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兽》彀中

5、吃瓜

　　长街濛濛，湿了轻衫鞋袜，男子撑起一把水墨油纸伞，少女依偎在一旁，从背影来看，很有神仙眷侣的样子。
　　“哥哥，你一点儿也不在乎我。”
　　这份美好并没有维持多久，少女自伞下离开，重回到雨中，娇嗔，“男子给女子撑伞，都会贴心地倾斜伞面，哥哥平举着，可顾及我了？”
　　这是一场遮不住的雨雾，而少女是总想讨男子注意的少女。
　　“如何做到顾及？”
　　男子不答反问，他举着伞，但雨雾却笼罩着周身，连自己也顾及不得，“是啊，我无法庇护你们，所以连选择未来的权利也不敢给她。”
　　少女最讨厌男子把什么事都留在心头，既解决不了，又放心不下，平白增添烦恼，“她现在跟着我们，指不定被人生吞活剥了。哥哥不也暗中照拂，留她在一个头牌身边吗？”
　　一滩污水里，那样端庄的美人儿能当上头牌，怎么看都是哥哥的手笔，“现在哥哥又拿钱养着头牌，那些人也没理由动摇钱树。”
　　“长安，我很抱歉。”
　　过去他没能为她做点什么，现在甚至还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冒险。
　　“哥哥不用说这种话，你对我一直都很好。”
　　能与男子重逢，是少女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纵然往后有刀山火海，她都愿同他一起走下去。
　　金钱至上的世界里，金钱带来的好处总是立竿见影。
　　比如女孩，就重新得到了自己的名字。
　　在姬馆里，姬女以数字编号，没有姓名，除非客人花钱赐名。
　　这是新主事想出来的赚钱法子。
　　赐名的价钱至少是姬女一年身价，所以有些挂牌姑娘数易其名，而有些挂牌姑娘依然以数字做代号。
　　于是挂牌姑娘间也有了高下之别，底层丫头就更不被当人看。
　　她是第一个被赐名的丫头。
　　尽管别人都认为，她这又是沾了她家小姐的光，但相生明白，他是为她而来。
　　相生闭上眼，那片星海仿佛触手可及，她却无法置身其中，但仅仅只是感受到，缠绕着灵魂的沉重似乎也能消散许多。
　　相生怀抱着这样平和的心态走到后院，照例来领小姐的午后茶点。
　　厨房门口站了许多小姐的丫头，估摸是和自己一样目的。她们看热闹似的站在那里，脸上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似曾相识的场景，勾起了相生埋藏在心底的糟糕回忆。
　　清脆的巴掌声，一脚被踢倒在地，厚而硬的鞋跟破空落下，招呼上肚子，后背。她像块抹布似的蜷缩在地上，鼻青脸肿，身上没有一处不疼，她以为自己会被打死，那个时候，她们也是用这样的表情看着她。
　　主事很久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修理过人了。
　　“我不该在番茄炒蛋里放糖，倒了姑娘的胃口，我去向姑娘道歉，主事，这次您就饶过我吧。”
　　是带着哭腔的认怂的声音。
　　怎么不该了？
　　番茄炒蛋里就该放糖！
　　她最爱吃了。
　　相生往后撤步，找到了正在收拾桌椅的堂工。
　　堂工是个机灵的小丫头，台上表演，她就负责在台下给客人端茶倒酒。
　　“哪桌客人消费高？”
　　姑娘在台上时找机会多往那方笑笑。
　　“我家姑娘的恩客有没有被别家姑娘的表演勾引住？”
　　哼，哪路货色敢和我家姑娘抢。
　　“有哪个客人提到我家姑娘了吗？”
　　说不定就能发展成姑娘日后的恩客了。
　　堂工与客人接触密切，各家姑娘的丫头都和她有得聊，自然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堂工伸出手。
　　她可没有和相生闲聊的心思，虽然相生现在是攀上高枝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主事讨厌她，注定是没有前途的人，她可不想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相生放了一个铜币上去，这是找堂工要消息的规矩。
　　“是哪家姑娘找主事告的状？”
　　“不知道。”
　　堂工回答得理直气壮，把铜币揣进兜的动作也很理直气壮。
　　但堂工没有收回伸出的手。
　　相生又放了一个铜币。
　　“你知道什么？”
　　“中午的时候，我看到主事破天荒的去了黄字五号房。”
　　姬馆有三楼，厢房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大门正北，天字房位于三楼，共八间；地字房居二楼，有十间。
　　这是给收入簿上前十八位挂牌姑娘的。
　　大门于南，玄字房紧邻天字房，也是八间，为姬馆管事层所有，二楼则是十四间黄字房，余下姑娘所住。
　　至于一楼，就是客人的雅间了。
　　而六十余丫头杂役，都挤在后院的五间大通铺里。
　　小姐成为头牌后，相生便住进了黄字十四号房，一直住到现在。
　　人都道相生跟了个好主子。
　　是啊，也只有相生的小姐，姬馆的头牌，才能有底气把相生安排进专属于挂牌姑娘的厢房。
　　黄字房里住着的都是些不受宠的姑娘，甚至会惹得自家丫头抱怨，跟了个这么没钱途的主子。
　　黄字五号房？
　　里面住着的是一个叫小七的姑娘。
　　这些年里，甚至都没得到一个名字，人也唯唯诺诺，哪有胆子找主事告状？她家丫头倒是牙尖嘴利，成日里想着跳槽，到底是没跳出去。
　　但主事是不会为丫头出头的。
　　“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堂工又伸出了手。
　　…
　　相生忍住了揍她的冲动，认命地放了一个铜币，最好是有关系。
　　“然后我就看到主事怒气冲冲地下了楼，往后院里去了。”堂工嬉皮笑脸地收下钱，“相生姐，我也很好奇，那黄字五号房里住着的还是小七姑娘吗？”
　　伺候姑娘的丫头里最近好像多了几个新面孔，怕不是主事买来的兽族的人。
　　相生也听到过这类闲言。
　　她只当是笑话听。
　　一入姬馆，非死不得出。
　　再不得已，兽族的人也有青楼这样的地方可以去，毕竟青楼至少还有赎身这条路，她们怎么会进来这个比青楼更不堪的地方。
　　“说起来，这一周的节目单子上都没排小七姑娘。”
　　堂工这么一提，相生发现，她似乎也好几天没遇到过小七姑娘了。
　　“相生姐，”堂工突然凑到她面前，双眼亮晶晶，“你可以借着你家小姐的名义去看啊，你要是去看了，别忘了告诉我情况，我也很关心小七姑娘的。”
　　“我可以退你一个铜币，”堂工补了一句，“三个都给你也成。”