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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十六章(下) ...

  •   离开雷氏府邸之后,许仪表情一直凝着眉头,表情冷峻。
      归青本就是不动喜怒之人,此时看着许仪一眼,心下也是有点诧异的。照理说今日到雷氏府上收获甚大,一是查到可许仪脸上半点不见喜色,与之相反,此时她罕有的神情冷峻——这是她情绪极其糟糕就要发作的征兆。他之前见过数次她露出这种表情,但那大都发生在她看到残暴的犯罪现场的时候。
      这坊间的长街上安静安静,归青将琴负在背上,低声问:“大人,你神色不好,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仪沉默许久,缓缓开了口。
      “十八年前,父亲和叔父兄弟二人一起进京,意图出仕,如先祖一样在京城大展才略。父亲离开云中时,二哥四岁,我尚未出世,母亲说过,父亲离开云中十日后,她方才发现自己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归青点头道:“我也听闻是这样。”
      许仪垂下眼睫,“六个月后,叔父扶棺回乡。母亲得知噩耗,悲痛欲绝,以至于我几乎胎死腹中,但母亲还坚持养好了病,坚持生下了我。”
      归青今年二十三岁,年长她五岁,是记事的年龄,也记得家主去世后,许氏一门的凄风苦雨。
      许仪道,“归青,那你应当还记得,我父亲的去世的日子?”
      归青毫不犹豫颔首,“我年纪尚小,但却也记得许相扶棺回家时,正是冬日,新年临近之时。”
      “对,回乡的那日是十二月十三日,但我父亲去世,是在叔父扶棺回乡之前的一个月,叔父说父亲染了风寒而去世,”许仪顿了顿,“去世的日子,恰好是十一月的朔日。”
      归青眉间一紧,向来沉着冷静的脸上浮现了愕然之色,他已经明白许仪的意思了。许仪也不要他回答,径直说下去。
      “可是,父亲十一月十一日还特地到雷氏制琴,雷训说他身体健康,精神极好,绝没有任何染病的迹象,”许仪心事重重道,“可四日后,他就因病去世了。父亲当时三十二岁,正值盛年,我怎么也想不通,什么病会让一个完全健康的人在四日忽然内去世?”
      归青脸色发青,迟疑了半晌才道:“……也许什么重病也不一定。”
      许仪不再言语,扬起马鞭猛抽马后,一阵马蹄声后,街道上只剩下飞扬的尘土。

