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版忘羡]夜猎二三事》绯缺落

87、鱼祟

　　暮色四合，水泽边泛起浅淡的白雾。

　　魏无羡收了竿，却不是往常那般带着收获的喜悦，而是捏着钓线，眉头微微蹙起。钓线的末端，一条半尺来长的鲫鱼僵直地挂着，鱼眼浑浊，鳞片暗淡无光，显然已死去多时。更奇的是，那鱼钩不偏不倚，正正穿过了鱼的上唇，正口。

　　“蓝湛，你看，”魏无羡将死鱼提起到蓝忘机眼前，“稀奇不稀奇？钓了这么多年鱼，头一回遇上‘死鱼正口’。”

　　蓝忘机目光落在死鱼身上，澄澈的浅色眸子里映不出那鱼的死气，只凝着一片沉稳。他并未伸手去碰，只道：“此地气息有异。”

　　魏无羡随手将死鱼扔回水里，那鱼尸沉下去，连个水花都没溅起，便消失在了渐浓的暮色中。他拍了拍手，走到蓝忘机身边，很自然地靠着他一边肩膀，笑道：“是啊，阴嗖嗖的。刚才钓鱼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水底下像是有东西在看着，凉意顺着竿子往上爬。结果就钓上来这么个玩意儿。”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促狭地眨眨眼：“二哥哥，你听说过‘死鱼正口，收竿就走’的俗话没？民间说这是大凶之兆，要么水底有尸，要么是水鬼作祟，提醒人快跑呢。”

　　蓝忘机“嗯”了一声，并未被这“凶兆”吓到，只道：“既遇之，则除之。”

　　魏无羡哈哈一笑：“正是！管它什么凶兆不凶兆，有我们含光君在，什么妖魔鬼怪敢造次？再说了，这东西扰了我们钓鱼的雅兴，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环顾四周。这片水泽位于两山坳之间，水面不算宽阔，但芦苇丛生，水色深碧，望不见底。此时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也沉入山后，雾气似乎更浓了些，周围静得出奇，连常有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有水波轻轻拍打岸边的微响，那声音黏腻而沉闷。

　　“怨气不重，但……很沉，”魏无羡收敛了玩笑神色，指尖下意识摩挲着陈情的笛身，“像是积压了很久的什么东西，郁结在水底，散不开。”

　　蓝忘机已取出忘机琴，横于膝上，修长手指虚按琴弦：“问灵？”

　　“问灵怕是问不出什么，”魏无羡摇头，“这东西不像是完整的魂魄，倒像是一股执念，或者说……是很多散碎执念聚在一起的秽物。先探探它的底细。”

　　蓝忘机颔首，指尖一拨，清越的琴音如涟漪般荡开，融入暮色与水雾之中。琴音过处，水面依旧平静，但那雾气似乎微微翻涌了一下。

　　魏无羡凝神感知，片刻后道：“没反应。不是厉鬼凶灵，抗拒不了你的琴音。这东西，更像是一种……‘现象’？”他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词。

　　“死鱼正口，”蓝忘机看向方才魏无羡垂钓的位置，“并非偶然。”

　　；“我也觉得，”魏无羡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水质冰凉刺骨，“它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或者‘警告’我们。有趣，真有趣。”

　　他站起身，对蓝忘机道：“蓝湛，帮我护法，我下去看看。”

　　蓝忘机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水下情况不明。”

　　“所以才要下去看看嘛，”魏无羡笑嘻嘻地，“放心，我有数。再说了，不是有你在这儿吗？真要有什么不对劲，你还能把我捞不上来？”

　　蓝忘机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知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劝阻，只道：“小心。一有异动，即刻退回。”

　　“知道啦，含光君。”魏无羡说着，便开始解外袍，露出里面利落的劲装。他走到水边，深吸一口气，捏了个避水诀，纵身跃入水中。

　　湖水比想象中更冷，寒意如同细针，穿透避水诀，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水下一片昏暗，能见度极低，只有些许微弱的天光从水面透下，勾勒出摇曳的水草和嶙峋的怪石。魏无羡运转灵力，周身泛起一层淡薄的金光，驱散了些许寒意，也照亮了周围一小片水域。

