自己站在溪边，蹑手蹑脚地鞠起水，一下灌到正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的纪虹脖子里，结果纪虹一转身，那眉眼却忽然变成了段裳的样子，害羞地冲自己笑。
　　“三师兄，三师兄……”
　　纪青迷糊之中听有人叫自己，勉力睁开眼睛一看，却原来是小师妹燕如手里拿着毛巾正在给自己擦拭额头的汗水。
　　燕如见纪青转醒，高兴地笑道，
　　“三师兄你终于睡醒了，昨儿你感染了风寒怎么不告诉我们，今天早饭我们不见你还问阿商，结果他说你半夜突然发烧。我已经请了大夫过来给你看过了，大夫说你昨晚发过汗现已不碍事，我让厨房煎了汤药，一会儿端过来你趁热喝了吧。”
　　纪青挣扎起身，问道，
　　“阿商人呢？”
　　燕如笑嘻嘻地望着自己，把纪青又推回床上，
　　“你不用那么急，那孩子今天一大早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来，结果吃饭吃到一半径自睡着了，我让人把他抱到你的房间补觉去了，此刻大概睡得正香吧。”
　　说完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道，
　　“三师兄，你也罢、你收养的阿商也罢，怎的都是这般倔强、自立的性格？这九年来我不知道你们过得如何，但是从今天看阿商那孩子的心性、举止，如果不是过惯了贫苦、不求人的日子，也不会累倒了还一声不吭。我，我好担心你这个样子……”
　　纪青心中一阵悸动，可是却无法表达出口，他出神地看着燕如，半晌才缓缓道，
　　“小师妹……以后我和阿商的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你现在已是二师兄未过门的媳妇，不能总考虑我们……”
　　“师兄，我……”
　　燕如话未说完眼圈已然红了，她怔怔地望着纪青的脸，嘴唇抖动，终于颤声道，
　　“我日也思夜也盼……结果到头来，你终还是这么说……我，我……”
　　她说不下去，抽出手绢捂着眼睛转身跑了出去，纪青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怅然若失，那折磨可比生死符的巨痛更缠绵、悠长。

　　到了下午纪青便恢复了体力，他先到自己房中看了看段裳，看他犹自酣睡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高兴。出得西厢，一路上不断碰到纪庄弟子恭敬地向他打招呼，纪青对这些新面孔不很熟悉，心想必定是二师兄教他们对自己如此恭敬，便兴冲冲地走到前院来想找纪紫聊天。
　　刚走到前院，却忽听到纪紫的声音从前厅书房中传出，纪青过去从来没听到纪紫这般恼怒的声音，心中不由一动，便悄悄走过去伏在窗边偷听。
　　只听得纪紫在房中怒道，
　　“到底是谁散播的这些谣言？简直岂有此理！你们下去务必给我尽快查出真相，否则便不要回来见我！”
　　屋里一个仿佛年轻弟子的声音响起，那人道，
　　“掌门，这件事我们也才听人说，可是现在江湖上传言纷多，均对纪庄十分不利，人说那人独臂，又使纪家独门剑法，再加上现在纪庄收留了……”
　　“胡说！”纪紫拍案道，
　　“我纪家剑法并非单传，任谁也有可能模仿，再说，纪庄上下百十名弟子，在外面闯荡江湖的也不下几十个，单凭这些便也能诬陷到他头上？定是有人故意这么说要毁我纪庄清明！”
　　纪青在窗外听得好奇，心道，独臂又使纪家剑法的人，那定是指我了，但是听他们口中语气却仿佛又不像是说我，却待要继续偷听下去，忽听背后有人叫自己，
　　“三师兄，你怎地不进去？”
　　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小师妹燕如，见自己站在窗外，她想了想才走过来柔声道，
　　“你是来找紫哥的吗？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啊，紫哥刚才还在书房里看书，现在想必还没走呢。”
　　纪青笑道，
　　“二师兄好象在里面说正经事，我怕打扰到他。”
　　燕如一双美目盯着纪青，仿佛猜透他心中想法，纪青不敢与她对视忙低下头去。
　　两人谈话之间，纪紫的房门却突然打开，走出了纪紫和两个手下，那手下一看到纪青的样子，便低头转身走了。
　　纪紫看看纪青，又看看燕如，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巴，轻轻叹了一口气。
　　纪青见此情景便努力露出笑脸，道，
　　“二师兄，刚才你在房里在讲什么独臂的纪庄弟子，是不是在说我啊？”
　　纪紫仿佛才回过神来，掩饰什么似的，对纪青连声笑道，
　　“三师弟说什么话，我们哪谈到你了，不过是江湖上一些无头恩怨，小人谣言罢了。这些年做盟主，这种事见得多了。”
　　“师兄，有话但请直说无妨。”
　　纪紫轻拍纪青肩膀，轻声道，
　　“师弟多虑了，真的不干你的事，再说你已经退出江湖，这些江湖中的恩怨便无须多管，不然师兄心里过意不去。对了，你生病刚愈，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厨房为你准备。也让你小师妹多陪你到各处走走，这样对身体有好处。”
　　纪紫越是盛意拳拳，纪青心中越断定他有事相瞒，但是当着小师妹的面，却不好开口询问。而且听到纪紫还让小师妹陪自己游玩，纪青心里更加惭愧，心道，纪青，你若是还不能忘情，想东想西，就真是太对不起二师兄的心意了。
　　当下爽朗一笑，道，
　　“也对，那我就不过问师兄的事了。今天天气甚好，玩兴大发，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兴趣和我对弈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