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兽》彀中

4、礼物

　　长定十三年，大寒，芜城姬馆私逃姬女两名。
　　闭城门，围捕三日，于永护河堤发现尸首，溺毙，系自尽。
　　“不是私逃，”男子更正，“是离开。她们不属于姬馆，没有人属于姬馆。”
　　外面的世界太恶劣，姬女是需要呵护的花朵，只有在姬馆才能生存。
　　接任母亲位置的新主事告诉她们，能让男人喜欢，赚得到钱，才有盛放的资格。
　　一夕之间，她从小姐变成丫头，新主事甚至没给任何人努力的机会，只按照长相就将姬女们分成了三六九等。
　　女孩讨厌现在的姬馆，它把她们都变成了怪物。
　　你不去撕咬别人，就会被别人撕咬。
　　“大人，你答应她照顾我，但她已经死了。”
　　如果没有到过天堂，就不会有地狱。
　　她已经跌下来一次，好不容易习惯，这时候又放了一根绳子下来，她想的不是抓紧，而是将其剪断。
　　“是啊，所以我没有反悔的余地。”
　　男子这是将绳子主动套到了她手上。
　　“你会怎么照顾我？给我一大笔钱？”
　　女孩试探着提了第一个要求。
　　“可以啊。”
　　男子不带思索地应下。
　　“让我当上主事？”
　　“可以啊。”
　　“带我离开？”
　　“可以啊。”
　　“把我变漂亮？”
　　“可以啊。”
　　“是不是我提出任何要求，你都会说可以。”女孩觑了他一眼。
　　“你真聪明。”
　　“然后你再告诉我，实现这些要求需要时间，你也要先离开一段时间。”
　　“是有这句话。”
　　“我知道了，你在画饼，”女孩一副了然的样子，“我不需要你画饼，我会照顾好自己。”
　　“能这样想很好，”男子赞许地看着她，“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喜欢把话包装得很好听，心却是黑的，我一直担心着你受骗。”
　　他用一张看狗都深情的脸，说着一些狗都不信的话。
　　狗都不信吗？
　　她习惯性的将人往最坏处推，心里却暗自期待着他会否认。
　　“用不着你担心，反正我也没有东西值得人骗。”
　　“你有的，”接收到她疑惑的目光，男子一本正经道，“我来这里，正是为了送你礼物。”
　　“好啊，那就给我吧。”女孩伸出手。
　　反正她没财没色，也没应下他任何条件，总归不吃亏。
　　“你看…”
　　男子微微低身，将握成拳的右手递到女孩手心，是一只漂亮的手，骨节分明，纤长白皙，但这根本是一只空手。
　　他该不会是要送我空气？然后编几句好听的说辞？
　　不论待会儿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再当真，女孩怀着这样的心思，没有任何期待地看着男子把右手打开。
　　然后，她看到了神迹。
　　钻石一样璀璨的石头飘浮在他掌心，就像是安居在夜空之上的星辰。
　　看她满眼欢喜，他的心里却划过了一束悲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拥有四色原石，何尝不是姬部被灭的因由。
　　男子覆手，万千星辰倾泻，又飘浮在双手之间。
　　那一刻，他们都闭上了双眼，共享着心海上的同一片星空。
　　成百上千颗触手可及的四彩石头漂浮在周遭，那么近，女孩想要去抓，却总是扑了个空。
　　“小相生啊，”男子叹，“你究竟怀了怎样的心思，竟让它们这么抗拒。”
　　“这么漂亮，一颗都能卖很多钱吧？”女孩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你有这么多，送我五颗，不，三颗也可以啊。”
　　“你可以再有野心一点儿，”男子微笑，“都送给你，如何？”
　　“你不会是在骗我？”女孩歪头，“你可不能这样坏心肠！”
　　“叫哥哥，就送给你。”
　　女孩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味。
　　“哥哥。”她乖乖地喊。
　　“我在，”男子低低地应了一声，将女孩抱了个满怀，“我在这里。”
　　他们靠得那样近，近到女孩不得不努力仰起头，才能看全他的脸。而他正好在看着她，目光灼灼，眼里情意浓浓，比万千星光更让人意乱神迷。
　　女孩慌乱地低下头，突然就想到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
　　有出息一点，她骂了自己一句，是他在占便宜。
　　女孩努力安抚着自己被扰乱的心跳，却暗中祈盼这个拥抱能再久一点儿。但他只是抱了一下，就将她放开，带来的短暂温暖很快就被寒意占据。
　　星光退却，黑暗袭来。
　　女孩惶恐地扑上去，想要抱住男子，却扑了一身流彩，“不要！”
　　不要像母亲和姐姐那样，徒留下她一人在原地。
　　“我在。”
　　右手被握住，是微凉但真切的触感，将女孩重新带回到了姬馆这间狭窄闭塞的房间里。
　　如游九天，黄粱一梦。
　　但那片星空却真的种进了她的心海，她一闭眼就能看得到，他没有骗她。
　　“小相生，我要走了，”男子松开女孩的手，转而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会来带你离开。”
　　女孩低着头，看不清情绪。
　　房间静下来，呼吸可闻。
　　男子在耐心地等着，等着她的临别之语。
　　她该说什么？
　　一路走好，下次再来？
　　不，她想说，现在就带我走吧。
　　她还没有鼓足勇气开口，男子已经和她擦身而过，她听到少女娇娇媚媚地在叫“哥哥”，他们开始和小姐告别。
　　只要他再理会我一下，我就开口。
　　小姐叫我出去，我也开口。
　　“哟，怎么愣在这里，”出乎意料的，是那个讨厌的妖精来找的她，好像感受不到她浑身上下写满的排斥，少女带着轻薄的笑容将她拥入了怀中。
　　“我们还会再见的，”耳边传来少女颇具威胁意味的低语，“到时候可别拖我们的后腿。”
　　仿佛打了一支强心针，女孩突然相信她真的能等到加入他们的那一天，她有时间等待。于是女孩主动将要抽身的少女抱住，不甘示弱地低声回道，“等着吧，将来指不定是谁拖后腿。”
　　少女依旧摆着一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轻浮样子，却将一串漂亮的手链套进了女孩手中，青色的小珠子散发出温润的光芒，一看就价值不菲，“见面礼，比不得哥哥送的贵重。”
　　是货真价实的礼物。
　　她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没有百两银子，你可不能卖啊。”少女补了一句。
　　女孩突然觉得，少女会比男子更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