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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四·契合] ...


  •   “伟大的首席执行官……这才几天工夫您就整一骨折?”
      “去去去。”卫卓没好气:“我手上打着钢钉你心情好怎么着?”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徐维新站起来大声说:“卫卓这小子终于走了一回背运!今天我请客,地方你们挑……当然,为了让他出气他还是要坐首席的……卫卓你看看你骨折了我们多高兴啊。”

      “想慰劳我可以直说嘛。你们这群奴隶!”卫卓向沙发里跌下去,大声说:“上天让我骨折是嫉妒我比你们完美!”
      徐维新象见了鬼一样回过头来:“你学会开玩笑了!奇迹……一个车祸把这么冷漠一家伙撞得学会开玩笑了……”

      “滚。”
      “奇迹奇迹。”徐维新不顾他说什么,胡乱挥了下手:“为了这个我也得请客。”
      卫卓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他没看来电,接起来习惯性地说:“喂,您好,我是卫卓。”
      “哥,我会给你一个惊喜的。”卫越的磁性声音在对面没头没脑地说。

      “喂?”
      手机里传来通话中断的嘟嘟声,卫卓对着显示屏上的号码好一阵发呆。
      他回到家的时候,着实是吃了一惊。
      卫越站在他的卧室里,背靠着一件大家什,向他不羁地笑。

      他靠着的,是一架崭新的星海牌钢琴。
      “越越?”卫卓不敢置信地说。
      “我送你的生日礼物,过了一个多月,希望不会太晚。”卫越笑笑,掀开了琴盖:“过来试一下音。”

      “你……买了一架钢琴给我?”
      “星海牌,和咱们家最早的那架一样,七千八,不是太贵。有日本产的雅马哈,我知道你不会喜欢。”
      卫卓心里一阵酸楚,仿佛有什么利器划过心脏。他的右手放在琴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低声说:“越越,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十五年过去了,十五年没有碰过钢琴,现在,我已经找不准‘do’音了……”

      怕卫越看见他眼里闪动的泪光,他迅速闭上了眼睛。
      “哥。”卫越低了头,沉默了一会儿,涩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反应这么大……我去退掉。”
      “不要!”卫卓失声说:“留下来吧……”

      他闭着眼睛,手指拂过琴键,拂过那些黑的白的激情与伤心,蓦然想起了卫越所属的乐队名字。
      “我喜欢。越越,我真的喜欢。”他喃喃说,然后凭着十五年前尘封的记忆,按下一个简单的和弦。

      弟弟,你送我什么东西,我都喜欢。
      在第一声琴音在他的右手下响溅而开的时候,似乎有什么壁垒清脆而无声地碎裂了,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依然是这一间老房子,正直的父亲,慈祥的母亲,稚弱的幼弟,钢琴六级的证书,摊开的乐谱,明亮的阳光放肆地把那些黑的白的琴键照得闪闪发亮,厨房里有烩菜的香气。父母在的时候,这间屋子是他们兄弟两人共同的卧室,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那些抹不去的记忆。卫越所站的地方,曾摆着一架上下铺的床,他站的地方,是一个硕大的衣柜……

      那些回忆夹着曾经的乐符,夹着这十数年来数不清的悲欢,轰轰烈烈地从他的指下和心中流淌而过。
      他只用右手在黑白二色上飞翻,翻动那些褪色的曾经。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串清音轮指,奏出的,是那首著名的《命运》,在单手的弹奏下,残缺零落。

      “你买了。”韩子离轻声说。
      “是,一架钢琴,比起我们之间的感情不算什么。虽然其实我是想去买个笔记本电脑的。算了,用我哥的。”卫越笑笑:“离离,谢谢你提醒我……是的,我哥确实特别热爱音乐。”
      “我几乎可以想象他弹琴的样子,虽然他左手还打着石膏。”

      “我记不清了,太久了……我只记得他弹琴的时候始终背对我,我只能看见他一个背影。多少年哥就只留给我这么一个背影……可是后来,钢琴卖了以后哥就变得特别内向,现在想起来几乎是内向到自闭的地步。有一段时间,他都不和家里人说话,一个人躲起来看他的乐谱,一看就是半天。”卫越低声说:“我只记得这些,但是我的声乐一直在学。真的,为什么我爸停了我哥的钢琴却不停我的声乐呢。”

      “是因为学钢琴花销太大吧。”韩子离说,闭上眼睛,想象那个十五年前的家庭,两个相同的孩子,其中有一个被残酷地掐断了对音乐的向往,而另一个,天生背负着不知什么时候会降临的死刑判决……

