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版忘羡]夜猎二三事》绯缺落

88、死人饭(上)

　　酉时过，天色彻底沉了下来，最后一抹霞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只在天边留下一道模糊的灰线。官道蜿蜒，没入前方一片依山而建的镇集轮廓中。暑气未散，风里带着白日曝晒后尘土与草木混合的气息，黏稠而沉闷。

　　魏无羡甩了甩宽大的黑袍袖口，仿佛要扇走这恼人的湿热，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搭上身旁人的臂弯。触手是上等云纹绡料特有的微凉顺滑，以及其下坚实匀称的肌肉线条。

　　“蓝湛啊蓝湛，”他拖长了调子，语气里带着三分真七分假的抱怨，“这路也走了大半天，风吹日晒的，你魏哥哥我这把骨头都要散架了。你看前面那镇子，灯火还挺亮堂，定有好酒好菜等着我们，不如就去歇歇脚，祭祭五脏庙？”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之人。月光与远处镇集的灯火交织，落在蓝忘机如玉的侧脸上。抹额端严，一丝不苟，白衣在渐浓的夜色中皎洁生辉，仿佛自身便能发光，将周遭的昏暗都驱散了几分。他并未看那镇集，深邃的目光始终落在魏无羡身上，闻言，极轻地颔首，吐出一个字：“好。”

　　嗓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在这闷热的夏夜里，莫名带来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

　　魏无羡立刻笑开了，眉眼弯弯，那点故作姿态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他拉着蓝忘机，加快了步子朝镇口走去。

　　离得近了，镇口的景象便清晰起来。并非想象中的冷清，反而有些异样的热闹。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支着一个简陋的粥摊。一辆破旧的板车，上面放着炉灶和一口硕大的陶锅，锅盖边缘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白色蒸汽。一个面色苍白、身形干瘦的中年汉子站在锅后，眼神呆滞，动作缓慢地给排着队的镇民盛粥。

　　而那口大锅里散发出的香气，便是这异样热闹的源头。

　　那香气极其浓郁，霸道地钻入鼻腔，勾动着味蕾。不似寻常米粥的清淡温润，也非肉汤的醇厚油腻，而是一种混合了菌菇鲜香、植物清甜，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勾人垂涎的奇异芬芳。香气弥漫在空气里，仿佛化作了有形质的钩子，牵引着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粥摊靠近。

　　排队等候的镇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是一脸迫不及待。拿到粥的人，或蹲在路边，或靠在墙根，捧着粗陶大碗，埋首吃得稀里呼噜，发出满足的吞咽声。他们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痴迷的餍足神情，眼神放空，仿佛整个身心都沉浸在那碗粥带来的极致享受中，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咦？”魏无羡停下脚步，用力吸了吸鼻子，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探究的精光，“蓝湛，你闻闻，这粥……香得有点邪门啊。是什么祖传秘方，能香成这样？”

　　他拉着蓝忘机又走近了些，几乎能看清锅里翻滚的米粒。那米粒熬得开了花，晶莹粘稠，间或夹杂着一些切得细碎的、颜色深浅不一的菌菇和嫩绿的菜叶，浓郁的异香正是从这混杂的食材中散发出来。

　　“老板，生意兴隆啊！给我们也来两碗尝尝鲜。”魏无羡笑嘻嘻地掏出几个铜板，递到那面色苍白的摊主面前。

　　摊主，也就是镇民口中的张老五，动作僵硬地接过铜钱，看也没看他们一眼，默不作声地从锅里舀了两大碗粥，递了过来。那粥粘稠滚烫，香气更是扑鼻。

　　魏无羡伸手便要接过，指尖几乎要碰到温热的碗壁，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却先一步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腕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止意味。

　　“魏婴。”蓝忘机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他眸色清冷，如结冰的湖面，映着跳动的灯火与魏无羡疑惑的脸，“此香有异。”

　　魏无羡何等机敏之人，方才只是被那香气所诱，加之天性好奇，未曾细想。此刻经蓝忘机一提，他立刻收敛了脸上玩闹的神色，眉梢微挑，重新凝神去感知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香气。

　　没错，香气确实诱人至极，能轻易勾起人最原始的食欲。但若屏息细辨，在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鲜香之下，似乎潜藏着一缕极淡、若有若无的……违和感。那并非食物馊坏腐败的酸臭，而更像是一种陈年棺木散发出的阴冷朽气，或是久埋地下的、带着湿腐土腥的味道。这丝气息被那霸道的香气牢牢掩盖着，如同美玉上的瑕疵，若非灵识敏锐如他二人，绝难察觉。

