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遐客》萧灵

10、九 丫头

　　“小姐这手真是越来越精妙了～”
　　“爷，您忍忍，这一趟来回也就个把月……”话未说完，却自顾笑了开来。
　　黄沙，漫无边际，一路马队轻装便行，行得慢，也行得轻快。马队里两个偷偷落在后面，和一个老头儿聊着天。一般马队出行也会捎带一些旅人，倒也没什么奇怪，奇怪的是那老头儿沉着一张脸，哪有半分老儿的样子。
　　“那死丫头。”绝对的咬牙切齿，声音听着倒是年轻。
　　其中一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爷，您小心被发现了，回去小姐可要不得您好。”
　　“对，这次您再输了，不知小姐又会提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了……可能真会要您去给她找个书生来……”
　　“爷您最讲信用了，你说小姐真要提了，你到底是绑个来呢，还是抢个来？……”
　　“唉，只听过强抢民女，爷这要强抢书生倒是头一遭……”
　　说要噤声，这两人自己却一搭一唱，好不快乐。
　　“二位在说啥？老头儿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再开口，却是正宗的老人的嘶哑嗓音，连那份表情都做了十足十。
　　正侃在兴头上的两人一愣，也依言拱手道：“老人家，日头毒辣，您老再撑会儿。要食水，尽管开口。”
　　另一人也正色道：“前方有间酒家，虽破落些，供我们歇歇脚也是够的，天黑前就能赶到，勿慌。”
　　那老头儿也不再理他们，捶了捶腰：“那就好，可折腾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那两人“正色”这一会儿，终究没忍住，又暗笑了开来。

　　然后却是一片血色，他被死死压在尸身下面，动弹不得，也无法动弹，听着那本是他兄弟的声音走近又离远，狂笑而去。
　　恨吗？肖家争权之战从未停过，旁系血亲里哪个不想置他于死地然后取而代之，他们不但想过，试过，更差点成功了多次，多到有一天他们不想害他了，他反而会不习惯。即使有恨，在一开始也消磨光了，剩下的只有对这种“血缘关系”的麻木。他不可能把所有想杀他的血亲都杀掉，于是他用势力营造了一个平衡，一个让他们不敢妄动的平衡……他扶植了大堂兄和六表弟进入肖家管理核心，一但他死，三足鼎力之势一破，这两虎势必相争，而平时他们不会容忍其他旁支爬到他们头上，有些许小动作也都替他打压了下来……但显然他太看得起他这群兄弟，也高估了自己的策略。
　　所以他只恨自己思虑不周，竟栽在了这等卑鄙伎俩上，连累了一众下属。

　　“继续往前，此时险情未脱，不是回去追人的时候。”
　　王二领命，又挥了一鞭子，马车更以急速颠簸着，“咯楞咯楞”空洞得人发慌。
　　“马贼头目想要的就是肖家堡的位置，你十二弟这一去……”马车顶上一个清泠的声音泄下，犹如一地月色，混着咳嗽，却极优雅好听，使人不知不觉就安心下来。
　　“里应外合已破，肖家堡也不能靠神秘保一世平安……”一叹，却是换了话题，“倒是你……”
　　“我很好。”说这句话时还咳得厉害，毫无说服力。说话人却一点不以为忤，笑意满满。
　　肖四也笑了起来：“你说好就好。”

　　肖家堡，却不是传说中的森然堡垒，它不但优美，还秀丽得很。亭台楼阁雕栏画栋，李寻欢没想到会在这极北荒芜之地重温这等建筑，纤细温婉犹如江南含羞的少女。
　　木质的大门蓦地敞开，却蹦出一个明丽的少女，穿着鹅黄衣裳，梳着两个髻，十六七岁的样子。她一见肖四就显得很开心，也不管脏，扑将上去：“哥哥没坚持到底，这次又我赢了～”抬眼，就看见李寻欢席坐在马车顶上，一袭素衣，却掩不住他的风流雅致，因为病着，显得有些单薄，倒更重了他的书生气，更别说那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看得她那个心花怒放。那少女一扯肖四衣袖，指着李寻欢欢喜言道：“哥哥怎知我这次要个书生？”
　　李寻欢正微咳着，听见这话，一口岔了气，呛了半天才缓过来。
　　马车上的人也一个个下了车，那丫头一看，除了几个其他全不认识。
　　“肖禄他们呢？”很多大家家仆都从主姓，肖家也不例外，和肖家家主最亲的三个就以“福禄寿”分别为名，也不知是取的人懒，还是恶趣味。为此肖福，肖寿没少抱怨。
　　肖四眼中蓦地一痛，哑声开口：“他们……”
　　少女看见了肖四眼中那痛，脸色蓦然苍白，得到书生的惊喜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却还强笑开口：“我把肖禄扮成了哥哥，肖禄扮哥哥最像了，我知道哥哥一定又把事情丢给了肖禄，自己溜回来了，是不是？是不是？……啊，所以才这么早回来呀。”
　　连问了两个“是不是”，更叫肖四无法开口。
　　少女利眸扫向那四个家仆：“你们说！”
　　那几个家仆早吓得跪了一地。
　　“他们是叛徒。”一个清雅的声音混着咳嗽代为回答。
　　少女茫然上望，一时无法消化李寻欢的话。
　　王二好心补充：“我们遇见他们的时候，他们正跟一个叫肖衍的在一起，那时我还以为他是肖家家主。”
　　“十二哥？……”再不求任何妄想，一行清泪滑下脸颊，却被手背狠狠擦去，只恨恨念出几个字：“叛徒当诛！”
　　那几个家仆拼命磕头，口求饶命，说他们也只是贪生怕死，才临了跟了十二爷。
　　肖四阖眼再开，只问了一句：“食水中的药你们怎么没中？”
　　四个人面如死灰，继而又磕头道，一时鬼迷心窍，受了十二爷的蛊惑，没想到后事发展如此严重。
　　李寻欢叹了一口气：“留他们一条命吧，等肖家这劫难过了再秋后算账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