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麦茶茶

82、珑华（上）

　　武清言来过许多次万香谷了，每次来心境都有所不同。她总觉得自己和万香谷颇有些缘分，看万香谷内的景致都十分眼熟。

　　不过这次和以往有一处不同，谷内六大派弟子中能认出武清言的人不多，且但凡认识她的人都带着怀疑或敌视的目光。她在谷口时差点没能进来，劳人给梁念秋通传也久久没有回应，最后还是荣儿的师父，朱煜前辈遣了人接她入谷。

　　一入谷内，武清言瞧见了迎面而来的苏问仪。苏问仪脸色奇怪，眼眶红红的。

　　武清言没有时间考虑她哪里不对，径直挡在了她身前。

　　“苏坊主，许久没见。”

　　“武清言，你还活着。”

　　“怎么，苏坊主是巴不得我死？”

　　“……爱死不死。”苏问仪似乎颇为疲惫，不太想理会武清言。

　　“听闻苏坊主此前对荣儿不甚客气，那些账，我一定会和你算。”

　　“……算，等秦任君死了我们好好算一算。此次你来万香是想助我们对付秦任君？”

　　“是。”

　　“我不信你。你最好不要跟来。”说完苏问仪拂袖转身离开。

　　武清言皱眉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奇怪。

　　走在谷内山道上，她发现谷内气氛也不太对，尤其是万香弟子十分异常，多少脸上都带着些阴郁。她跟在引路的人身后缓缓走着，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姑娘，谷内出了什么事么？”

　　“……你等下去问朱坊主吧。”那人答了一句，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望向武清言。

　　“怎么了？”

　　“对不起。”

　　“对不起？”

　　“我叫落霞，是阿荣的师姐。之前阿荣同意去杀你，有我的原因，对不起。”

　　武清言知道聂荣儿那时从东越远赴苏州暗杀自己是受苏问仪要求，但她并不知道其中还牵扯了荣儿的另一个师姐。

　　武清言望着眼前这人一脸诚恳的歉意，倒也并不生气，毕竟那时把荣儿送到自己身边其实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若不是他们，自己和荣儿可能至今也未必能有所缓和，虽然只是一丁点。

　　“姑娘何必道歉，荣儿现在很好，我也无事，我和她……可能比之前还缓和了一些。”许在聂荣儿身边待得久了，心里满足，武清言宽和了许多。

　　“真的么。阿荣现在何处？”

　　“大抵还在扬州城养着。她身边有人照顾，你不用担心。”

　　“好，谢谢你。谷中近来不知为何许多人说你的坏话，不知该不该信。”

　　这事武清言倒是不陌生，她上次来万香谷时特地让谷中的暗探抹黑自己，但她没想到那时的事居然发酵到如今。

　　“比如什么样的？”

　　“说你滥杀无辜，手段阴狠，勾结朝堂和秦任君……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论真假，我此行是来对付秦任君的。你可信我？”

　　“信。阿荣和青舟都信你，我便也信。”沈青舟在扬州时曾经因为聂荣儿的事联络过万香谷内的人，谷内和她二人相熟的基本都知道她们的境况。“朱弦坊到了，落英台在最顶上，一般弟子不能去的，你自己上去吧。”

　　“好。”武清言点头。

　　穿过长长的木质阶梯，武清言到了朱弦坊顶层。

　　这里她是第一次来，古朴的陈设和可以望见整个万香谷的视野让她觉得舒适。

　　朱煜跪坐在落英台外一处露天的平台上，身边放着清茗。那把剑鞘暗红色的剑放在她膝盖上，她用一块白布细密地擦着剑身，剑柄上绑着的铜铃轻声作响动。

　　两年没见，她的头发愈发白了，之前的灰白都成了雪白，阳光下近乎剔透。

　　“朱煜前辈。”

　　“你来了。”朱煜转头望武清言，她的面色依旧严厉，但比起当年要柔和上许多了。“有些时日不见，阿荣如何了？”