　　魏无羡放下已经抬起的手，目光再次扫向周围那些沉醉在粥香中的镇民。仔细看去，这些人虽然面色红润，看似精力充沛，但那双眼睛……眼底深处缺乏活人应有的灵动神采，反而透着一股麻木与空洞。他们的动作，无论是端碗还是吞咽，都带着一种微妙的、不自然的僵硬感，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的木偶。

　　“这位老丈，”魏无羡转向旁边一个刚吃完粥，正用袖子抹着嘴，一脸心满意足回味无穷的布衣老者，脸上又挂起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笑脸，“打扰了，您这粥吃得可真香。我们过路的，瞧着稀奇，这摊子是什么时候开的？生意竟如此红火。”

　　老者抬眼看了看他们，目光在他们非凡的衣着和气度上停留了一瞬，慢吞吞地道：“开了……有半个来月了吧。是张老五开的，他啊，以前闷葫芦一个，手艺也寻常，不知走了什么运道，得了这么个秘方。”他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味，“这‘福寿粥’啊，可是个好东西！吃了之后，浑身暖洋洋的，舒坦！干活都有使不完的劲儿，晚上睡得也踏实！”

　　“福寿粥？”魏无羡与蓝忘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名字，听着吉利，在此情此景下，却透着一股不祥的味道。

　　“是啊，张老五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哩！”老者絮絮叨叨，话也多了起来，“一开始也没人信，后来有几个身子弱的吃了，果然精神头好了不少。一传十，十传百，现在咱们镇上的人，晚上没事都爱来喝上一碗，比吃什么补药都管用！”

　　魏无羡故作惊讶地附和：“哦？竟有如此神效？那可真是了不得的福气！”他又与老者闲扯了几句，这才道了谢，拉着蓝忘机走到一旁远离粥摊的僻静墙角。

　　夜色掩映下，魏无羡脸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兴味与冷冽的神情。

　　“蓝湛，你怎么看？”他抱着臂，目光再次投向那依旧热闹的粥摊，以及人群中动作僵硬的张老五。

　　蓝忘机沉默片刻，言简意赅地吐出几个词：“香气惑心，食者神滞。非食，乃饵。”

　　他的意思很清楚，这粥散发出的异香有迷惑心智的作用，吃了粥的人精神呆滞。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食物，而是用来钓鱼的饵料。

　　魏无羡点头，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有意思。‘死人饭’闻着香，吃着‘好’，可这底子，怕是和‘死人’脱不了干系。这镇子，怕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用这‘福寿’的名头，悄无声息地圈起来当牲口养了。”

　　所谓“死人饭”，在玄门中并非单指祭祀时供奉给逝者的饭食。有时也特指一些被阴邪之气侵染、或是被怨灵执念依附操控的食物。活人食之，短期内或许会觉得精力充沛，身心舒畅，但那不过是表象，实则是自身的阳气与生机正在被这阴邪之物缓慢而持续地汲取吞噬。如同温水煮蛙，待到察觉不对时，往往已阳气大损，病入膏肓，甚至药石无灵，最终油尽灯枯而亡。施以此术者，其心可诛。

　　“今夜需探其源头。”蓝忘机道，语气虽平淡，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断。放任不管，一镇生灵危矣。

　　魏无臻眼中光芒大盛，那是一种遇到挑战时的兴奋与跃跃欲试。“正合我意！先找个地方落脚，装作寻常过客。待夜深人静，摊主收工，我们便跟上去，好好会一会这‘福寿粥’的幕后煮粥人！”

　　两人主意已定，不再停留，绕过那依旧飘散着诡异香气的粥摊，悄然走入镇中，寻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要了间上房。

　　客栈伙计见他们气度不凡，热情招呼。魏无羡随口问起镇口粥摊的事，伙计也是一脸推崇，说那“福寿粥”确实神奇，他自己也常去喝，感觉身子轻健了不少云云。

　　魏无羡笑着应付过去，与蓝忘机回到房中。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声响，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窗外，月色清冷，将树影斑驳地投在窗纸上。

　　魏无羡走到窗边，望向镇口的方向，虽然已看不见那粥摊，但那缕若有若无的、带着腐朽底子的异香，仿佛仍萦绕在鼻尖。

　　“用这等阴毒手段，窃取生人阳气，延续自身执念……”魏无羡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窗棂，“无论背后是鬼是妖，这碗‘死人饭’，都吃到头了。”

　　蓝忘机静立在他身后，并未言语，只是那双浅色的眼眸中，寒意凛然。避尘剑虽未出鞘，但剑意已凝。

　　夜还长，属于忘羡二人的除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