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麦茶茶

83、珑华（下）

　　东越卫海镇，码头边。

　　武清言是第一次见珑华岛的“宝船”。

　　港口中，三艘通体雪白的大船并排停着。船有三层楼高，纤长漂亮，船身纹饰复杂精细，船头雕着精致巨大的白龙龙首，桅杆上挂着珑华岛黑边白底的大旗。

　　珑华岛是六大门中最特别的门派，据传是武帝时备受打压，心灰意冷而远离中原的百家能人异士所创。

　　珑华岛本岛位于海上洞天之境，长年不通外界，常人难及。岛上弟子除武功外兼修星象数理，善演算时局，亦善航海造船。珑华岛世传的武功也是玄奥至极，难以修习，但代代皆出大能。这一代世上武林势力备受打压，珑华岛人便闭锁于海上，多年不曾出世。

　　港口边站着十数位珑华岛的弟子，皆是男子，身着黑底的长衫，衣上绣着星图，腰间坠着镶玉的罗盘，风雅清秀。

　　“拜见苏坊主，丹坊主。”领头的珑华岛弟子瞧见万香谷人以及和他们随行的其他几派弟子，躬身行礼，十分恭敬。

　　珑华岛和万香谷相处较近，向来关系密切。

　　“百里兄不必客气，岛主近来可好？”

　　“家父尚好，多谢您挂怀。”此次接万香谷人前往珑华岛一事非同小可，珑华岛岛主百里浩特地派出了自己的长子百里明指挥航队。“此次秦贼意图攻我珑华岛，还劳烦诸位出手相助。不过诸位也并不用太担心，秦贼武功虽好，却无半点谋略，此次恐怕无需诸位出手，单凭我珑华岛之力便可剿灭此贼。诸位去我珑华岛上，只当是赏赏海景，见识下我岛有名的‘瀚海星图’奇景。”

　　他说完，周围的人都多少有些尴尬。领头的苏问仪更是脸色极差。

　　“百里兄这是何意？”

　　百里明笑笑，颇有几分得意：“海上不同路上，秦贼虽武功高强，但毕竟肉体凡胎，再厉害的功夫，落入海中也免不了一死。我珑华岛位置偏僻难寻，近岛海防又甚严，他若是想攻我珑华岛，怕是见不着珑华岛什么模样就会被我岛水师一举剿灭，葬身海中。”

　　“若真能如此是最好。”苏问仪冷冷地答他，转身便不再理会。虽说六大门同气连枝，共同御敌于外，但这百里明如此倨傲，惹得在场众人多少有些不快。

　　见苏问仪不悦，百里明也并不气恼，笑盈盈地请六派弟子上船。

　　“这船，岛上还有几艘？”他忽然听见背后传来陌生清冷声音，下意识回头去看。

　　武清言站在港口岸边，双手抱胸瞧着港口中停泊的白色大船，面露不安。

　　“您是？”

　　“武清言。”

　　听见这名字，百里明面色一凛。珑华岛人从来最是厌恨秦任君，对江湖传闻中和秦任君有联系的武清言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何故打探我岛机要？”

　　武清言只假装没听出他话中的警惕，摇了摇头。

　　“你可知前些日子我朝水师将领李贺带兵出海剿灭高句丽残兵？”

　　百里明听得一愣：“不曾听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现今秦任君和朝廷勾连。你这宝船，可能胜过我朝水师的战船？”

　　听完武清言的话，百里明生出些不屑：“姑娘说笑了。这宝船乃是我岛大能所造，凝数代人心血，又改造了无数次，自是不输任何船只。”

　　听着他的言语，武清言心中的不安没得到半点缓解：“百里兄近来观天象，可知未来两日近海天气如何？”

　　“明日或有风浪……”说到一半，百里明心里也猛然涌起不安。东越近海风浪小，所以珑华岛建造的宝船体轻，在海上行得极快。可若是风浪大起来，船体很难操控。相反朝廷的水师多出远海，船体重，吃水深，在风浪中能安稳许多。若是他此行真在风急浪高时撞见了李贺所领的水师，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武清言居然不仅知道朝中兵马调度，甚至还通晓航船海战？百里明心中疑惑，又反倒生出几分不满来。

　　“你一个女子，又怎么懂得水上行兵的道理。且不说朝廷自古没有和江湖势力敌对的先例，就算是李贺他有意在海上堵截我等，这茫茫大海，他又如何寻得。”

　　苏问仪并没有上船，她在不远处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听到此处她走上前来，轻蔑地看着武清言：“你要是怕死，趁早不要上船。我此行本就不想带你，若非朱煜前辈极力相劝……”

　　武清言一眼瞪了回去：“苏问仪，你我的仇怨你我私下解决，不要影响大局。秦任君不是粗蠢匹夫，他既然敢放言攻打珑华岛，必定有所依仗。你若是信我，叫此行众人在卫海镇停上几晚，待天气好些了再出海。”

　　苏问仪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眯眼望她，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好算计啊。你是打算以一己之力拖延我等，好叫秦任君趁此机会打下珑华岛？”

　　武清言气急，几乎说不出话来：“若我真这么想，早叫人将这三艘船烧了，何必在此和你多费口舌。”

