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麦茶茶

86、江湖（上）

　　“秦任君，你勾结朝廷，害我正派人士，又擅闯珑华岛，口出狂言，意图毁我岛几百年基业，其心当诛。我今日便再会会你，看看你的武功比三十年前如何了！”

　　百里浩拔剑出鞘。他腰间的剑不是寻常兵刃，隐隐闪着蓝色的冷光。此剑名为“衔渊”，江湖传闻此剑是珑华岛创岛之初，一海底异兽自深渊中将此剑衔到岛上，赠与创岛前辈大能之物。此剑锋锐无比，剑刃寒如霜雪，三伏酷暑下也冰冷依旧。挥斩过后，水汽凝于剑上便结成水珠，自发洗去血污。

　　秦任君眼中杀意冰冷，隐约还带着几分不屑。他伸出手，身后的下属恭敬给他递上了一把再寻常不过的铁剑。

　　寻常兵刃在衔渊剑下走不过三个回合，围在一边不了解秦任君的年轻弟子觉得他此举托大，暗暗松了口气。但百里浩神色依然凝重，剑再好终归还是外物，秦任君通百家武学，从不拘泥于用哪家的招式，自然也不会拘泥于用什么样的兵刃。

　　“百里浩。你珑华岛的《珑华瀚海赋》，七十二式，招招精妙，我钻研多年才初通其中神髓。我今日就用珑华岛的剑招和你交手，若你的剑术修习得还是如三十年前那般粗浅，连我一个偷学武艺的歪门邪道都不如，可是要遭本门弟子耻笑的。”

　　“废话少说！”百里浩摆出起势，右手握剑斜在身侧，左手掐着剑诀，以玄奥的节律缓缓呼吸着。

　　雨越下越大，淋湿了在场所有人。叫人抬不起头的磅礴大雨中，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可能会决定未来几十年武林局势的惊天一战。

　　秦任君在雨水中眯了下眼睛，百里浩抓住时机，一脚踏出数丈，在秦任君身前挥剑横劈。

　　秦任君举起手中铁剑，直直挡在身侧，同时迈出一步定住，从容不迫。

　　衔渊砍在那铁剑上，金铁之声骤鸣。众人盯着秦任君手中的剑，只期待那寻常铁剑挡不住衔渊的锋锐，好让百里浩一击得手。然而那剑却纹丝不动，秦任君的身子微妙颤了颤，反手一剑砍在了衔渊之上。

　　百里浩被惊人气劲击得猛然后退了两步。

　　这一来一回看着寻常，但在场所有懂得珑华岛武艺的人却都觉着头皮发麻，包括武清言。

　　珑华岛位于海上，岛传武学精妙，多有借力打力的剑招，剑招连绵如无尽波涛，爆发时又有惊天动地之势。秦任君这一招守势叫“观自在”，珑华岛武艺中最入门的招式，可以用体势和气劲化去敌方的气力，再加以反击。