　　他向下潜去。水底是厚厚的淤泥和水草，沉积着枯枝败叶。越往下，那股沉郁的感觉越明显，仿佛整个水底的重量都压在心口。他放开神识，仔细感知着怨气的来源。

　　没有强烈的魂体波动，也没有凶戾的煞气。只有一种弥漫在整个水底的、沉重的悲伤和……不甘。无数细碎的、模糊的意念片段像水底的暗流，缠绕在他周围。

　　“……好沉……拉不动了……”
　　“……娘……鱼汤……”
　　“……就差一点……”
　　“……钩子……嘴好痛……”
　　“……为什么……上不去了……”

　　这些意念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的喘息和绝望的呜咽，仿佛来自许多不同的源头，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庞大的、无声的哀鸣。

　　魏无羡心中明了。这并非单一的水鬼作祟，而是长年累月，在此地溺毙之人残存的执念，混合了水底生灵的恐惧，以及某种与水、与钓鱼相关的强烈不甘，最终凝聚成了这水底的秽物。它没有清晰的意识，只有本能地散发阴郁之气，并通过影响水中的鱼，制造“死鱼正口”这种诡异现象，来宣泄那股无法消散的沉郁，或许，也是一种无言的控诉。

　　他继续探寻，忽然，前方淤泥中有什么东西反射了一点微光。他游过去，发现那是一枚生锈的鱼钩，连着半截断裂的钓线，深深嵌在一块石缝里。鱼钩旁边，似乎还有一些散落的、被水泡得发白的碎骨，分不清是人骨还是兽骨。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周围的水流骤然变得湍急冰冷，那股沉郁的意念猛地增强，如同实质般向他挤压过来。无数溺毙者的幻影在他眼前闪过，挣扎的，下沉的，伸出手向上抓挠的……冰冷、窒息、绝望的感觉潮水般涌来。

　　岸上，蓝忘机一直紧盯着水面。琴弦在他指尖微微震颤，感应着水下的气息变化。当魏无羡靠近那核心区域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水底阴气骤然暴涨。

　　“魏婴！”他心中一动，琴音陡然转急，清正平和的灵力化作无形的音波，穿透水面，直抵水底，如同一道温暖的屏障，将那些侵袭魏无羡的负面意念稍稍驱散。

　　水下的魏无羡感到压力一轻，知道是蓝忘机出手了。他不再停留，转身向上游去。

　　“哗啦”一声，魏无羡破水而出，带起一阵水花。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跃回岸上。蓝忘机立刻上前，将干燥的外袍披在他身上，握住他冰凉的手，温和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怎么样？”

　　魏无羡运转灵力蒸干衣物，呼出一口白气：“搞清楚了。不是水鬼，是‘积秽’。”

　　他将水下的见闻和感知详细说与蓝忘机听：“……大概是这地方风水有点问题，容易溺毙，加上可能自古就有不少人在此垂钓失足，或者因鱼获之事生出执念憾事。年深日久，那些不甘、沉溺、对鱼钩的恐惧、对生命的渴望……所有这些散碎的东西沉在水底，烂不掉，也散不去，就聚成了这么个玩意儿。它本身没什么攻击性，就是像个脓包一样，不断散发着阴郁之气，影响这片水域。”

　　他指了指水面：“那‘死鱼正口’，估计就是它无意识弄出来的。它郁结的执念里，有对‘鱼钩正口’这种结果的强烈不甘，可能是某个溺死的渔人最后的念头，所以它会捕捉水中的死鱼，或者用阴气催死附近的鱼，然后让鱼钩‘正口’，算是一种……扭曲的再现？”

　　蓝忘机静静听完，道：“如何化解？”

　　“超度是没用的，它本身就不是完整的魂魄，”魏无羡摸着下巴，“只能‘疏导’或者‘净化’。强行打散也行，但有点可惜了……这东西虽然让人不舒服，但也是无数生命最后的痕迹。”

　　他眼睛转了转，忽然笑道：“蓝湛，我们给它办个‘法事’如何？”

　　蓝忘机看着他：“如何办？”

　　“它因‘渔’之执念而生，那我们便以‘渔’之礼送它。”魏无臻眼中闪着光，“它不是不甘吗？不是沉溺吗？我们让它‘如愿’一次。”

　　蓝忘机虽不明白他具体要做什么，但基于绝对的信任，只点头道：“好。”

　　魏无羡说干就干。他先是在岸边选了一处平坦之地，用树枝画下一个巨大的、结合了安魂与疏导功能的符阵。然后，他让蓝忘机以琴音为引，将水底那沉郁的“积秽”之气，一丝丝地引导至符阵之中。

