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版忘羡]夜猎二三事》绯缺落

90、死人饭(下)

　　魏无羡指下的笛音，已从幽怨的低回彻底转变为一场盛大而诡异的欢宴序曲。那旋律繁复华丽，带着勾魂摄魄的靡靡之音，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在场所有阴灵的意识，共同构筑一个虚幻而诱人的世界。笛声不再是单纯的声响，它化作了氤氲的香气、温暖的光晕、觥筹交错的脆响，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渴望。

　　在那老妪怨灵浑浊的视野中，周遭阴森可怖的乱葬岗景象开始扭曲、模糊、剥落。惨淡的月光被暖色的宫灯取代，嶙峋的怪石与荒坟化作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脚下阴湿的泥土变成了光可鉴人的白玉地砖。而最吸引她的，是眼前那张凭空出现的、铺着锦绣桌围的雕花长案。

　　长案之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她生前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象的珍馐美馔。有通体金黄、油光发亮、仿佛还冒着滋滋热气的烤全羊；有鳞甲鲜亮如宝石、卧于碧绿荷叶之上的清蒸鲈鱼；有堆叠如宝塔、晶莹剔透仿佛能看见内里馅料的玲珑糕点；有琥珀色的琼浆玉液在水晶杯中轻轻荡漾，折射出诱人的光芒……每一道“菜肴”都散发着浓郁到极致的、针对灵体特异的“香气”——那是由精纯的阴气与怨力，混合着魏无羡以其强大灵识模拟出的、足以唤醒任何饕餮之魂的幻象气息。

　　这桌极尽奢华的“魂宴”，是魏无羡为她精心准备的陷阱，每一道“美食”都是包裹着糖衣的剧毒，是针对她贪婪执念的致命诱饵。

　　老妪怨灵彻底迷失了。她浑浊的白眼珠死死盯着那桌盛宴，干瘪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发出“嗬嗬”的、充满渴望的吸气声。生前或许贫苦，死后更是只能依靠汲取那点微薄阳气苟延残喘的她，何曾见过、甚至想象过如此场面？那锅她视若珍宝的“福寿粥”，与眼前这桌盛宴相比，简直如同腐土之于明珠。

　　她忘记了缩回坟茔，忘记了警惕，甚至忘记了维持自身虚影的稳定。那极致的贪婪压倒了一切，她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飘飘悠悠地朝着幻象中的长案扑去。虚幻的身影穿过真实的荒草，带起一阵阴风，却对近在咫尺的魏无羡和蓝忘机视若无睹。她的全部心神，都已系于那场虚幻的盛宴。

　　魏无羡笛声不停，嘴角的冷意越发明显。他操控着幻境的细节，让那烤羊的香气更浓郁，让那美酒的光泽更诱人，不断撩拨、刺激着老妪早已不堪一击的意志。

　　终于，老妪伸出了那双干枯虚幻的手，一把抓向那只最为显眼的、仿佛还在滴着油脂的“烤全羊”。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那金黄表皮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那原本诱人的“烤全羊”瞬间变形、扭曲，化作无数道漆黑如墨、由最精纯怨力凝结而成的锁链！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猛地缠上了老妪的灵体，瞬间收紧！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老妪口中爆发出来，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那锁链并非物理的束缚，而是直接灼烧、撕扯着她的魂魄本源！极致的痛苦让她虚幻的身影剧烈地扭曲、翻滚，黑气如同被蒸腾般不断从她体内逸散。

　　这还仅仅是开始。

　　那桌奢华的“盛宴”仿佛被注入了统一的意志，所有的“美味”都在瞬间露出了狰狞的本相。“清蒸鲈鱼”炸裂开来，化作无数冰冷刺骨的阴水箭矢，射向她的灵体；“玲珑糕点”变成坚硬的碎石，劈头盖脸地砸落；“琼浆玉液”则化为粘稠污浊的黑沼，试图将她吞噬、溺毙……

　　她方才有多渴望，此刻便有多痛苦。这场由她自身贪念引来的“魂宴”，已然变成了专为她打造的炼狱囚笼。她拼命挣扎，试图调动那丝控制张老五的联系，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而，她惊恐地发现，那丝联系不知何时已被彻底切断——蓝忘机早已在她沉迷于盛宴幻象时，一道清心符无声无息地打出，没入昏迷倒地的张老五眉心，将其与怨灵之间的操控彻底斩断，并护住了他最后的心脉元气。

