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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五·双子] ...


  •   当徐维新拿到那一纸病情诊断的时候,便以为明白了卫卓衣袋里那盒心舒宁的来历。他跌跌撞撞地冲进病房,望着刚醒来的卫卓,声音颤抖地说:“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卫卓单纯地抬头反问。
      “先心病……”

      卫卓僵住,脸上的错愕凝成一种迷茫,眼神空空寞寞地游离了一瞬。然后,他蓦然笑出声来。
      “我不知道。维新,我从来不知道。”
      徐维新呆住。他清楚记得,昨夜的动乱中,他努力保持最大限度的镇定。当手指翻到卫卓衣袋里的药盒时,他毫不犹豫地拨打了当地的120,说明病情是“心脏病突发”,随即往卫卓口中塞了三粒胶囊。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今天的卫卓还能睁开眼睛和他说话。
      “卫卓。”他在病床旁边坐下来,轻声说道。
      “那盒药,是给我弟弟准备的,我们一样。”卫卓说到“我们一样”四字的时候笑颜苦涩异常:“我根本不知道我们一样……”

      当日晚上,已经办了住院手续的卫卓随徐维新驱车返家,去收拾一些必要的用品。
      当他们准备离开卫卓家的时候,门响了。
      是那种很惶急的敲门声,甚至忘记了按门铃。卫卓打开门的时候,韩子离闪进了屋里,呼吸急促,长发散乱。

      “怎么了?”
      韩子离在门口站着,似乎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彷徨,好一会儿才哭出声来:“月亮呢?我被劫了……”
      从韩子离断断续续的诉说中,卫徐两人大致明白了事情经过。

      卫卓于昨天凌晨找到她,正式提出分手。然后韩子离回乡下,祭奠去世的母亲,乘今晚十点的大巴回城,并在车上遭遇车匪。
      “我的东西全留给他们了,包,钱,手机……我没有地方可去,乐队只要不演唱就十一点锁楼门,现在已经十二点了,我是从车站走回来的……”

      “你和越越分手?——那越越呢?”卫卓喃喃问。
      韩子离捂着脸摇头。卫卓叹了口气:“算了,今天晚上你就住我们家,估计越越不会回来。你睡我的房间,我去医院……”

      在惊悸和委屈过后的韩子离睡得很熟。朦胧中,唇上有什么东西温热沉默地压了下来。
      “月亮?”她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那种温暖似乎停住了一个片刻,然后倏然退去。

      “月亮……别走……”睡着的韩子离含糊地哭了出来。隐隐约约中,有个声音近乎无声地说:“对不起,原谅我。”
      卫卓退出自己卧室,顺手带上了门,低着头,不知是向自己还是向客厅的徐维新慢慢说:“走吧。”

      韩子离睁开眼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床头柜上的字条。没有开头也没有署名。
      “厨房里有早饭,床头柜里有两千元钱。需要再找我。
      如有越越消息,请速通知我。手机13*********。
      即日凌晨”
      明亮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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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越已经买上了往南方的一张车票,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月台上,顺便掏出了手机。
      两天没有开过机,那些伤心过后,他不愿再与外界联系。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凌晨,在那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馆里,他是怎样与韩子离分手的。

      “……我知道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你瞒我,哥也瞒我。可是不管怎么样我总是活不过三十岁的人!我有什么权利奢言嫁娶?我根本不能带给你所谓的幸福……”
      在韩子离面前他出奇平静,没有一滴泪水。最后一杯咖啡冷了,他起身,付帐。
      哥应该在找我吧?

