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酒吧,一个让人忘记尘世的地方。
“堕落天使”的大门内外,恍如两个隔绝的世界。身后的大门呀的一声合上。手塚国光眼前一片沉迷。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迷幻的味道,灯光是妩媚的晶莹的蓝。
酒吧的主要空间在半地下。手塚国光花了半分钟,才令浅棕色的人类的瞳孔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小心翼翼地踏着浅浅的旋转阶梯,他来到了吧台旁边。
一边沿着吧台移动,手塚一边左顾右盼,寻找迹部景吾的身影。
大概下雨的关系,酒吧里此时客人不多,但是每个包厢的里似乎都有一两个人,用几米外无法听到的轻声细语互相倾诉着。
这场即将来临的热带风暴,似乎没有影响人们素来牵强附会地忧郁情绪。
不是每个人都有幸拥有知己。手塚觉得自己此刻逡巡在这个陌生的酒吧里,就是绝对孤独的个体。
包厢的角落是酒吧最阴暗的地方,只有一枚枚小小的红蜡烛闪着微弱的光亮。放眼看去,酒吧内就好似散落着红色星辰的夜空。
手塚国光看不到迹部景吾。他咬咬嘴唇。他不相信自己看错了人,更不相信自己会和迹部失之交臂。他一定在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
手塚的头昏昏的,思维在这个催眠一样的空间里无法理清楚。“为什么看见迹部就跟进来”这种问题,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哟。这不是手塚律师吗?稀客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忍足侑士站在吧台后面双臂支撑着吧台,笑艳艳地看着他。手塚注意到他穿的是职员的衣服。
“你在这里工作?”
忍足不回答,而是抄过来一个调酒杯,问,“律师先生喜欢喝什么?我请。”说着从酒架上取下一个细长的瓶子,将里面的酒兑进调酒杯,熟练地甩了甩摇了摇,“尝尝我们这的特色,‘哭泣的天使’,怎么样?”
乳白色的液体顺着调酒杯口流入圆锥形的酒杯,不一会,白色液体沸腾一般翻出无数气泡,气泡破掉,竟然渗出血丝似的浅红,并不散开,就那么丝状的螺旋着,漂浮着,白色的液体随着红丝的搅拌和气泡的升腾,逐渐透明。手塚从透明的液体中看到了自己棕色眼瞳的影子。
好漂亮的技术。手塚举起圆锥酒杯。名字也起的好,哭泣的天使。
“这是我的自创。尝尝看。那红色的是‘天使的血’哦。”忍足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看着观察酒杯的手塚,“律师先生……是来找人的吧。”
手塚把酒杯放到唇边的动作停止了。忍足为了猜中手塚的心事而满足地笑。
“你每天经过这里,却从没进来过。”
手塚不说话,品了一口酒。‘哭泣的天使’,果然是甜中带着麻舌的苦涩。
忍足嘴角弯了一下。他拿出一只高脚杯,放几个冰块进去,倒入新开启的伏特加,又倾兑几倍量的冰镇过的番茄汁,仔细放上半片柠檬在杯口,最后插一根新鲜的芹菜茎。完成后递到手塚手里。
手塚不明所以地看着忍足暧昧不明地笑容。
“血腥玛丽?”他看了看忍足塞给自己的血红色的液体。
忍足指了指里面包间的方向。“迹部大少爷点的Bloody Mary。我答应调给他的。瞧我这记性,刚刚才想起来。帮个忙吧手塚君,再不送进去,大少爷要出来揍人了。”
手塚眯起眼睛,嘴角终于挂上了了然的笑意。
穿过幽蓝的大堂,里间包间更静了。在门口立了几分钟,拼命让自己的气息显得平静些,手塚这才听见包间内传出细碎的音符。那是爵士乐,夹杂着蓝调。
推门进去。令他意外的是,屋里只有迹部景吾一个人。
迹部背朝着门口。他手里转动的矮杯中琥珀色的酒已经见底,冰块碰撞的声音十分悦耳。
“怎么?不是说了一个钟头以后再进来,现在没事别打扰本大爷。”他没回头。
手塚走过去,将Bloody Mary放在桌上,轻推到迹部眼前。迹部景吾抬起头。
“是你?我以为是忍足。”他看着手塚落座于对面,表情变成饶有兴趣,“你怎么会来这里?还知道本大爷偏爱‘血腥玛丽’?”
