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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十七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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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这一行,需要在九华苑住上几日,许仪带上了归青归沅两兄妹同行。
对于此行,归沅的兴致很高——她自入京以来,基本没有出过自家的宅院,在云中时她尚能时不时出去,现在被约束在一个地方,难免有些无所事事;得知清明时节能去九华苑一趟,她非常高兴,一早就准备了衣物,即便戴着素白罗纱缝制的帷帽,也可以看出她微红的脸颊。
与此相对的是归青,他对去九华苑一事倒是顾虑很多。他认为许仪事情已经很多,邓昭一案尚未完全破获,裴彦之下落不明,现在居然又要去查先太子一案,饶是许仪聪慧过人,但到底是凡人,这么多大案堆积,这么多疑惑要解,也着实不是容易的事情。
许仪完全了解他的顾虑,宽慰他道:“唯尽人事而已。”
归青这才不再说话了。
至于李明庭,身边的随侍依然许仪十分熟悉的面孔,云家两兄弟还有崔志柳行,除此外,还有五名服骑猎装束的男子,都是年龄在二十到三十上下,看上去甚是精悍。
见礼之后,也无须多言,诸人从宁京北门出城,朝着九华宫策马而去。
本朝建立后,在修路上不遗余力,各州都有大道相连,交通非常便利。而这去往九华宫一路,由于是皇帝常去之路,修建得更是宽敞笔直。
正是清明踏青时节,道旁人极多。李明庭许仪一行人混杂在人群之中,倒也不是特别出众。策马不过半个时辰之后,行人就稀少得多了。行至中午时,他们到达了驿站休息了半个时辰。
若是帝王出巡,需要走上一日才能到达九华苑。可他们此行是微服,轻装简行,加上良马,三个半时辰之后,一行人进入了九华苑的地界,马速也就慢了下来,一行人沿着溪水踏马而行,恰逢河岸有几处鹿群和羊群正在喝水,许仪心下诧异,倒是看住了。
李明庭和她并肩而行,随口问:“如何?”
“此地水草肥美,真是打猎的好去处。”
李明庭道,“我幼时随父母来过九华宫,那时候宫殿落成不久,一日早上,一群鹿拥入殿门,惊扰了宫闱,引得一时笑谈。”
“那九华宫在哪里?”
李明庭举鞭朝着远处一指:“那里就是九华宫。今晚就在九华宫中暂住,明日我带你去各处查看。”
许仪微微一怔:“在行宫居住?恐怕不妥吧。”
“我已经同父皇请了旨,”李明庭道,“你奉命前来查案,总不能让你露宿荒郊野外吧。”
太子的话说到这个地步,再不答应,就是不遵旨意了。她自然要从命。
九华宫是李潜登基后不久修建的离宫,也是本朝修建的第一处离宫,是便于天子狩猎而休憩的宫殿。宫室坐落在群山中宽阔盆地之中,以群山作为宫室外墙,便于禁军防守;虽说是山中的盆地,但地势也较平原更高,一路行来都是徐徐的上坡,给人以高屋建瓴之感。
修筑九华宫时,战争刚刚停歇,财力人力有限,皇帝也不希望劳民伤财,因此九华宫修建时力求节俭,规模不大,与其说是帝王的离宫,不如说是个方便天子狩猎的普通庄园。
多年下来,许仪已经养成了观察的习惯,许仪都在四下观察,几眼之后就得出了结论——九华宫的宫殿比邓府的别庄大得多,但华丽程度甚至不如邓府的别庄和谢家的官邸。
李明庭环顾四周,颇有感慨地笑道:“九华宫比较小。小时候陪着父母来九华宫,随从太多,房间常常不够。”
许仪道:“规模虽然不大,但匠心独具。”
