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版忘羡]夜猎二三事》绯缺落

89、死人饭(中)

　　客栈的房间里，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魏无羡推开窗户，夏夜的微风带着镇中寻常的烟火气涌入，稍稍冲淡了记忆中那缕诡异的粥香。他倚在窗边，指尖轻轻敲打着窗棂，发出规律的嗒嗒声，目光却锐利地投向镇口方向，仿佛能穿透夜色与建筑，看到那已然收摊、却留下无尽疑云的粥摊旧址。

　　“蓝湛，”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在寂静的房间里却异常清晰，“你说，那张老五……他现在在做什么？”

　　蓝忘机端坐于榻上，闭目调息，闻声睁开眼。他并未看向窗外，而是感知着空气中残留的、极淡却无法忽视的阴秽气息。“受制于人，身不由己。”

　　“是啊，”魏无羡转过身，脸上没了平日里的嬉笑，只有冷静的分析，“操控活人，手段不算高明，但胜在隐蔽。这镇民皆是寻常百姓，无人懂得玄门术法，只当是得了福报，谁会怀疑一碗能让人‘精神焕发’的粥？”他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空茶杯在手中把玩，“我方才仔细回想，那香气中掩盖的腐朽气，并非单纯尸气，更似……坟土、棺木，经年累月沾染的阴湿怨念。这‘死人饭’，怕是真在死人堆里做出来的。”

　　蓝忘机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他起身，走到魏无羡身旁，与他一同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子时行动。”

　　魏无羡点头：“嗯，子时阴气最盛，若那幕后之物要做什么，那时也该动了。我们得亲眼看看，这‘福寿粥’的灶台，究竟支在什么地方。”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调息静坐，养精蓄锐。房间内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魏无羡虽闭着眼，脑中却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性。是滞留人间的怨灵作祟？还是修炼邪术的修士搞鬼？用这种方式汲取阳气，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维持自身存在？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当打更人敲响子时的梆子声从遥远的街巷传来时，魏无羡和蓝忘机同时睁开了眼睛。

　　无需交流，两人身形一动，如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跃出窗户，融入浓重的夜色之中。他们避开了巡更人，沿着白日记下的路径，再次来到镇口那棵老槐树下。

　　粥摊早已不见踪影，原地只留下一些凌乱的脚印和几滴凝固的粥渍。空气中那诱人的异香已然淡去，但那丝若有若无的阴腐气息，在子夜时分，反而显得清晰了些。

　　蓝忘机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在空中虚划，一道淡金色的寻踪符悄然显现，如同被微风牵引的游丝，指向镇外的一个方向——正是那后山乱葬岗所在。

　　“果然。”魏无羡低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两人对视一眼，身形再次展开，如同鬼魅般追随着那缕金色的痕迹，掠过寂静的街道、田埂，直扑后山。

　　越靠近乱葬岗，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几分。夜枭的啼鸣在山风中显得格外凄厉，点点磷火在荒草残碑间飘荡，明灭不定，映照出嶙峋怪石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寻常人到了此地，只怕早已毛骨悚然，但魏无羡和蓝忘机却面色如常，甚至连呼吸都未曾紊乱。

　　寻踪符的光芒在前方一个不起眼的、几乎被荒草彻底淹没的土坟前停了下来，随即消散。

　　两人隐在一块巨大的、布满苔藓的残碑之后，收敛了周身所有气息，目光如电，投向那土坟。

　　月光勉强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一片惨淡的清辉。只见那土坟没有墓碑，坟头却异常干净，与周围疯长的荒草形成鲜明对比。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坟前竟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碗粥！那粥与晚间摊位上卖的别无二致，甚至还在这阴冷的夜风中，诡异地冒着丝丝热气！浓郁的异香在这里变得极为集中，几乎化不开，将那土坟特有的阴湿气味都压了下去。

　　而那个摊主张老五，果然在此。

　　他正蹲在坟前，动作僵硬地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米袋、一些颜色晦暗的菌菇和不知名的干瘪菜叶。然后，他拿起一个黑色的瓦罐，俯身从坟旁一个不起眼的土洞里，小心翼翼地舀出半罐浑浊的、散发着浓烈土腥气和刺骨阴气的“水”。他就地用几块石头搭了个简易灶台，拾来的柴薪，赫然是些腐朽不堪、甚至带着些许残留漆皮的棺木碎片！

　　张老五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熟练地将米、菌菇、菜叶与那坟土洞里舀出的“阴水”混合在一起，点燃棺木柴薪，开始熬煮起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在死寂的乱葬岗响起，伴随着棺木燃烧时发出的、带着霉味的异样烟气，构成了一幅无比诡异阴森的画面。

　　“坟头土，棺椁水，死人柴……”魏无羡用气音在蓝忘机耳边说道，语气带着冰冷的讥讽，“这‘秘方’可真是集阴秽之大成，彻头彻尾的‘死人饭’！难怪吃了能‘精神焕发’，那是用活人的阳气，去养这坟里的阴物！”