      他按开手机。短暂的开机画面以后,手机开始接连不断地响动。
      全是短信。服务台不断地发送同一条信息:“……13*********拨叫过您的号码……”
      至少有十几分钟,短信发送才停止。他首先看到一句话:

      “您有117个未接电话”
      117个未接电话?他揉了下眼,打开通话记录,然后狠狠吃了一惊。真的是一百一十七个未接电话,来电清一色是卫卓的手机号。
      然后手机轻轻一响,又传来一条短信。看时间,是昨天半夜发过来的。

      “卫越,我是卫卓的同事徐维新。卫卓现在在人民医院内一科212病房住院。请见到这条短信后务必过来一趟,他在找你。”
      卫越心里由不得一揪。他回拨卫卓的手机。

      “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一列火车缓缓地驶入站台,卫越狠狠地挂断手机,掉头望站外疾走。
      一个似乎是票贩子的人凑上来:“先生是不是有事不能登车呀,我收票……”

      “滚。”卫越冷冷地说。然后他出站截车:
      “人民医院。”

      内一科212病房?哥为什么会住在内一科?出了什么事?
      心跳好快,他从背包里掏出药盒,剥出三粒胶囊干咽下去。
      曾几何时,他曾天真地以为那是一盒胃药。
      哥,还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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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越冲进212病房的时候,徐维新正在陪床。卫卓睡着,手背上插着一支输液针头,无色透明的液体一滴滴注入血管。他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我哥怎么样了?”他哑声问。徐维新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别吵,输了镇定剂才睡着的。外面说。”

      卫越连拉带拽地把他弄出了病房,声音急切颤抖:“我哥怎么了?”
      “你们一样。”徐维新缓缓引用卫卓的话。卫越声音都变调了:“什么叫我们一样?”
      徐维新无话,自上衣兜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他。

      卫越盯着纸竟不敢伸手去接,似乎这一接所有的噩梦都会随之而来。但是那张纸是正对着他递过来的,他还是看见了。
      卫越抬起头望向徐维新,眼光迷惘,似乎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徐维新怕了他这眼神,伸手抓住他肩膀。

      卫越摇晃了一下。恍惚中他终于放声大哭,蹲在走廊上捂着脸,双肩剧烈抽动。徐维新觉得一切如同宿命轮回,两天前的卫卓,现在的卫越都在这一刻失态无法自控。他试图拉卫越起来,卫越却挣脱了他的手,语不成声地说:“我不能在他面前哭,你让我现在先……”

      徐维新放手了,自己也蹲了下来。卫越把脸埋在手里,额前的头发随着晃动有零落细碎的光泽。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和卫卓几乎是完全相同,但是徐维新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铅华褪尽的单纯。

      卫卓说得对,卫越根本是个孩子。
      良久,卫越才抹了把脸站起来,随即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卫越猛然回头,迎上一双幽幽如水的眼睛。

      “离……”他话还没说完,韩子离的嘴唇就猛地压了上来,她的唇冰凉,眼神明亮。
      “月亮,我爱你,我一直爱你,不管怎么样。”眼神相接的时候,韩子离用尽可能清晰的声音说。
      我知道那夜吻我的人非你而是卫卓,可是月亮,我在梦中只梦到了你。
      停下来的时候,韩子离抓起他右手,捋下了他中指的银戒,毫不犹豫地套在了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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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屋子时卫越摘下了耳上的银环,他想以最干净的样子去见卫卓。
      卫卓已经醒了,靠在床头,眼神安静。
      “越越,”他干哑着嗓子说:“为什么不开机?”

      卫越与他问出了同一句话。卫卓笑了一下,指指床头柜上的暗蓝色手机:“打了两天一夜,没拿充电器,一点电也没有了。你怎么回事?”
      卫越慢慢掏出了自己的银白色手机,放在卫卓手机旁边。两款手机外形完全一样,三菱的双子星手机“工作狂”和“娱乐狂”。

      “我怕。”他低眼,小声地说:“哥,我怕极了。”
      卫卓把扎着针的手搭在他的双肩上。他穿了病号服,衣袖宽大,有种空空荡荡的意味,却温声说:“好了,不怕了,哥一直都在这里。”

      这是他幼时常对幼弟说的抚慰之辞,在无边的暗夜里,噩梦惊醒的时候,卫越曾经总是不能入睡。
      卫越深深吸了口气,抬起眼来去看卫卓的眼。
      “哥我一直以你为荣。”他一口气说出这句话,生怕被卫卓听出他声音的哀伤。