九华苑的宫室规模不大,但麻雀虽小也五脏俱全,三五宫殿形成一个院落,用院墙隔开。许仪跟着李明庭一路行来,只觉得自己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院门。
“往年父亲和母后会来这里避暑,”李明庭道,“但自从二哥去世之后,九华宫已快要荒废了。”
先太子一案之后,九华宫上下的官员死的死免的免,亦没有新的人手官员驻守——有那么一年的时间,皇帝听到“九华宫”这几个字都会勃然大怒,无人再敢提起来,因此疏于管理,只看宫中那些无人修整的植物,也就知道如今的衰败。
纵然是太子殿下,也不敢住在九华宫的正殿,而是选了和身份相称的名唤偏崇明殿的偏殿。崇明殿对面,则还有另一殿名唤安仁殿,是先太子在九华苑的住处。因为先太子曾经在安仁殿住过,许仪因为查案的缘故,也跟着李明庭去了安仁殿一观。安仁殿比崇明殿大了一些,分为左中右三厢,中厅又用数面屏风给隔开,放眼看去,尽是空寂。
李明庭不让侍从跟随,这冷清的殿中也只有他二人。
李明庭抬眸看向床榻,长叹一声:“二哥是在这殿中去世的。”
许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猜到那场床榻大概是先太子去世的地方,心中也是感喟难言。
许仪看向李明庭:“先太子去世时,殿下也在这里?”
“我一直陪在此处。”
“先太子去世前可有遗言留下?”
李明庭叹息:“没有。”
曾经的太子,未来的帝王,就这么去世了,去世前甚至连一言半语都未曾留下——生命无常,许仪这些年也看的够多了。
作为太子的从属官员,住处就在崇明殿李明庭相隔不远。归青和归沅作为她的随侍,也住在一间房屋之中。
晚膳也是两人一同吃的——九华宫冷清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别的人。他们此行十分低调,也力求不要打扰九华宫的宫人,晚膳时分陪侍一旁的,也只有两名侍女。因为许仪陪她太子来的,九华宫宫人对她毕恭毕敬,小心伺候他的洗漱。
许仪平素根本不敢在外留宿,此次也是十分小心,连睡觉都不敢特别放心,只和衣而眠。
半夜的时候,她醒了过来。室内寂静,归沅在屏风外睡得正熟,呼吸声格外绵长。她从榻上坐起,轻轻推开了窗户,往外看去,倒是怔了半晌。有光从李明庭的寝殿的窗中漏出来,金红色的灯光,落在殿旁的花木之中,影影绰绰。
——当今殿下晚睡的习惯还是没变啊。
去年在云中时,他在郭先生家住的那几日,许仪就发现他睡得晚,起得也晚。每晚她都可以看到他手不释卷的看书,求知若渴的模样。
第二日一早,众人犹如前日的安排,在九华苑之南的玄武门外相聚。九华苑置身群山绿地之中,因而玄武门外有一望无际的鲜嫩草场,草场中以石板铸成的大块空地,那正是天子当年狩猎的猎台,也是当年秋猎的起始地。
走得近了,就看到有人跪在猎台一侧,身姿极低。
云彦对许仪躬身道:“许大人,此人就是元泰。”
元泰,是当时跟随先太子狩猎的二十人中的唯一一位现在还活着的人,其余人统统被杀,唯有他一个只被罢了官职,成为了庶民。
一般来说,能成为太子亲卫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四品以上的高官或皇亲的子孙,这种人往往占据多数;还有一种人,出身却远不如前者,是从数千禁卫中选出的武艺超群之人,寥寥无几。
而元泰,是皇后的堂侄而保全了一条命。
许仪并不多话,直接切入了正题。
“元泰,我是大理寺丞许仪,陛下命我重查先太子一案,所以我召你来九华宫配合调查。”
元泰一愣:“重查?不是已经结案?”