　　绝望，如同最寒冷的冰水，瞬间淹没了老妪。

　　魏无羡的笛声在此刻变得高亢而凌厉，不再有丝毫诱惑，只剩下纯粹的、摧枯拉朽的毁灭意志。那笛音化作了无形的重锤，一下下砸在老妪濒临崩溃的魂体上；又化作了呼啸的旋风，将她逸散的黑气卷入、绞碎。

　　陈情的笛孔中，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应和、在咆哮，增强着这场“魂宴”反噬的威力。魏无羡立于阴风漩涡的中心，黑袍猎猎作响，发丝飞舞，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他并非嗜杀之人，但对于此种以他人性命为食粮、行径阴毒隐蔽的邪祟，他从不吝于施展最严厉的手段。

　　蓝忘机静立一旁，避尘依旧在鞘，但他周身散发的淡淡灵光已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将这方天地的气机牢牢镇住。既防止怨灵垂死反扑伤及魏无羡，也确保这净化过程不会波及外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目光沉静地看着魏无羡施为，眼中没有丝毫诧异或不适，只有全然的信任与守护。他知魏婴心中有尺，行事有度，这般手段，正是最适合了结此等孽障的方式。

　　在老妪怨灵一声充满极致痛苦、不甘与怨毒，却最终无力回天的尖啸后，她那扭曲翻滚的虚影再也无法维持，被那无数怨力锁链彻底绞碎、撕裂。逸散出的最后几缕黑气，也在魏无羡笛声引动的纯净怨力风暴中被彻底净化、湮灭，化作虚无，消散于天地之间。

　　笛声，戛然而止。

　　乱葬岗瞬间恢复了死寂，只有那锅冷掉的粥还散发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那奢华的“魂宴”幻象如同泡影般消失无踪，原地依旧是那个荒芜的土坟，以及倒在一旁昏迷不醒的张老五。

　　魏无羡缓缓放下陈情，胸口微微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以笛声构筑如此规模的幻境并引导其精准反噬，对他而言亦是不小的消耗。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蓝忘机，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熟悉的、带着点惫懒又得意的笑容：

　　“如何，蓝二公子？我这‘请客’的手段，可还周到？这顿饭，想必她吃得‘刻骨铭心’。”

　　蓝忘机走到他身边，并未回答这带着促狭的问题，而是自然而然地执起他一只手，温和醇厚的灵力如溪流般缓缓注入，助他平复气息，滋养略有损耗的经脉。他的动作轻柔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魏无羡带着汗意的脸上，“很好。”

　　无需更多言语，魏无羡便觉一股暖意从相触的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通体舒泰。他反手握住蓝忘机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走吧，蓝湛，事情还没完呢，得收拾干净。”

　　两人走到张老五身边。魏无羡蹲下检查，对蓝忘机道：“被吸了不少阳气，魂魄受了震荡，好在时间不算太长，根基未毁。静养个一年半载，慢慢能恢复过来。”他又随手画了道更细致的安神固魂符，打入张老五体内，确保他醒来后不会因这段被操控的记忆而精神崩溃。

　　然后，他们的目光落在了那锅“死人饭”和那诡异的坟茔上。

　　“这秽物源头，必须彻底净化。”蓝忘机道。

　　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纯阳浩然的灵力，凌空虚划，一道结构繁复、金光湛湛的净化符箓瞬间成型，带着凛然正气，笼罩而下。金光过处，那锅冷粥、熬粥的瓦罐器具，乃至旁边那些棺木柴薪，如同被烈阳炙烤的冰雪，瞬间化作飞灰，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接着，蓝忘机面向那土坟，神情肃穆，掌心凝聚灵力，隔空轻轻一按。一股沛然莫御的正气如同潮水般涌入坟茔深处，将其中残留的所有阴秽之气、怨念残渣尽数涤荡、净化。坟周的空气都为之一清，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阴冷感顿时消散大半。

　　魏无羡在一旁看着，点头道：“此地风水本就低洼积阴，才让这老鬼有了盘踞作恶的资本。需得改一改，以防日后再生事端。”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几张空白的黄符纸，咬破指尖，以血代朱砂，快速在符纸上绘制起来。笔走龙蛇，一道道蕴含着破煞、引阳、疏导地气之能的符篆跃然纸上。他手法娴熟，虽非正统道门路数，却自成一格，效用非凡。