      卫卓微微一震,刹那间无数前尘拥来心头。小时候卫越是怎样挺起胸膛无数次在人前大声说“这是我哥哥”的样子,自己在本省的高考中出彩的时候卫越的惊喜笑容,兄弟相远之后,出任飞扬的CEO,卫越虽不曾到场相贺,却仍然遣人送来一张大红贺帖……
      “我们曾经有一段时候弄得那么僵,记得吗?”卫越点头。

      “爸妈那么偏心你,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是因为你的病。所以我特别特别嫉妒你。因为我们可以说是完全一样,可是他们只对你一个人好。”卫卓低声说:“所以我和你吵架,我故意冷落你。爸打我,打得很重,越重我就越恨你。”
      其实他和弟弟有着相同的宿疾,只是当时无人得知。他的病更隐蔽。

      “越越,一直到你送我钢琴我才知道我究竟恨你什么……我嫉妒你在音乐上比我走得更远!自从我不碰琴键就已经远离音乐了。所以大学毕业以后我甚至阻挠你以声乐为职。找了那么多借口,其实就是嫉妒。”卫卓昂起头来微微地笑:“是不是很可笑?双胞胎的哥哥,记恨自己的亲弟弟……”

      卫越抬起手去握他的手腕。哥,原来,我们都是被宿命选中的人。
      “哥,我会永远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卫卓苦笑一下,向他递过一张纸:“要是我不把笔记本忘在客厅,你永远不会看到这个。”

      那张纸纸色冷白,印章苍红。他也记得徐维新向他出示的另一张纸,同样的白纸黑字红章。
      卫越,心脏先天功能不良,心肌缺血病。
      卫卓,心脏先天功能不良,心力衰竭。

      哥,我不要在你面前掉眼泪,不要你再为我担心。
      可是,哥,你好瘦啊。
      卫越伸出手去搭兄长的肩膀。病号服很宽大,肩上的衣服滑开,卫卓的肩膀很明显地分开界线,靠近颈部的地方晒成健康的麦色,往边上一点,是白皙未经阳光的皮肤。

      如同他一直深埋的病和伤口。
      卫卓向他笑了:“我其实一直没有听过你唱的那些歌,现在唱给我听好不好,省得我花钱买门票进乐场去听了。”

      “唱什么?”
      “你最喜欢的。”
      那好吧,谨以这首歌献给我挚爱的哥哥。卫越静静点了下头。
      “Lydia/迷离的眼眶/为何流浪/心碎的海洋/受了伤/连微笑都彷徨/Gypsin女郎/为谁而唱……
      “你会看见雾看见云看见太阳/龟裂的大地重复着悲伤……”

      门外有海蓝色裙裾游离,隐约中歌声平添一分清润,掩盖了卫越声音的沙哑。
      哥,以后给你唱歌的时候,我一定不哭,不哭,嗓子就不哑了。

      我会给你一个完美的弟弟,陪着你穿越孤独。
      “他走了带不走你的天堂/风干后会留下彩虹泪光/他走了你可以把梦留下/总会有个地方等待爱飞翔……”
      卫越的喉咙里有股泪水返流的涩咸滋味。

      “Lydia幸福不在远方/开一扇窗/许下愿望……
      “你会感受爱感受恨感受原谅/生命总不会只充满悲伤……”
      卫卓的手指下意识地在一本乐谱上飞翻,做钢琴上的假想绝舞。多少年前,他曾梦想,有一天,在弟弟登台演出的时候,他坐在侧席,为他伴奏……

      “他走了带不走你的天堂/风干后会留下彩虹泪光/他走了你可以把梦留下/总会有个地方等待爱飞翔……”
      卫越拼命掐住自己的手腕控制声线使其不因哽咽而颤抖,一直到掐出了血都没有发觉。
      手腕上一阵温暖,卫卓伸左手过来环住了他的腕,轻声说:“出血了……想哭哭出来吧。”

      卫越的声线在拔到最高处时猝然中断,然后抓住了卫卓的手,眼泪一颗一颗砸在他手心里。
      “哥。”他低声呜咽,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哥,哥……”
      越越,你真的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呢。

      好了,什么都会过去的,哥在,一直都在。我们是同一种人,是同一个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了。
      越越,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至少,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难走,这个不知道有没有的未来,有我们一起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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