　　可这入门的简单招式被秦任君用出来，不仅挡住了百里浩的全力一击，更是护住了手中铁剑，使其不损毁于衔渊的锋锐，可见其剑术之精妙。

　　百里浩后退了两步，他借着后退的势头猛然向后转身，一圈过后以比后退时强上数倍的劲头再次向身前挥剑。

　　秦任君又摆出守势，也以同样的姿势接下剑招，转身向前挥剑，以同样的招式将方才剑上的势头又还给了百里浩。

　　百里浩接下，心里骇然。这一剑比他方才使出的那一招快就不说，气劲更强上许多。他刚刚松了口气，却见秦任君以同样的姿势又是一剑。

　　这一剑比刚才那一下还快上不少，百里浩堪堪挡下，整个人后退了数丈，差点撞到后面围成人墙的众多弟子里去。

　　好不容易站稳，他虎口发麻，头发也有些散乱。

　　一边众人皆露出惊讶神色，谁也猜不到珑华岛岛主居然三两招就在秦任君手下露出颓势。

　　“这招‘倒观海’，若是只防不攻，却是下下等的招式，你记好。”秦任君话中带笑，仿佛在教授弟子一般，大有嘲笑之意。

　　百里浩气急，喘着粗气，面露凶狠。他再次闪身到秦任君面前，却并未挥剑。气机牵引，秦任君下意识向身前挥剑。

　　百里浩将剑横在身前挡下，长剑脱手，旋转着飞向空中。他飞身稳稳接住衔渊，借着长剑旋转和自己下落的势头，狠厉一剑劈下。

　　以衔渊剑的锋锐和这一剑的势头，必然能将他手中的剑一举斩断，到时候秦任君避无可避，必定当场身死。百里浩正盘算着，却见秦任君轻蔑地笑了下，也同样将剑横在身前。

　　他也要用这一式“弄潮平”？找死！

　　百里浩反应很快，瞬间就想好了应对之法。皆是秦任君长剑脱手，他舍弃守势一剑刺出，轻易便可取他性命。

　　他想得太过理所当然，没料到衔渊剑接触到秦任君手中剑的一瞬，那长剑却并未脱手。秦任君借着百里浩剑上的气劲，原地翻了个跟斗，一脚踢到了不设防的百里浩的胸口。他直直飞了出去，人群中的珑华弟子好不容易才接下他。

　　“‘弄潮平’，剑脱手是为卸力，我方才一剑并未用多少力气，你却硬要用这一式，可谓是自讨苦吃。可笑。”

　　大雨中，秦任君站得笔挺。重新回到他对面的百里浩却已然狼狈不堪，方才那脚不轻，他梳得整齐的头发已然散乱，嘴角留着鲜血，黑底的长袍在雨中也已经皱得可怜。

　　“百里浩，认输吧，让我一剑杀了你。再这么打下去，你不仅要死，死之前还要在你的徒子徒孙面前将面子丢尽。”

　　百里浩心里本就结着郁气，这话一激，他更是气血上涌。

　　“你放屁！”

　　百里浩并不弱。作为上任岛主的独子，他自幼管教严苛，五岁习武，弱冠之年在岛上年轻一代中就再无敌手。三十多岁接任珑华岛岛主，在当年是武功和名望都盛极一时的人物。

　　然而此时他面前面对的是秦任君，真正的天才，真正的武痴。他年轻时为了修习各家武功，吃尽了苦头，明知会惹怒所有正派人士也在所不惜，如今他年过五十，融各派之武艺，武学大成，又有万香决加身，身体并未衰老。

　　而百里浩年已六十多，故步自封于岛上多年不曾出手，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百里浩自己心里也清楚，以秦任君的修为和天才，恐怕两个人以珑华岛的招式互攻自己也决计赢不下来，何况他还会许多别的。他擦了擦嘴角没被雨水冲刷感觉的血迹，一眼望见了不远处岸边上立着的巨石。

　　石上画着六式剑招，第七势似是被人抹去了，只是隐约有些痕迹。石上以锋锐剑意刻着四个大字“剑意芳华”。

　　芳华石，上刻珑华岛镇岛之武学，七星剑诀。剑有七式，式式相连，气劲叠加不止，一剑强过一剑，第七剑出，天地变色。

　　只是这第七剑玄奥至极，常人参悟不透便罢，多有珑华岛前辈对石修习时走火入魔。百里浩接任岛主之后命人将这第七式从石上铲了，自此第七式只在岛上修为最佳的那批人之间口耳相传。

　　只有这招，秦任君是不会的。

　　百里浩拿定注意，长剑一甩，闭目凝神。

　　看他这架势，秦任君心里也闪出一丝不安。七星剑诀秦任君只会前六剑，第七剑的招式他未曾见过，自己琢磨过许久也并没有什么头绪。如果百里浩真的能用出那传说中两百年不曾现世的第七剑，他没有自信能接下。

　　武清言在一边看得出神，七星剑诀她也会用，曾经和苏问仪交手的时候还用过两次。但这第七剑，她从未想过。

　　大雨中，百里浩再一次猛然踏步上前。

　　第一剑，第二剑，第三剑，秦任君轻松挡下，面色却逐渐凝重。

　　第四剑，百里浩收势凝神，趁着秦任君想要后退的空档一剑刺向他的心口，秦任君急急去挡，险些没有挡住。

　　第五剑，百里浩转身，由下自上斜斜一剑，险些将秦任君手中的剑击飞，秦任君不敢轻易退避，捏紧了手中颤抖不止的铁剑。

　　第六剑，秦任君手里的长剑应声而断。这寻常的铁剑终是没能挡住衔渊的锋锐。他一边警惕着一边后退，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狼狈。

　　最后一剑，百里浩又一次顿在原地，闭上了眼睛。他跪在地上，一只手扶着码头上被雨水冲刷的干净的白色石板，体内内力流转不止，几乎要溢出经脉，他不加抑制，反而让它们流动得更加迅速，一直到通体剧痛。