　　绘制完毕，他按照特定的方位，将这几道血符一一打入乱葬岗的几处关键地脉节点。符光一闪即逝，没入地下。

　　蓝忘机亦同时动作，避尘剑铿然出鞘半寸，雪亮的剑光并非斩向实物，而是精准地点在几处地气淤塞之处。精纯的灵力透过剑尖涌入地脉，配合魏无羡的符箓，如同疏通河道般，将此地淤积了不知多少年的阴煞之气缓缓疏导、驱散。

　　只见随着他们的动作，笼罩在乱葬岗上空那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阴霾，似乎真的淡去了些许。虽然此地依旧是坟冢林立，但那股沉甸甸压在心头的不祥之感，却减轻了许多。

　　做完这一切，东方的天际已隐隐透出一抹鱼肚白。

　　蓝忘机拎起依旧昏迷的张老五，两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乱葬岗，返回镇上。他们将张老五安置在他自己那间清冷简陋的家中，魏无羡又留下了一些寻常的固本培元药材和一张字条，上书：“邪祟已除，静养勿忧。”

　　当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刺破云层，照亮小镇的青石板路时，魏无羡和蓝忘机已经离开了客栈，重新踏上了蜿蜒的官道。

　　镇民们像往常一样醒来，生活依旧。一些习惯早起去喝“福寿粥”的人发现，镇口的粥摊今天没有出现。有人觉得奇怪，也有人只是嘀咕两句“张老五今天怎么没出摊”，便匆匆去忙自己的生计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昨夜一场无声而凶险的除祟，已然将他们从缓慢迈向死亡的陷阱边缘拉了回来。或许几天后，他们会隐约觉得身体似乎不如前些日子那么“暖洋洋有劲”，但那才是他们真实健康的回归，是摆脱了阴邪侵蚀后的正常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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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道之上，晨风送爽，吹散了夜间的最后一丝闷热。路旁的草叶挂着晶莹的露珠，在初升的日光下闪闪发光。

　　魏无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仿佛要将一夜的疲惫与阴秽之气都甩出去。他深吸一口清晨干净的空气，感慨道：“唉，为了这碗‘死人饭’，可是折腾了一宿。蓝湛，你说那老鬼，为了这点虚无缥缈的‘口腹之欲’，弄出这么大阵仗，害人终害己，何苦来哉？”

　　蓝忘机走在他身侧，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被朝阳染成金色的道路，淡然道：“执念过甚，化为恶业。终得因果。”

　　“是啊，”魏无羡点头，随即又笑嘻嘻地凑近，“不过话说回来，仙督大人，跟着我，是不是总能遇到这些‘有趣’的事儿？比呆在云深不知处等着那些死了人后才规规矩矩的上报求助的夜猎，刺激多了吧？”

　　蓝忘机侧眸看他，阳光下，魏无羡的笑容灿烂而鲜活，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的光亮，足以驱散一切阴霾。他轻轻“嗯”了一声，顿了顿，补充道：“你在，便好。”

　　无论遇到什么，是凶险的邪祟，还是这般诡谲的“死人饭”，只要是和这个人一起，路途便不再漫长，一切经历都变得意义非常。

　　魏无羡听懂了这话里深藏的纵容与温情，心中仿佛被蜜糖填满，甜得发胀。他忍不住伸手，紧紧勾住了蓝忘机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蓝湛，这次我是真饿了，”他眨着眼睛，语气带着撒娇般的抱怨，“前胸贴后背！我们得赶紧找个正经的、活人开的饭馆，吃一顿热乎乎、香喷喷的早饭！可再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死人饭’了！”

　　“好。”蓝忘机回握住他的手，力道坚定而温暖。

　　两人并肩而行，身影在晨光中渐行渐远，一个黑衣潇洒不羁，一个白衣清冷端方，却是这世间最完美无间的契合。前方的路途还很长，或许还有更多的邪祟诡事在等待，但无论遇到什么，他们都将携手并肩，一同面对。

　　而那碗曾蛊惑一镇的“死人饭”，终将如同一个模糊而诡异的谈资，渐渐湮灭在镇民寻常的日子里。斩妖除魔者，早已远去，不慕荣利，不留姓名，唯留清风过处，一片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