　　“荣儿尚好，她也叫我向您问好。”

　　朱煜笑笑：“你和她如何了？”

　　“……好了一些，但荣儿，解不开心结。”

　　“杀父之仇……你就不要奢求太多了。”

　　“是……”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诶。”朱煜不看着武清言，倒是看着万香谷内的景色。流水，树木，百花，还有衣着鲜亮穿行于山道间的女子。“当初是我错了，早知阿荣这样喜欢你，我当初就不该轻易劝你离开她。”

　　“前辈当时所说，句句在理，晚辈并无怨怼，后来和荣儿发生许多也绝不是因为前辈那时的话。”

　　“只是可怜了阿荣，不知吃了多少苦。哪里知道会闹成这个样子，要是早知道她需得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暂避，我怎么也不该让她出谷。”

　　“……那时的事，还是晚辈做错了。”

　　“不说这事了。你此次来可见到苏问仪了？”

　　“见到了，她奇怪得紧。”

　　“唉……之前苏问仪对阿荣做的那些事我后来都知道了，谷主已经责罚过她。”

　　说起这事，武清言还是不忿。

　　“却不知是怎样的责罚。荣儿好歹也是万香弟子，苏问仪欺骗她，还当众欺辱她，这些事我过后定要找她问个清楚的。”

　　“你也不必生她的气。现在谷主身体抱恙，多日卧床不起，谷内的大小事物都是苏问仪和丹离两个小辈在操持。如今你去找她说那些琐事，她未必有精力和你掰扯。”

　　“梁谷主她……”

　　说起这事，朱煜神色悲哀：“念秋毕竟已经将近百岁，身体不如以前也是没有办法，毕竟命有天数……”

　　念秋？武清言隐约觉着这称呼有些暧昧，不好意思多问。想来朱煜前辈和梁谷主年纪相仿，关系应当是很好的。不过不知为何从未见过这两人共处一室过。

　　“前辈和我说这些，不要紧么？”

　　“无妨，我向来是信你的。”

　　“……为何将谷内的事交给她们，论资历辈分她们应该怎么也比不上您吧。”

　　“我也老啦。况且苏问仪是念秋的爱徒，身世也……何必说起这些。此次你来是准备和我们一起去珑华岛？”

　　“是。前辈可知为何秦任君会要攻打珑华岛？”

　　“……你们小辈不曾听说过，但其实秦任君和珑华岛以及我万香谷颇有些渊源。”

　　“愿闻其详。”武清言虽然跟着秦任君习武十余年，但她其实对秦任君没多少了解，他从不主动提起，问也问不出什么。回想起来，这态度倒是和自己最初对待聂荣儿有些相似。

　　“秦任君其实是我们谷中弟子的血脉。她母亲是我万香谷的上任谷主，叫苏婉，比我和梁念秋只小上一辈。当年念秋从谷主的位置上退下来，传位给苏婉，她没做几年谷主就又让了回去，说是因为在谷外遇见了喜欢的人，准备结婚生子过寻常人的日子。按万香的规矩，有婚嫁的女子不得留在谷内，我们虽然觉得可惜，但也没有拦她。苏婉出谷没几年就听说她生了个孩子，取名秦任君，还听说她捡了孤儿养在身边，取名苏映雪。”朱煜叹了口气：“错出在苏婉头上，她离谷后日子过得并不宽裕，觉着对不起自己的两个孩子，有愧疚之心，没忍住将她在万香谷学会的一身武艺传给了秦任君和苏映雪。念秋后来知晓此事，很是生气，六大派的功夫向来是不外传的，万香的武功更不能轻易传给男子。”

　　“万香的功夫，男子也可以修习？”

