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璀璨》柳青陵

17、烟海谁堪眠

　　[飞雪]

　　玥儿跑进我房间的时候气喘吁吁：“公主公主……”

　　“大惊小怪什么啊。”我转回身，将妆台前的水晶镜拭净尘埃。

　　“风，风吟……”玥儿喘息着道：“他和他叔父，似乎吵起来了！就在冷香苑后边……”

　　怎么风家起了内讧？这不是小事，我披衣而出。临到殿门回头，正色警告玥儿：“这可不是什么咱们能乱嚼舌头的事——要是你漏出一个字口风来，那就——”

　　果然，玥儿最怕我这种未定的惩罚。我拂袖整衣，匆匆赶到冷香苑。

　　站在一丛海珊瑚后面，水流夹着语声传了过来。

　　“你小孩子知道什么！”这是风镜的语气了，苍老，而阴鸷。

　　“是，我是不知道什么，可是——”风吟的声音异常峻冷，隔着珊瑚的缝隙看出去，他银白色的长发俊逸飘飞：“我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至少，我会占星。”

　　占星是风氏家族神秘的能力，会的人并不多，风吟的天赋和造诣算是最高的了。我看不见风镜的脸，但是我可以想象他不会好看的颜色。呵，纵是两朝重臣，可是他也不敢真把风吟怎么样了。毕竟风吟与他虽是血缘之亲，却也是同袍殿臣，单论身份，碧廓皇家第一法师不比他差多少。

　　何况风吟和我走得颇近，怎么说我也是个公主呢。果然风镜重重一哼，不再说一个字，拂袖而去。风吟似乎笑了，笑颜苦涩忧伤。他抬起右手，食中二指并指指向某一个不可知的远方，指间光华流转。隔水上望，天空的水玄古宿蓝光幽幽。

　　风吟是在占星。半晌，他移开了手指，指向另一颗星宿。那是风氏一族的主星风陌，我识得的，他占的是风氏的运道。天空的风陌开始闪烁，星光零乱晃动。风吟抬首望天，眼光忧虑。

　　就这一个眼神，我就能猜知风氏的运道并不如意。风吟猛一转身，我以为他发现我了，望角落里一缩。不想风吟只是再度扬手，指向东方的一颗小星。

　　星光泓碧如水，间有白色的光华流转。风吟好一会才放下了手，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那是什么星？后悔死了，以前都没有好好听他给我讲的那些占星常理。不过我大可以记住这颗星星以后问他去呀。

　　抽身将退时惊动了什么，一条银枪鱼猛地窜出了水草。这种鱼唇吻如枪，坚锐非常，游速也快，不过就是太笨，被我一吓就懵然一头撞到了海珊瑚上，竟还撞碎了两小枝。风吟的手在水中狠狠一划，我眼前一花，沙砾飞扬，水流卷动，夹着银枪鱼从他身边流过，被他一手抓住了鱼尾，然后按住鱼吻，以吻当笔在沙地上写着什么。

　　然后他扔开了鱼身，银枪鱼在水里懵了一会才慢慢游走了，风吟的身影早已不见。

　　比我走得还快！我笑骂一句，探出头去看他写了什么东西，然后我就呆住了。

　　[磊月]

　　果然不出他所料，大哥和三哥迫不及待地各带了一支舰队，广搜苍庭洋面。

　　怎么可能找得到呢。漠漠水域，就算对了地方也得凑合机缘，何况想去数千里？碧廓是东海，苍庭那是北海啊。

　　在空旷的大殿里，他仰面向藻井，看着那些许久无人清扫的灰尘。尘土下掩着繁复的顶画和当年王朝的辉煌，现在却只氤氲成空荡荡的阴霾。

　　透过灰尘可以看见，依稀有那些繁华富丽的图案，纹理模糊地宣扬飞天和渺海。呵……都是那些山海间的传说啊。他站了起来，细细端详。

　　上古三千年，有奇书，名为《山海经》，所载事物奇丽动人心魄。南北东西遍及万里，奇珍异兽风土人情无不有述。山海浩渺间，便有那样的雄伟那样的诡异那样的传奇洞彻了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后三千年，皇家书库中，《山海经》的原稿忽然失火。

　　据那老得已不知年岁的藏书监说，那火骤然腾起，无征无兆，无声无息。书稿百万，烟海浩渺，居然只这一部稿子，在月光下热烈地放肆地燃烧，光焰十面，隔过狭小的窗口，便映红了半个夜空。时人惊之，以为皇城宫楼尽焚。

　　当时尚年轻的书监怔怔看着那部奇书上腾跃的瑰丽火光，竟忘记了救火。《山海经》手稿极多，堆积了大半间库房，然而燃烧时居然毫无声息。只有火舌舔着那些上古的奇木异禽，燃起的光芒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

　　等他再想起来抢救时，半库书稿已经绝多焚尽，只留下三册残卷。这三册残卷，为防再散佚无觅，遂破例由当时的皇帝钦令出库，延人抄录，遍行天下，名目仍为《山海经》。

　　只有皇族才知道，那原稿的浩渺已然了无踪迹。然而，就是这三册残卷，仍然记叙极广，从东山天皇钟到西丘九尾狐，流传无尽，一时传为奇书。

　　那残破的三卷原稿，他后来从书库要了来，深藏自己宫中，令人依上所述，将无数奇异事物，一一绘于藻井。

　　那时他不过童子之年，什么记忆，留下来的已不多了。只有一幅图景，清楚留存脑海，历久弥新。

　　当那广历三千年阅尽世间风霜无数的残卷放在他面前时，他屏息伸手轻触封面熏黑发脆的焦痕。那一刻，他不由相信，这焦痕，是岁月所灼，天火所焚。

　　随意翻开一页，上古的篆字扑入眼帘，浓墨重彩。

　　“东有碧廓之海，……海中有鲛人，极神灵，男子清俊，女子秀美，……其歌声动人，可息巨浪，止狂风，往往而挽无数船舶，又智慧过人，识文字，通言语，知天文，明水理……笑可倾城，泣则为珠……”

　　那些文字，他至今可历历成诵。

　　“磊月，这次出海，唯你居功至伟。你要什么赏赐？”年老的皇帝显然心境甚佳：“要么，给你建一座园林以为行猎游赏之用，何如？”

　　“儿臣不愿大兴土木多劳民工。父皇若有心赏我，不妨准我游历天下，赏名山胜水。心愿唯此而已。”

　　这也趁了老皇帝和其他兄弟的心罢？果然，这一个愿望，允可得极痛快。

　　半月后，他延舟出海，舟名飞雪，径驶碧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