“没想到,迹部大少爷也会有这种独处的时光。喜欢爵士乐?”手塚将自己的“哭泣的天使”轻摇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看着它重新泛起的气泡。
迹部景吾瞥了一眼“哭泣的天使”,轻“哼”了一声。“忍足那家伙……”他把目光移到“血腥玛丽”的鲜红上,“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不想人打扰。”
“愿意洗耳恭听。”手塚看着迹部细致的脸庞在室内摇曳的淡红色烛光里浮现出姣好的容颜,“如果可以的话。”
蓝调忽然转入明快,难得的清爽。迹部景吾用研究的眼光扫着手塚的眼睛。这个男人,此时给他一种和过去不同的感觉。手塚的存在,并没让迹部觉得不舒服,或者中断了他的思路。相反,他似乎是个可以倾诉的人。
迹部没有马上接话,象是陷入了思考。
半晌,迹部开了口。
“手塚君,你认为,欲望这个东西,到底是好是坏?”
手塚愣了一瞬。他没想到话题一下子深入到这种程度。但是和迹部一样,除了没准备,手塚也不觉得两人讨论这种话题很奇怪。
思忖片刻,手塚慢慢地边摇动杯子边说,“欲望,不能算坏事吧。你看,我们这座城市,那些林立的高楼大厦,现代化的便捷交通,无所不在的通信设备,不都是人们各种大大小小的欲望催生的吗?”
“可是,欲望,只是人们不断地想要索取的愿望而已。这种没有节制的索取,结局会带来毁灭的。”
手塚注视着迹部在烛光里呈现冰蓝色的眼睛。“原来迹部君是个悲观主义着。难道你相信世界末日?”
“不。”迹部轻摇头,“我是说,人们无限制的欲望,结果只能是互相伤害,甚至是自我伤害。……凤家里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
“嗯。凤君都告诉我了。”手塚回想起凤长太郎那看不清表情的侧影。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点点情欲,就能最终毁掉三个人。能毁掉三个人的人生的,还能叫做爱情吗?”迹部景吾猛的饮了口“血腥玛丽”。
音乐进入了一曲爵士钢琴。轻捷的音符精灵一般飘浮在包间的空气中。
“也许,能烧毁一切的,才叫爱情。”手塚心中所想,不知不觉脱口而出。他自己也暗自愣住。
“哼。”迹部景吾的语调是一带而过的嘲笑,“爱情?说到底,还是欲望吧。”他端起手中的“血腥玛丽”,“Bloody Mary,手塚君,知道这酒名字的来历吗?”迹部又摇头,“算了,这个故事不但恐怖,而且没有特意提起的必要。人都是喜欢刺激的东西。就象这酒,‘血腥玛丽’,美丽而残忍,人们偏偏喜欢。以伏特加酒为基酒调制出来的鸡尾酒都带着一种激越的感情,包涵着特别的寓意,一直以来都是男人用来勾引女性的工具。”迹部忽而前倾上身越过桌子靠近手塚的耳边,“换句话说,是催情剂。”
说罢迹部景吾哈哈大笑起来,额前的洒金碎发落下来,轻轻地颤着,遮掩半个眼睛。
手塚在迹部的清朗的笑声中淡淡的回应了一个笑容。
音乐停了下来。迹部收敛了笑,忽地站起身,从手塚身边走过。
手塚回头,这才发现,原来这间包间的一角,还有一架钢琴。
他看着迹部景吾在钢琴前坐下,轻轻打开琴盖,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把颀长的十指落在黑白键盘上。
钢琴声象滚落一地的碎玉,汩汩涌出的泉水,被和风吹动的风铃。
手塚国光看着这幅实在太完美和谐的画面,几乎忘记呼吸。
迹部景吾和钢琴,天作之合。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最后一个音符也在空中散开来。迹部坐在琴边对着手塚笑。
“这首小品《唯一》,就算送给手塚君的礼物吧。不成敬意。”
迹部景吾身后一支白色蜡烛的光,给他的身影边缘添加了一层迷朦的晕。手塚恍惚中觉得,此时的迹部景吾,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圣洁不可侵犯的气息。