　　“本来是不可以的，但是苏婉天赋异禀，又受老谷主亲传，可能是寻到了什么法门。念秋当时亲自离谷去寻苏婉，和她交手打伤了她，她只是想着略作惩戒以儆效尤，从没想过要取她性命，谁曾想苏婉多年不曾习武，家里没有银钱，养育孩子又辛苦，受的伤竟然再没有好起来，没两个月就撒手人寰了。当时秦任君十四岁，念秋听闻苏婉因伤离世，准备为苏婉抚养她的两个小孩作为弥补，却没想到秦任君早已将她视作仇敌，宁可一个人逃到山野中也不愿受她照顾，倒是留了个苏映雪在谷中。

　　后来的事你可能也听过些许，秦任君隐姓埋名到秦川剑门习武，武艺大成后又盗取其他几派经典，偷学武艺，甚至效仿他母亲，将六大派的武功随意教授给江湖中人，终成我六大派心头大患。”

　　“可这和珑华岛又有什么关系？”

　　“秦任君三十岁那年，在江湖上纠结党羽，想来找念秋寻仇。念秋怕到时候谷内乱起来伤了苏映雪，就把她送去了珑华岛。苏映雪虽然会万香武艺，但念秋却不敢收她为万香弟子，趁着那次机会我亲自将苏映雪送去珑华岛，让她拜珑华岛第十三代岛主百里浩为师。我此举也是好意，却没想又酿成大错。

　　秦任君其实一直心仪他的那个妹妹苏映雪。他后来和念秋交手了几次都没能赢下，念秋也向他解释了当年事情的经过和缘由。秦任君一时放下了仇怨，答应不再寻仇，但他有一个条件，便是让苏映雪和他一起离开。

　　我们答应了，替他去珑华岛寻人，谁曾想珑华岛岛主百里浩，记恨秦任君不仅偷学他珑华岛武学，还四处传授，说什么也不愿放人，不仅如此还联合其他几派的人满江湖追杀他，抹黑他。秦任君气极，自此和六大派不死不休。”

　　武清言听完沉默。即便是她也只是知道秦任君当年得罪了六大派是因为偷学经典，私自传授别人这些事，却不知道在这件事之前不仅有他和万香谷的恩怨纠葛，其间还有个叫苏映雪的……武清言听着这名字耳熟。

　　“早听闻珑华岛上有个实力深不见底，但从不离岛的弟子。是否是苏映雪？”

　　“是，时光荏苒，也不知道当年我亲自送去珑华岛的姑娘，如今是什么模样。”

　　“苏映雪……您刚才说苏问仪身世不一般，难道……”

　　朱煜转头深深看她：“你猜的不错，不过此事万不可外传。二十五年前，苏映雪忽然遣人送来个孩子，说是自己的骨肉，要梁念秋好生照料。从没听说苏映雪有婚配，如今却忽然多了个孩子，念秋觉着好笑，便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问仪，有责问她母亲礼仪不端之意。不过她至今都觉着愧对苏映雪和秦任君二人，所以也无微不至地将那孩子养到了如今。”

　　“苏映雪……苏问仪……”武清言潜意识里觉着哪里不对。他知晓秦任君的性子脾气，他对六大派的态度是恨到骨髓里的。如果他真那么喜欢苏映雪，因为记恨正派人士阻拦他和苏映雪在一起而与六大派不死不休，那为何他三十年前武功盖世的时候不直接去珑华岛抢人，而是蛰伏多年，将所有正派人士视作生死仇敌。

　　她牢牢记住了这两个名字。

　　“前辈，此次前去珑华岛，请务必让晚辈随行。”

　　“我本来就是如此打算的。”

　　“……前辈为何如此信我？您不怕我是秦任君那边的内应么？”

　　朱煜笑笑：“阿荣是个脾气倔强的姑娘，你将她害得那样惨她都还是喜欢你，你定然是个好人。”

　　武清言一愣。

　　“阿荣是个懂事的姑娘，就是有时候太过于执着，钻起牛角尖来轻易不愿意放过自己。即便她之后不愿意原谅你，你也一定不要怨她。她是喜欢你的，希望你能照顾好她。”

　　“多谢前辈指点，我会照顾好荣儿的。”如果我能活着回去的话。

　　接近结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