　　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的控制。蓝忘机琴音绵绵不绝，如春风化雨，轻柔地梳理、安抚着那暴戾而悲伤的意念。魏无羡则守在阵眼，随时调整符阵，确保那秽气不会外泄。

　　随着秽气被逐渐引入符阵，水面开始咕嘟咕嘟地冒出细小的气泡，仿佛水底有什么东西在叹息。那浓得化不开的白雾渐渐变淡，周围的空气也不再那么阴冷刺骨。

　　当最后一丝核心的秽气被引入符阵时，整个符阵亮起了柔和的白光。阵中，那无形的秽气翻滚扭动，隐约显现出各种模糊的形态——挣扎的人形，惊恐的鱼影，断裂的钓竿……

　　魏无羡深吸一口气，取出了陈情。

　　既是为“如愿”，自然不能吹奏那些攻击性强的诡厉曲调。魏无羡吹起了一首悠远、空灵，甚至带着几分寂寥的曲子。这曲子不属于任何已知的安魂调，是他即兴而作，旋律仿佛随着水波荡漾，随着夜风飘远。

　　笛声响起，符阵中的白光更盛。那些翻滚的幻影渐渐平静下来。魏无羡的笛音里，没有排斥，没有镇压，只有理解与送别。他仿佛在通过笛声对那团凝聚了无数悲伤的“积秽”说：我知道你的不甘，懂得你的沉溺，感受过你的冰冷与绝望……如今，都放下吧。

　　他吹奏着渔舟唱晚的意象，吹奏着鱼儿咬钩的期待与收获的喜悦，也吹奏着放生与舍得的豁达。他将那些关于“渔”的正面、光明的意念，通过笛声和符阵，反向注入那团秽气之中。

　　蓝忘机的琴音不知何时也已改变，与陈情的笛声完美地交融在一起。琴音清正，笛声悠扬，一者如天光破云，一者如流水绕指，共同涤荡着那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污秽与悲伤。

　　符阵中的白光开始收缩，那团秽气的颜色逐渐变淡，从墨黑到灰白，再到近乎透明。那些痛苦的意念碎片，在至纯的灵力与理解的乐声中，仿佛被洗净了戾气，只剩下最原本的、对生命的一丝眷恋，然后，缓缓消散。

　　当最后一个笛音落下，符阵的光芒也彻底熄灭。阵中空空如也，再无一物。

　　笼罩水面的白雾彻底散去，露出一轮清冷的明月，倒映在平静如镜的水面上。夜虫重新开始鸣叫，晚风拂过芦苇，发出沙沙的轻响。那股一直萦绕不去的沉郁阴冷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无羡放下陈情，长长舒了口气，额角已见细汗。这番“疏导净化”，比强行打散要耗费更多心神。

　　蓝忘机走到他身边，取出雪白的手帕，轻轻替他拭去汗水。

　　“结束了？”蓝忘机问。

　　“结束了。”魏无臻笑道，语气带着完成一件有趣事情的满足，“它散了，或者说，它被‘超度’了。以后这里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死鱼正口’了。”

　　他顿了顿，看向恢复宁静美丽的水泽，轻声道：“其实它也没什么错，只是……太沉了，沉得自己也受不了了。”

　　蓝忘机握住他的手，掌心温暖：“嗯。”

　　两人并肩站在水边，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蓝湛，”魏无羡忽然想起什么，歪头笑道，“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帮水底的‘朋友们’完成了心愿？他们是不是终于能‘收竿就走’了？”

　　蓝忘机看着他狡黠的笑容，眼底漾开极浅的温柔涟漪：“莫要顽皮。”

　　魏无羡哈哈一笑，靠在他身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今天鱼没钓成，反倒做了场法事。不过也挺好，比钓上来十条八条大鱼都有意思。”

　　“嗯。”

　　“蓝湛，我饿了，回去你给我做鱼吃好不好？”

　　“好。”

　　“要辣的。”

　　“可。”

　　“还要喝酒！”

　　“……不可过量。”

　　“知道啦，含光君～”

　　说笑声渐渐远去，融入月色与清风之中。水泽彻底恢复了宁静，仿佛那困扰此地多年的沉郁，从未存在过。只有那枚被魏无羡随手扔回水中的死鱼，早已不知沉于何处，成了这场小小除祟仪式的，最后一个安静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