      咖啡送上来了,卫越低头啜了一口,抬起眼来:“现在想起来,可能就是因为钢琴的中断,改变了我哥的一生。后来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我报了艺术学院主修声乐,哥报了计算机专业。家里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选这个专业,因为当时以他的考分完全可以选报更好的专业。后来,他临去外地上学的时候才告诉我,他就是喜欢手指敲键的感觉。”

      韩子离轻声叹息:“他还是怀念弹琴的感觉。”
      “那天你告诉我说我哥对钢琴的感情很深,我一下子想起来,他每天都要面对电脑,电脑键盘的声音多单调啊。”卫越把手指在木质的桌面上随意敲了一下,出神地说:“这么多年他不再碰钢琴,对于一个曾经六级的人来说根本就是一种折磨!你十五年不练声的感觉是什么?我当时就决定我要给他买一架钢琴做为生日礼物,他的琴以前弹得那么好……

      “我哥看到钢琴的时候,我知道他很震惊,可是他后来的一句话让我特别伤心。他说,十五年不碰琴,他已经找不准‘do’音了。我差点哭出来,我哥当时在省里拿过少儿组钢琴赛的一等奖呀!现在他居然已经找不准音了,钢琴这门艺术练的就是时间,一天不练就手生,十五年是五六千天……我忽然特别后悔,我简直是在揭我哥的旧伤。我说,哥,我去退了。哥说不,他喜欢,他真的喜欢……然后他用右手弹和弦,那个和弦他还教过我,最简单的一个,离离,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好象又回到小时侯了……”卫越的眼睛盯着韩子离面前的咖啡杯,看着那些黑色的咖啡白色的牛奶交错缠绕形成的复杂图案,一如当时望着那些黑白两色琴键的卫卓。

      他和卫卓,就是这咖啡杯里的黑白两色,对立而融合。
      好一会儿,卫越做了个简单的手势,示意韩子离伸出右手,然后用那支hadeik在她手背上划出一个一箭穿双心的经典图案,回手在自己左手背上也画了一个。
      “这样好不好。”他看着两个人靠在一起的手背,轻声问道。

      而韩子离的眼睛在夜色中幽幽如水。
      卫越很清楚,一向矜持的韩子离的沉默相当于默许。他轻轻笑了,站起身:“乐队等我们该等急了。”
      那天夜里仍然是以卫越和韩子离的“涅槃”作为压轴曲目。掌声如潮且不说,韩子离转入后台的时候,却不由得吃了一惊。

      ——后台里堆满了大捧大捧的玫瑰,鲜红而热烈地开放。
      “九十九支。”一个声音说。
      韩子离转回身,就看见卫越斜斜靠在门口,向她笑着,耳上的银环微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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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卫卓手伤好转的三个月里,卫越和韩子离的关系已经迅速升温。
      卫卓闲暇的时候,偶尔会微笑起来,笑容安静,眼光忧伤。他手臂上的石膏已经拆掉了,能够自由活动,然而钢钉却一直留在尺骨旁边。手臂裸露的时候,有一道长长的浅色伤疤,提醒他,那里有一根和尺骨等长的金属,支撑着他的骨质。

      那是他无法取出的宿命,深植于身体和心灵。
      卫越的在家时间明显减少,很多时间都在外面,这个时候,卫卓会一个人在家里,他只做有数的几件事。

      上网,练琴,把外面饭馆里买回来的菜给卫越热在灶上。
      “杏林医坛欢迎您!……”弹出的网页显示。卫卓习惯性地失望,没有任何新的内容。
      他心里滚过一阵失落。

      在卫越那天喝酒回来后,他就养成了带药的习惯,衣袋里总会揣着心舒宁的胶囊,未有间断。而为了就合卫越的生物钟,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作息时间。
      这三个月来,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患上了胃病。卫卓苦笑,任电脑幽幽开着,留在客厅。
      房间里传来空灵的钢琴声音,架着的乐谱翻到柴可夫斯基的《命运》。

      三个月来他只弹这一首琴曲。每一次熟悉的琴声响起他都有心酸的感觉。
      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肆意飞舞,再一次按错,一个不和谐的音符跳出来,卫卓停下,重复那个指法。
      连着三次每次都错。他蓦然明白了,这个熟练而错误的指法,是电脑打字的一个惯有动作。

      回不去了。曾经的正确指法,他再练不出来。
      不顾嘈杂的琴音,卫卓猛地把头埋在了琴键之间,目力所及,只有黑白两色。
      好一会儿,他起身,关灯,强迫自己入睡,然意识却异常清醒。卫卓几近烦躁地在心里破口大骂,摸黑坐起来,从床头柜里掏了瓶安眠药。——还是当初他工作太紧张,神经衰弱以后备下的。