　　蓝忘机眉头紧蹙，浅色的眼眸中寒意凛冽，是对这邪术的极度厌恶。他看得分明，张老五周身缠绕着几缕极淡的黑气，与那土坟深处的气息同源，正是这黑气操控着他完成这一切。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起，吹得四周荒草伏倒，磷火乱窜。那土坟之上，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陈旧寿衣的老妪虚影，缓缓凝聚、浮现。她身形佝偻，脸庞干瘪，一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脸上却带着一种极致贪婪、满足的诡异笑容。她飘到那正在熬煮的粥锅上方，贪婪地、深深地吸食着从锅里升腾起的、混杂了生人阳气、米粮精华与阴秽之气的氤氲白气。

　　每吸食一口，她的虚影似乎就凝实一分，脸上的满足感也更浓一分。

　　“看到了吗？蓝湛，”魏无羡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发现猎物般的兴奋，“一个舍不得人间烟火气，死了还要‘吃饭’的老鬼。自己尝不到滋味，就操控活人做这阴间粥，靠吸食粥里裹挟的镇民阳气来延续她的执念，重温‘进食’的幻觉。”

　　这老妪怨灵本身的道行，从气息判断，并非那种积年老煞或凶戾厉鬼。但此种行径，因其隐蔽和缓慢汲取的特性，反而更为阴毒。镇民只觉粥美味，身体暂时无恙，甚至感觉“良好”，根本不会意识到自身的生命力正在被一点点蚕食。若非他二人恰巧路过，察觉有异，长此以往，这一镇之人，恐怕真要在无知无觉中，被这“福寿粥”吸干阳气，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最终命丧黄泉。

　　那老妪怨灵吸食了片刻，似乎心满意足，身影渐渐变淡，准备缩回坟茔深处，等待下一次“开饭”。

　　蓝忘机指尖灵力微动，避尘剑在鞘中发出低不可闻的轻鸣，凛冽的剑气已蓄势待发。如此害人之物，留之不得。

　　然而，魏无羡却再次按住了他的手。

　　月光下，魏无羡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深、也极冷的笑意，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顽劣，却又带着森然寒意的光芒。

　　“蓝湛，且慢。”他凑近蓝忘机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声音带着蛊惑般的低语，“直接一剑打散，未免太无趣，也太便宜她了。她不是喜欢‘吃饭’吗？不是贪恋这口腹之欲吗？好啊，我魏无羡，便以鬼笛陈情做东，请她吃一顿……毕生难忘的‘盛宴’！”

　　魏无羡的手指灵活地摩挲着陈情冰凉的笛身，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此刻深邃如夜，倒映着乱葬岗飘忽的磷火。“她以执念为锁，操控活人，窃取阳气，维系这虚假的‘口腹之享’。那便让她在这最极致的‘盛宴’中，尝尝被自身贪念反噬的滋味。”

　　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如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自残碑后悄无声息地飘出，落在距离那土坟数丈之外的一块空地上。

　　蓝忘机紧随其后，并未阻拦，只是静立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如同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峰。他周身灵力内蕴，避尘虽未出鞘，却已气机锁定四方，既为魏无羡护法，也防备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变。他相信魏无羡的手段，也愿纵容他以自己的方式了结这桩孽缘。

　　魏无羡站定，最后看了一眼那仍在贪婪吸食粥锅氤氲之气、对即将到来的“款待”毫无所觉的老妪怨灵。他嘴角那抹冷峭的弧度扩大，不再迟疑，将陈情横至唇边。

　　并未立刻吹奏那摧魂裂魄的暴戾之音，起调是一段幽怨婉转、如丝如缕的旋律。笛声并不高亢，却极具穿透力，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它呜咽着，低回着，诉说着无尽的怅惘与对人世的流连，正是这等滞留人间、执念深重的怨灵最难抗拒的诱惑。

　　笛音在死寂的乱葬岗飘荡，引动四周阴气如潮水般缓缓盘旋。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的黑色阴气从荒坟残碑间渗出，被笛声牵引，缭绕在魏无羡周围。更有无数模糊黯淡的阴魂虚影被这蕴含着鬼道至尊力量的笛声吸引，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它们无声地嘶嚎着，盘旋着，形成一道无形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正是那土坟前的老妪怨灵。

　　老妪怨灵猛地一震，吸食的动作骤然停止。她浑浊的白色眼珠徒劳地转动着，试图寻找这突然出现的、对她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声音来源。那笛声仿佛直接撩拨着她内心深处最顽固的执念——对“生”的渴望，对“食”的贪恋。她原本即将淡去的身影，因为这强烈的吸引而重新变得凝实起来，甚至比刚才吸食粥气时更为清晰。

　　魏无臻眼中暗红光芒一闪，笛音随之一变。幽怨的调子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骤然炸开，化作一种繁复华丽、带着靡靡之音的诱惑曲调。这旋律仿佛描绘着盛宴开席前的喧闹，觥筹交错的幻影，珍馐美馔的香气……它不再是勾动怅惘，而是直接挑动、放大那老妪灵魂深处对“吃”的极致渴望。

　　以魏无羡自身精纯的怨力为引，辅以陈情号令阴灵、构筑幻境之能，在这阴气最盛的乱葬岗核心，一场专为这贪食老鬼准备的“魂宴”，悄然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