回到桌边,迹部景吾将“血腥玛丽”一饮而尽。随即啪地把杯子重重放回桌上,抬起一根手指揩去遗留唇边的一抹血红。
手塚看出来,迹部景吾已经微醉了。
迹部景吾眯起眼睛看了手塚一会。他从脚下抄出一瓶酒,又把之前那个杯子加满。
看样子,今天又打算不醉不归了。
“你打算喝醉吗?”手塚淡淡地问。
迹部景吾不回答,只是端起杯子起身,忽然一下子坐到手塚身边。手塚不得不往里挪了挪。
迹部把右胳膊搭在手塚左肩膀上,凑近手塚。手塚往后仰了仰身子,想躲开却不可能。
“手塚律师……你觉不觉得,现在城市里的人,多半都是疯子和骗子?你觉得你周围的人可信吗?你觉得你自己可信吗?”迹部景吾直盯着手塚的眼睛,喝了口酒,“手塚律师曾经做过什么亏心事吗?放心,本大爷不是鬼,不会讨命。咱们只是……随便聊聊……”迹部半伏在手塚肩膀上,醉的舌头打了结。
迹部景吾的脸就在距离自己几公分的地方,手塚无法回避他的眼睛。他不得不看向迹部眼眸深处。
几乎透明的蓝色和醉雾里,除了自己的浅棕眼珠,他似乎还看见了另一双闪着星光的乌黑色的眼睛。
他有些慌忙地移开目光。
“没有……我是律师,是帮助别人的。怎么会做亏心事?……”
“哦?”迹部在他脸侧旁笑起来,“那……手塚君可遇到过完全无私的人或事吗?……”
除了跟不上迹部景吾跳跃的思维,手塚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迹部身上的体温和混合着淡淡的馨香与微微的酒气的味道搅乱了方寸。
“这……”手塚一时无言以对。他忙饮了一口“哭泣的天使”,苦涩的舌尖令他暂时恢复一些清醒。“我……虽然在工作中没遇到过……但是可以给你举个例子。不过不是现代人。……那个……我大学期间曾经自助旅游到中国,在哪里瞻仰过我向往已久的考古遗迹。那是一个四千多年前被地震、泥石流和洪水摧毁的古人类村落。遗迹中挖出了一对保存完好的母子的骸骨。出土时母亲的骸骨仍旧保持着把孩子压在身下舍命护子的姿势。每个看到这个场面的人都很震撼,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我想只有这种感情,才算完全无私吧。……”
迹部景吾眼里的雾气越来越重。他离开手塚,向后靠上椅背,仰头看天花板,若有若无的低语从唇中飘出来,“是啊……母亲对孩子……”
手塚呆望着迹部景吾侧面的轮廓线。右眼下的痣,在因醉意而泛着红晕的脸颊上象是镶嵌的钻石,辉映着原本微弱的烛光。
在“堕落天使”,手塚国光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更别提门外即将到来的风雨。
直到侍者来敲门,说因为台风即将登陆的原因,酒吧也要从凌晨起歇业了。
抬腕一看表,竟然已经两点。
扶着已经醉掉一大半的迹部景吾,手塚国光艰难地挪出酒吧大门。原本寄希望的桦地和忍足,居然都不见踪影。
出了大门,手塚才意识到,天气糟糕到了什么程度。
用瓢泼大雨形容丝毫不过分。大街上空无一人,莫提出租车。迹部景吾的那辆跑车,鬼知道被停在了哪里。
奇怪,迹部偌大一个家族,就没人记得出来寻一寻这位大少爷是否宿醉街头?
手塚内心疑问一大堆,但是面对门外漆黑的夜色、刺骨寒冷的大雨和人鬼皆无的街道,不禁后悔放任迹部喝酒,把一个能想办法的大活人变成了完全不思考的幼儿。
正在踌躇是否央求正在打烊的酒吧伙计让他们留宿酒吧一宿,一道刺眼的光穿过雨幕射入眼睛。
居然是一辆出租车。
车子靠近他们以后,就熄灭了车顶的出租灯。
车里一个年轻男子伸出半个脸。
“要坐车吗?最后一趟,我要收工了。”
手塚差点要跪谢这个司机了。前人雪中送炭,他是深夜雨中送出租车啊~~~~。
上了车,司机偏头问,“先生去哪?”手塚想了想说,“圣彼得大街。”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手塚一眼。“对不起先生,圣彼得大街在郊区,实在太远了。要不找个市区的旅馆你们住一夜吧。”
“哦……”手塚想司机的话也有道理,忧郁了片刻,说,“去我家。蓝山路101号。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