　　看着眼前人体内的气势愈发膨胀，秦任君惊疑不定，心里狂跳。

　　难道我真的小瞧他了，难道他真的会用那第七剑？

　　他伸出左右手，离他最近的两个人腰间的长剑被内力牵引，骤然飞到了他手中。

　　他不敢轻易上前打断百里浩，毕竟那第七剑能不能出，何时出他都不知道。他也不逃跑，他想见见这传说中的剑招。

　　七次呼吸之后，百里浩缓缓起身，他没有睁开眼睛。气劲引导，他转身从背后往前挥剑。

　　这一剑在众人眼中又似缓慢又似迅速，衔渊剑承受不住气劲，剑尖迅速颤抖着。

　　那一瞬，磅礴的大雨好像停了，远处的海浪也骤然没了声响。一阵清风过后，漫天的雨水顿住了一瞬，然后像是被飓风吹起，以百里浩为圆心猛然向四处飞散。不远处的海面上，两丈高的浪被看不见的锋锐拦腰斩断，港口停着的所有船舶上都从中间被划出了切入船体的缝隙。

　　秦任君站在原地，双手反手握剑竖在身前。他极力催动万香谷柔剑的气劲去挡，不顾一切地向手上的双剑倾注浑身内力，却还是觉得胸口一线生疼，就好像被人用兵刃抵着。

　　铁剑微鸣，他手中的剑锋直接扭曲了。他倾尽全力也没能挡住三息，当即放下手中的铁剑，弯腰使出一记铁板桥来。

　　两把长剑在脱手的瞬间就被击飞了，在空中片片碎裂。秦任君向后仰着身子，想着去躲那锋锐剑气，可那气劲太强，他直接被吹着倒飞了数丈，远远落进了海中。

　　岸上众人看得呆了，这七星剑诀的第七剑，果真是强悍如斯，便是以秦任君武功都无力抵挡。但武清言瞧着却觉得不太对，方才秦任君不仅能挡住那剑气一瞬，后来更是避开了要害。这七星剑诀的第七剑，两百年来江湖上传的那样神乎其神，竟然只是如此而已？

　　她悄然移步到了面色凝重的梁念秋身边。梁念秋此时盯着海面，她也隐约觉着不安。

　　“前辈，这真的是七星剑诀的第七剑？”

　　梁念秋听见武清言的声音，稍微有些惊讶。她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武清言，似是感到欣慰，轻声道：“还好有你站在我们这边。”

　　武清言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这根本不是七星剑的最后一式，或者说这只是半式。此时我们只能寄希于秦任君真的死在了这一剑之下，否则今日，恐怕无人可以挡她。”她一边说着，一边深深看着武清言的眼睛：“方才那一剑，你可瞧好了？”

　　武清言稍有些不安，却并不懂她的意思：“我看清楚了。”

　　“好。”说完梁念秋便回头不再看她。

　　忽然，海水一道身影自海水中猛然跳出。

　　秦任君没死，但恐怕也并不好过，他面色苍白，嘴角不住地留着鲜血。上半身的衣服好似是碎裂了，他赤条条地裸着上半身。

　　之前他一直宽袍大袖，叫人瞧不出他的身材。此时没了上衣，众人才看出他的魁梧。他的衣服下藏着瘦却壮硕的身材，手臂上的肌肉隆起，青筋一根根绽着，从脖子到腹部到处是触目惊心的旧伤口。

　　他一步走到了还站在原地喘着粗气的百里浩身前，速度比刚才更快。百里浩抬剑想挡却反应不及，被他一指划过了眼前。

　　百里浩的双眼迸出鲜血，他痛叫出声，向后退了一步。秦任君不依不饶，一拳打在他的喉咙上，百里浩猛然仰倒在地上，又被秦任君踩中了右手。

　　几乎只是一瞬间，百里浩失去了双眼和右手，周围珑华岛的弟子想救时早已来不及，围上去时百里浩无力地躺在雨地里，有进气没了出气。

　　“你身为一派之主，觊觎其他门派武功，是为贪，故我废你右手；你身为岛主无能管教弟子，害我妻小被你岛上弟子所害还不知真凶，是为失察，故我废你双眼；你当年在江湖上污蔑我为非作歹，叫我被世人唾骂，是为恶毒，故我废你喉舌；百里浩，你欺我辱我，夺我心爱之人，故我今日取你性命，黄泉路上，你莫要不服。”

　　周围的珑华岛弟子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把已经弥留之际的百里浩抱到了苏映雪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