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遐客》萧灵

11、十 不速客

　　肖家堡。
　　一玲珑雅致的亭中，一张小几，一炉，一壶酒，两只琥珀色的酒杯，看不出什么材质。有两人席地而坐，正是李寻欢和肖四。
　　李寻欢放眼望去，曲径通幽，高啄的檐牙在树荫遮蔽间若现，风扶过，枝叶轻摇，虽不葱荣，倒也绿意盎然，只是无水。
　　无水，总少了江南那份灵气。
　　“云山淡含烟，疏树晴延日。肖含疏……没想到肖家堡主竟是如此风雅的一个名字。”李寻欢收回目光，“疏树含烟，秀木带雾，你家先长对江南可谓执念。”
　　肖四正拨弄着炉上的青梅酒，闻言苦笑：“肖家源起江南，避祸到此，后发迹名声尽显关外，却骨子里总觉得江南才是落叶归根之处……”一顿，又道，“连我也不例外。”
　　李寻欢一笑：“看得出来，这些树木当是费了肖兄很多心血。”
　　未几酒成，肖四给两杯各满了：“青梅酒清热解暑，那丫头吩咐的。酒中加了杏仁，说是有润肺止咳的功效。”
　　李寻欢浅笑，执杯饮了口，不意，酒杯竟触手柔软，举杯迎日观之，阳光透杯而过，杯壁光滑，却有花纹内藏，通透美丽，显然是天工之物：“可是玳瑁？”
　　肖四笑道：“确是玳瑁。”
　　“玳瑁用于首饰倒常见，如此做成酒杯……”李寻欢笑着摇了摇头。青梅酒入口温和，用玳瑁置酒倒别有一番风味。
　　“玳瑁质坚韧，且有避水之效，然遇热变软，本不是适合装热酒之物。我家那丫头却偏认为玳瑁装热酒，能使其药性融入酒内，故非央着我做了这一对儿……我看她是看着美丽好玩才对。”言罢，又为李寻欢满了一杯。
　　“用这对酒杯可也是令妹之意？”李寻欢轻咳一声，又浅笑饮了口。
　　“是，”肖四坦言，“不过我无意做媒。”两人默契一笑，李寻欢举酒，敬了肖四一杯。
　　有些事何者可能，何者不能，各自当心知肚明，小妹心性不定，迷恋一阵也就过了，李寻欢的确是一个让女人拒绝不得的男人，那丫头栽的也不冤枉。
　　“马贼一事，我已通报了横山驻守尧大人，”再开口，神色里多了几分深沉，“说是不日就会派兵前来……”不日，不日，马贼如果得了十二弟引路，要攻来也就是这几日。
　　李寻欢闻言：“如此，倒要叨扰肖兄一段时日了。”
　　肖四心存感激，正欲说什么。被李寻欢举杯拦下：“肖兄不嫌弃就好。干！”眸光清濯坚定，如剑砺青锋。
　　一个字听得人心头一震，又是一热，肖四举杯，亦畅喝道：“好！干！”

　　“哥哥～外面有位青衣姐姐找～”鹅黄衣服的肖家小姐欢快地蹦跳过来，翩如蝶舞，话语中溢着意味不明的欢喜。
　　肖四皱眉，思虑这时候，会是谁找来。
　　肖家小姐一踏上小亭，就拖起她哥哥往外推：“快去，快去～可别让人家姐姐等急了～”
　　肖四闹她不过，叹了声：“那我先告辞了。”撩摆起身而去。
　　再看那丫头满意拍了拍手，竟是一副“终于把哥哥嫁出去了”的表情，然后径自坐下，也不知怕羞，端详李寻欢的脸痴迷道：“原来书生果真如书中描述般俊俏。”
　　李寻欢轻咳一声，移开脸去，自己身入江湖，然高中探花也算半个文人，但被叫做书生，总有种荒谬绝伦之感，一笑，问道：“为何我是书生？”
　　“书生体弱，俊俏，温文，三样你都占全了还说不是书生？”明眸大睁，直愣愣地瞪着，让人反驳不得。
　　李寻欢笑言：“如此说来书生就是占了一张好面皮儿？当真百无一用……”
　　那丫头摇头，老气横秋述道：“武人鲁莽，商人铜臭，达官显贵只会空摆架子仗势欺人，唯有书生翩翩公子，遗世独立。吟风弄月，温文尔雅，痴情不悔，想那些书生变心变坏，不是做了官得了权势就是突然发迹得了钱财，所以百无一用才是大好。”突然想起什么，指着她哥哥离去的方向道，“看，像哥哥取了个这么风雅的名字，却还是个不知风雅的商人。一点都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到现在还没人肯要他。这次人家找上门来了，可别搞砸了～”
　　李寻欢抬眼，眸中闪过一抹计算之色：“来的是怎样的女子？”
　　“一个穿青色衣服的姐姐，长得不算天姿国色，但配哥哥正好～她说她是肖家堡主亲许的堡主夫人……”

　　白日，正烈，肖家堡黑漆木门“咿呀”打开，门前尘土随风微扬，一双轻巧绣鞋就踩在这尘土中，来人仍是一身青衣，却已非那粗衣葛布，轻绡罗衫，倒还真有点大家闺秀的味道。
　　“你来做什么？”肖四站在门口，一点也没让来人进去的意思。
　　那人嫣然一笑，几个家丁瞬间被其夺了心神去，肖四却更是皱眉。“还是这么无情啊，含疏。”家丁们心中暗忖，原来是家主的老相好。
　　那人又一笑，容色却凄苦了起来：“当时是谁捏着我的手，抚着我的背，说要带我回肖家堡以主母之礼相待？”好一幕深情女子负心汉。家丁暗暗偷窥家主，平时看家主一本正经，原来还有这手……
　　“那分明是……”十二弟胡闹。肖四话未尽，又被来人抢了话头去：“我可只知道有人抓着我的手不肯放，软声细语，怀中轻搂，说要对我负责……你可别说你不知道。”简直是字字血，声声泪，肖四和来人当然都知道那个“有人”指的是谁，但听在家丁耳中却另有一番意味。
　　那人又是一笑：“还不请我进去？让大家看笑话吗？”
　　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肖四心中感叹，家里那个都搞不定，这又来一个……然这人孤身前来，定是马贼那边出了什么变故，若连让她进门的气度也没了，当真是要让人笑话了。肖四侧身相让：“请这位……”
　　“青衣。”那人微微一笑，接口。
　　肖四一愣，向她看去。
　　那人又一笑，经过他身边时低声呢喃：“怎么，妖女就不能叫青衣了么？”一句话亲昵犹如耳边低语，终让肖四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