　　“姑娘慎言。”百里明在一边，脸色也不好。这般宝船是他们珑华岛的镇岛之物，轻易损伤不得。“你若是不敢上船大可以不去。不必在这里说些胡话。”

　　武清言憋着火气，思索了许久又说：“百里兄方才说了，海上不同路上，武功再高也是肉体凡胎，落入海中也免不了一死。这道理对我们也是一样，此行我们若是真遇到了朝廷的水师，这满船武林人士怕是施展不开拳脚就要命丧海上了。苏问仪，你好好想想。”

　　苏问仪哪里听得进武清言的话，通过方才的话，她咬定了武清言就是秦任君派来延误他们战局的奸细。

　　她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百里兄，我们还是尽早出发吧。免得某些人再想些别的手段使我们延误战机。”

　　“苏坊主所言极是。”

　　“……你二人别的事可以不信我，但此事请务必听我一言。”朝中局势多变，但调动水师一事非同小可。此前我从没听说过朝中水师要远去高句丽，而且出征的时机正好和我们前往珑华岛撞上，绝不可能是巧合。”

　　正说着，不远处又来了一人。

　　“朝廷的事我们不懂，难道行船的事情你能比珑华岛岛主的长子还懂？”唐晋远远瞧见武清言在和苏问仪百里明争论，特地跑过来掺和。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武清言本就在气头上，当即骂了回去。

　　这两个人也算是情敌，唐晋还记着自己以前被武清言打那一掌，武清言也厌恶他之前在万香谷缠着荣儿不放，害自己误会，两人心中新仇旧恨一并涌起，皆是怒上眉梢。

　　“我算什么？你又算什么！”

　　“好了，别吵。”苏问仪嫌他二人吵闹。“现在谷主不在，此行大小事务由我负责。我们今日就出发，不能耽搁战机，我信任朝廷不会为了秦任君出动水师和我们敌对，而且就算真的对上，到时候自然也有应对之法。”

　　武清言被气得不轻，她侧过脸去，望着百里明：“珑华岛创立就是因为诸子百家学者自诩清高，不问政局。珑华岛傲于海事必败于海事，不屑政事必亡于政局，如今你不听我劝，明知将涉险还一意孤行，珑华岛怕是又要重蹈百年前的覆辙。”

　　看着武清言的严肃模样，百里明忍不住想起来那个令自己极为厌恶的女子，苏映雪。

　　他没有把武清言的话听进去，反而咬着牙：“不愧都是和秦贼亲近的人，你和她竟然这般相似。”

　　“你说谁？”

　　“哼。”百里明没有答她，拂袖转身上了船。

　　武清言最终还是跟着苏问仪她们一起出海了。

　　她一点不受信任，上了船依然有几个万香的弟子时时盯着她不放。

　　武清言心里本就不安，这下则更加烦躁。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做什么，如今六派弟子对恶名远扬的武清言都多有不信任，她在船上如果真轻举妄动犯了众怒，恐怕还没见到秦任君就要先死在“自己人”手下。

　　现今梁念秋身体极差，虽然勉强随行，但武清言至今都没能见到她，恐怕不能主持大局。朱煜虽有资历，但从不管谷中诸事。驻守万香谷的六大派精锐弟子倾巢而出，三艘船上近两百人，但此时遇事真正有决定权的，一个是偏激又刚愎自用的苏问仪，一个是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百里明。

　　武清言想到那两个人就头痛，再加上一个到处添乱的唐晋。此行别说是护卫珑华岛了，这三艘船能不能平安到珑华岛都未可知。

　　她猛然有些后悔把注押在了六大门上，她早知道如今武林门派势力凋敝，年轻一代弟子良莠不齐，却从没想过竟然已经不济到了这般田地。

　　东越的港口距离珑华岛有两日的距离。

　　第一天里武清言把宝船上下转了一圈。倒是没有人拦着，这船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舱室内的陈设非常奢侈，供人居住的地方也宽敞，即便像她这样没有航海经验的人住着也能习惯。舱底划桨的地方有不少机巧，武清言也并琢磨不出什么。

　　舱底划桨的人并非珑华岛弟子，而是他们在海上雇的签了身契的劳工。

　　第二日，正如百里明之前所说，海上猛然起了巨大的风浪，天色骤然阴了，却久久不落下雨水。

　　恶风骤起，白浪如山，涛似连山飞雪。白色的船在浪中穿行，时而腾起数丈时而又猛然落下。自船上看，那巨浪近乎直通云里，脚下的船近乎渺小，斜斜地行在一阵又一阵的波涛之中。

　　甲板上早已没有人了，风帆紧紧地系着。宝船吃水太浅，如果在这样的天气里挂起风帆，说不定就会被大风掀倒在巨浪之中。

　　武清言在船舱之中守着朱煜。外面风浪越大她就越不安。

　　惴惴不安地静坐了两个时辰，不知什么时间了，房间外却忽然乱了起来。武清言刚准备出去看，房门却猛然被推开了，百里明站在房门口，原本白净的脸上挂满了汗水。

　　“朝，朝廷的水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