      心思重重回到家,刚刚推门而入,还没来得及歇息,就被归沅告之,家中刚刚来了贵客。
      果然独孤婉正坐在厅中,悠闲饮茶,管家许平正在作陪,时不时有笑声传来。
      许仪迎上去,恭谨行礼:“婶母。”
      独孤婉的视线在许仪和她身后的归青身上略一停,笑道:“回来了?”
      “散值后我又去了别处,刚刚回来。”许仪施礼坐落,“让婶母久候了。”
      “不妨事,我同许平说些云中旧事,也颇有趣。”
      简单的数句寒暄之后,许仪让归沅去煮茶,又吩咐归青带着琴退下去。
      独孤婉视线落到归青身上,“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归青尚未答话,许仪道:“是刚刚买的琴。”
      独孤婉眉梢一挑,饶有兴趣道:“拿给我看看。”
      琴身光滑闪亮,独孤婉将琴放在案上,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抚过,食指一屈,弹出了一个漂亮的音符,犹如如天空中的长风那样含蓄悠长。
      “难得的好琴!”独孤婉感叹道,“这琴身很是特别,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形制。”
      许仪道:“是的。”
      果然独孤婉笑道:“你来试试。”
      许仪一怔,心中大叫“失策”。为了假扮阿兄,她千算万算,任何细节都不漏过,没想到一不小心,还是漏了马脚出来。
      她兄妹二人兴趣相似,爱好相仿,读过的书也是一样的,都是许府的藏书。但只有一点是不同,而她虽然觉得琴曲动人,但不太喜欢弹琴。相比阿兄坐在室内弹一曲《高山流水》,她宁可去看州府中送来让阿兄批复的各种文书,又或者去街上观察行人举止细节,磨练眼力。
      因此,时到今日,她连一首曲子都弹不好。
      然而当朝宰相夫人,这位婶母独孤婉却琴艺娴熟并且知道兄长擅琴——在过往的书信往来中,婶母和兄长常常交流一些古谱。
      “我到京城之后已经多日不弹琴了,不敢在婶母面前献丑,”她欠身道,“不如请婶母弹奏一曲吧。”
      独孤婉看她一眼,也不再推脱,手拨琴弦,遂发出一串串明丽的音符。琴声悠悠盘旋,连在厨房忙碌的归沅都吸引了过来,停住仔细聆听。
      一曲之后独孤婉问:“是雷氏制的琴?”
      “是的。”
      独孤婉的目光根本离不开这张琴,喜爱的神色几乎无法隐藏。
      她低声叹道:“我看这琴有些年头了。”
      果然婶母是行家。许仪无意隐瞒,只道出了拜访雷氏无意中得到了这张旧琴——她隐去了此琴是当年父亲要求制的一节,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一颤,有一种情绪阻止了舌尖上的话语。
      独孤婉手指轻抚琴身,笑道:“阿仪,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我想将此琴带回去把玩几日,如何?”
      “啊?”
      许仪可没想到这位婶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由得一怔。若是其他任何七弦琴,她都会毫不吝啬的送给婶母,但是,这是父亲当年所设计的琴,又在雷家保存了十八年,阴差阳错回到她的手中。要将这样的琴送出,怎么舍得?可对方又是自己的婶母,如何拒绝?
      她略一犹豫,又点了头:“好的。”
      “好了,我同你玩笑的,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怎么会带走你的琴?”独孤婉起身而起,道:“归青,把琴收好。”
      归青依言而行,许仪又是一怔,马上道:“婶母,过几日我亲自将琴送到府上。”
      独孤婉摇头而笑,温言道:“不必了。”
      她走出大厅,立在廊庑之下。再开口时也已经换了个话题:“我今日来此,是你叔父挂念你,让我送来了一些常用之物。”
      说是“一些”真是太谦虚的说法。独孤婉心思慎密,送来的东西十分体贴,除了一些药物之外,还有笔墨纸砚,绢帛数匹,还有时下最新鲜的水果。
      许仪十分感激。
      独孤婉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数十年前许家遭逢劫难,以至于父亲叔父当年进京之时,许家刚刚恢复元气,尚无太多的余财,只能在建平坊购置一座不大的宅院。许仪兄妹俩自小丧父丧母,能长到如今,也要多亏叔父常常照顾。还在云中时,差不多每半年的时间,叔父就着人送大量物资回云中——阿兄吃的很多药都是叔父送来的。很多时候,许家也并非没有钱,而是很多货物难以买到。
      院子里梅树长得正好,郁郁葱葱,在堂前投下阴影。独孤婉立起身来,走到堂前,仰头看去,光阴斑驳,落在她的端庄的眉眼上。
      许仪忍不住想,幼时见到婶母她似乎也是这般模样,她看上去仿佛不老。
      “这院子现在倒是有些人气了……之前可是搁置了十年。”
      许仪心思一动:“婶母,您和叔父在这院中住过一段时日?”
      “是啊,直到你叔父做了户部尚书之后,皇帝才赐了现在的宅院。”
      许家两兄弟当年买下这座宅院,是有了在京中久居的想法,后来父亲去世,宅院就由叔父住下了。
      “婶母,”许仪陪她站在一旁,“那我父亲,也是在这宅子里去世的?”
      “……对。”
      许仪沉默一会儿,又道:“婶母,我父亲当年因为什么病去世的?”
      独孤婉侧过身体看她一眼,“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许仪道:“几日后就是清明,所以想起了父亲。”
      独孤婉一怔:“是啊,清明就要到了。挂念早逝的父亲也是人之常情。”
      “婶母,你可曾从叔父那里听说,我父亲到底生了什么病?”
      “我不知道,但听得你叔父说,”独孤婉叹道,“你父亲发病非常忽然,恶化得也很快,大夫没有查出原因,让人束手无策。”
      “哦——”许仪一怔,“都有些什么症状?”
      “似乎有高烧吐血,但我不太记得了,”独孤婉瞥她一眼,“你叔父应当还记得,你可以去问问他。”
      “没什么,”许仪心下稍微宽慰,“婶母,我只是顺便一问。”
      因为兄长的关系,她看过不少医书,也知道这世上的确有些病症发病极快,要命也很快,也许父亲生的病就是这样的。毕竟,许家人体质虚弱,长寿者也不多见。

      独孤婉在院中走了步,又想起一事,回头道:“你自进京来一直忙于公务,几日后的旬假,就来家中吃顿饭吧。”
      许仪顿了顿,歉疚道:“恐怕不行。”
      “约了人?”
      许仪心说事情根本瞒不住,也不隐瞒:“太子殿下邀我去郊外踏青。”
      “哎?”独孤婉一怔,随即笑了,“我最近听说,你和太子交往密切,看来确有其事啊。”
      虽然早有准备,但许仪还是不得不感慨,这京中消息之灵通,真是难以想像。
      “算不得密切,”许仪客气回道:“因为查案的缘故,和殿下多有接触。”
      “既一道同游,怎算不得密切?”独孤婉含笑道:“当今太子殿下,可不是会轻易和臣下交往的人。”
      李明庭确实是谨慎的人,虽然深得皇帝信任,但做事还是很有分寸。
      独孤婉道:“我猜想不差的话,过不了几日,殿下就会对你提起亲事了。”
      “啊?”
      “太子总是需要一位太子妃的。殿下本就意属许家,现在又邀你去郊外踏青,若无别意实在难以相信,”独孤婉说得意味深长,“云中许氏,门第虽然极贵,但若无皇权依附,百年过去,怕也会消亡。”
      许仪有苦难言,唯有哑然了。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当年父亲和叔父进京,也正是为了依附皇权,重振许家名声。
      “我言尽于此,你再想一想,” 独孤婉走下台阶,意娘迎上来扶着她的手臂,“我和你叔父不会逼你们兄妹做什么,但你要好好想想。若太子对你提起亲事,你要早日想好应对之策。”
      婶母说的没错,是该好好想想。
      目送独孤婉离开的背影,许仪陷入深思,她不认为太子多么钟情于她,钟情到定要娶她为太子妃的地步,但他之前既然动过这样的念头,确实可能再提一次。
      这一次,她也确实应当早日想好应答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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