他下意识看向站在一旁的李明庭——元泰自然是认得当今太子的,实际上他当时能捡回一条命,也是拜面前的李明庭所赐;他深知,在今日的地方,主事的人就是当今太子。
李明庭瞥了元泰一眼,淡声道:“二哥的案子,由许卿负责查案,我只是辅助她。许卿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元泰出身良好,又陪在先太子身边多年,早练就了察言观色的能耐。虽然这位“许大人”年轻得厉害,但既然是陛下委任,又得当今太子的信赖,应当也有些能耐。
他心中疑惑,诺诺答:“遵命。”
“今日我们要重走先太子狩猎的那条路,你可还记得?”
元泰伏在地面,恳切道:“殿下,许大人,那一日的情形,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三年来,无一日不在我的脑海。”
想来也是,果在一日内失去了官位,侍奉的主人因为自己守护不利而死,谁也不会忘记那样一天。
许仪道:“你起来。”
元泰站起来。
“我对狩猎不甚了解,出发之前,我有些疑问要先问你。”
元泰低下头:“罪臣不敢。”
“你成为先太子的亲卫,有多少年?”
“回大人,十年了。”
“先太子平时常常狩猎?”
元泰想了一下:“有那么几次。”
“先太子可喜爱狩猎?”
从来没有人问过元泰此事,元泰想一想,“殿下从未说过。但我想殿下不讨厌打猎。”
“既如此,”许仪换了个问法:“每年先太子会外出狩猎几次?”
“殿下平时处理政务十分繁忙,每年参加狩猎三五次,春猎秋猎都时有之,”元泰回忆道,“大都是跟着陛下一起,去京城北面的禁苑狩猎。”
“也就是说,除非有必要,先太子不会主动外出狩猎?”
“差不多如此。”
“先太子箭法如何?”
元泰道:“相当好。”
“骑术呢?”
“先太子的骑术比箭法还要好,他非常喜欢打马球。”
许仪微讶:“马球是什么?”
当今太子一直只听不答,此时才插了话,为许仪解释道:“是一种马上的游戏。两组球员,每组六人,球员骑在马上,手持球杆将球击进框里。”
到底是皇室贵胄,连取乐的游戏都和平民不同。
“我明白了。不过我还有问题,”许仪点了点头,又问,“在狩猎之前,是否需要准备什么?譬如,诸如分配马匹这一类事情。”
元泰一怔,似乎从未想到许仪会问这个。他想了一下,方才回答:“那次狩猎和平时无异,我们准备好了猎鹰猎犬,携带了数副弓箭,就骑上马出发了。我们的坐骑是九华苑放养的猎马,殿下的坐骑则是从京中带来,是最好的西域良驹,殿下极为喜爱这匹马,走到哪里都带着。”
“你们二十余人,又是如何选出跟随太子的?”
“没有选出,”元泰道,“我们一行是十七人,我们十五人平时都和殿下一道出行,还有两人是九华苑的禁卫,因为他们对地势更熟悉,所以也得以陪伴殿下左右。”
许仪看向归青:“取地图。”
归青从箭囊中取出一卷地图,有跟云彦两人各执图卷一段,将地图在许仪和太子面前展开。
这张地图长约两尺,制图时间是元和二十年,也就是五年前,图以一寸比十里,标注了草原、山林、河泽的分布,虽然已经算得上是许仪见过地图中最佳的。但还是不能满足她的要求,偌大的九华宫在地图上不过一个小点,细处再难分辨了。
许仪伸出手指,仔细辨认了片刻,方指向图上的某处,看向了李明庭。
“殿下,我对地图不特别熟悉……这里,是否我们的起始之地?”
李明庭是看地图看惯了的人,颔首:“对。拿笔来。”
自然有下人奉上朱笔,李明庭执笔,在许仪手指之处,画了个叉。
“这是我们的起始之处。”
许仪道:“好,我暂时没有疑问了。殿下,我们将先太子那日狩猎所走的路线再走一次。”
“出发!”
一声令下,众人策马往当年太子狩猎一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