      二类精神药品,□□。他摩挲着标签,抓起闹钟放在枕头旁边的地方。
      朦胧的沉睡中,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门锁撞上的声音,客厅的顶灯大亮。
      潜意识里卫卓仍然唤了一声越越,不过安眠药的力量让他自己都没能听见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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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卓是被特意设的两个闹钟一起吵醒的。坐起来就觉得头痛欲裂,他穿衣洗漱,习惯性地在桌子上为弟弟留下一个金黄的煎蛋,拉开屋门。今天公司有重要会事。
      笔记本电脑要带到公司的。他回身折返卧室,没有。客厅,没有。
      “越越你看见我笔记本没有?”他随手敲了卫越房间的门。

      应手而开,房间空空荡荡,被褥整齐,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
      “越越?”
      他看见那清华紫光的笔记本电脑摊在卫越的桌子上,早已进入了屏保状态。碰一下鼠标,画面浮现。

      “杏林医坛欢迎您!……”在他的留言下,新增了一条回复。

      “访客:
      回复‘[求助]关于先天性心脏病的医治与控制’<以下是引用主题内容:我与我弟弟是双胞胎……>
      哥,我会永远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即日凌晨三时四十分”

      卫卓无力地坐倒在床铺上,感觉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呼吸艰难,犹如缺氧。他大口喘息,肺部注入大量空气,然而大脑里却一片空白。
      卫越的手机关机。
      韩子离的手机不在服务区。
      他的手机响起。
      “卫卓你到底来不来!都等你一个人了,马上就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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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到底还是赶到了公司。
      徐维新见他就埋怨:“有你的!来这么晚,我跟人解释都解释不过来!我说最近你怎么回事,动不动就迟到!”

      “你他妈烦不烦!”听了半天抱怨之辞的卫卓猝然大怒。
      挨了骂的徐维新居然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没想起来发火,错愕地望着素以冷静内敛著称的卫卓。后者楞了一会儿,失声说:“对不起,是我烦……”
      整个开会期间,他始终破例开着手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第一千零一次听到这个恼人的电子合成音,卫卓烦躁地扶住了头。
      “卫卓你没事儿吧?”

      卫卓睁开眼看一眼熟悉的好友面孔,无力地摇一下头。依然是头痛欲裂。
      “吃饭去。老样子今天晚上我请客。”徐维新叹了口气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卫卓驯服地跟他站起来,漫无目的地往外走。

      “吃点菜。”徐维新不得不在饭桌上不断关照这个上司加好友,因为卫卓始终是机械地伸出筷子夹一口菜,然后再放下筷子趴在桌子上。
      “你到底是怎么了,说句话啊你!”徐维新不顾满桌子人的惊异目光,索性对着他耳朵吼。卫卓偏过头,用手指堵住耳孔,揉了揉,又放开,下颌向席上一指。

      徐维新不明白他的意思,把托盘转过来:“你要哪个菜?”
      “酒。”卫卓低声说。
      徐维新楞了,怀疑自己的听觉:“你不是从来滴酒不沾吗……”

      “酒。”卫卓打断了他的话重复一遍,见他怔住没有动作,一手推开了他站起来,抓过桌子上的酒瓶往自己面前的瓷杯里倒,然后一饮而尽。
      “卫卓?”卫卓把杯子扔了,对口直接灌下去,火辣辣的液体烧灼食道,头疼得厉害,胸口也疼。徐维新上来夺酒瓶子,卫卓顺手把瓶子望地砖上狠狠一摔,咣啷啷一声碎响,一席人都是一震。卫卓已抓起另一瓶白酒。

      “不能再喝了!”徐维新死命抓住了卫卓的手腕,冲着席上飞扬的员工吼:“你们都傻了?过来下他的酒!”
      这一瓶酒被硬生生从卫卓掌心里夺了下去,如同他以为曾经拥有的幸福安全。他的手腕也被徐维新在情急之下划破了,有那么一道血痕鲜明地划在腕骨处。但是卫卓压根就没有感觉到,他的胸口撕裂地疼,视物模糊。

      徐维新扶住已经站不住的卫卓的时候卫卓顺势抱住了他的肩膀,双肩剧烈抽动,不成声地恸哭。
      他几乎吓住了,用力去晃卫卓的身子。印象里卫卓从未哀痛如斯。

      这一晃,卫卓的身子顺着他的力道就软倒了下去。徐维新大惊失色,低头看见自己西服肩头洇染开一片深色。
      卫卓脸色如纸,唇上血痕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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